“婉儿,我跟你讲个故事。”见她迟迟不肯松口,武则天搂过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才人。”
上官婉儿垂着的头赫然抬了起来,一听她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就十分吸引想要去听。
武则天微微而笑,旋即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有个好姐妹,她也是个公主,可我们表面上虽然要好,暗地里却都在处处防备着对方。我的第一个女儿都传闻说是我为了陷害王皇后亲手扼杀的,后来公主亲口告诉我,说是她杀了我的孩子,目的是为了要报复我。你说,她即然要报复我,又为何却栽赃给了王皇后?”
上官婉儿脸上的表情随之一僵,想不到她会突然讲起与李贤毫无关系的故事的来,却又多少猜到了那个公主是谁,不由问道:“是高阳公主吗?”
武则天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我得多谢她,若非她,我不可能坐上皇后的宝座,若非她谋反被诛,我也不可能得到圣上的信赖。”
上官婉儿脸色一白,明白到了什么,颇为诧异的凝视着她,落在武则天眼内,武则天失笑道:“对,是我,是我告诉圣上,揭发她参与了谋反的。”
这么说来,高阳公主是为了她,而她却是知道的。上官婉儿心惊肉跳,不能理解,茫然而又疑惑的望着她。
“婉儿,曾经我也只是聪明,却根本不懂得政治,若我早就知道,绝不会让爱我的人枉死,甚至还要牵连到我爱的人。如今我贵为天后,拥有相对较大的权力,可有些事情我仍然无法掌控,因为有太多的人觊觎我手里的权力,他们会利用你身边的人作为筹码。我不能倒下去,不能让旧事重演,无论是贤儿还是旦、显和太平,我不求他们能够理解,但愿他们现在或是将来,不为他人所利用,以至于最后,让我不得不得在江山的稳固和他们之中去做出选择。”
上官婉儿眨着双眼,不由张大了嘴巴,意识到武则天所言的分量和深远含义,也终于明白到自己该在这里面去扮演怎样的角色。天后需要一个维系感情的桥梁,并以此来不断提醒自己,在政治权力中,该何时去作为一个母亲。
“婉儿明白了,婉儿会劝劝太子。”上官婉儿起身说道,咬着下唇垂下了头。
***
“殿下!你应当回信去规劝天后。”
上官婉儿方至乾元殿侧殿门口,便被张大安的声音震了耳膜,揣了揣袖子里的信,原来天后不是第一次写书信了。想想也是,言语上怎么说李贤也听不进去,只得采用写信这折中的法子了。
“说多错多,写多更会留人把柄。”李贤在里头这般回复,上官婉儿轻叹口气,听出他这明显是在害怕留下被指证的把柄。
上官婉儿愈发觉得天后并非是在多虑,这些东宫出身的官员,哪个不是希望太子可以夺回权力,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维系前途,那么势必在此过程中,他们都忽略了太子和天后,是一对母子。
领路的内侍尴尬的看了她一眼,便替她启了门。
屋中二人立即终止了谈话,齐齐转头过来。
“婉儿?”李贤先是一惊,又高兴地迎了上前。
上官婉儿规矩的朝张大安行了一礼,才从袖子里摸出那封信,双手递与李贤道:“太子殿下,天后差婉儿送来给你。”
李贤低头一瞧,脸色瞬息一变,接了过来,苦笑着转手就丢在书案上,“又来了?”言罢转头又道:“婉儿,她差你送来是什么意思?”
上官婉儿差点脱口而出是来劝他的,可见他眉宇紧蹙,心中顿生不满,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闭口,施了一礼意欲告辞。
“婉儿!”李贤急忙拉住她的胳膊,上官婉儿温怒的瞪住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贤忙又撤回手,软语道:“婉儿,你没事吧?”
一旁的张大安眼瞧着气氛不对,当即匆匆告辞。这让上官婉儿更想离开,不愿跟李贤单独呆在一起。
“我没事,告辞了。”她方才转身,却又被强拉回来,听得李贤说道:“婉儿,我送你走,全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将来跟了她,变得跟她一样心肠。”
“什么心肠?”上官婉儿沉住气,仰面望着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的李贤。
李贤努了努嘴唇,万恶的话却说不出口,却又急于表明,情急之下,再度抓住她的胳膊。
“太子殿下,请你放手。”上官婉儿低头看了看手臂,抬眸时,是无言的拒绝。
87|第 87 章()
李贤眸底滑过受伤,他还从没被人拒绝过,尤其是女人,可眼前这个人,怎么就那么的叫他上心? “婉儿,你可知道,这里是深宫,处处皆是凶险,处处都是不得已。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这里,这里不适合你。”
“那么什么地方才适合我?那个暗不见天日的掖庭宫?还是宫外那些你所憧憬的自由和和美?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能抛下一切,要你想要的那份自由?”上官婉儿说着,就有些鄙薄得凝看住他,“太子殿下,你不甘心,所以你才不愿去追求自由。你生来就是天家的子孙,所以任何事在你看来都是理所当然,你甚至连问也不问我一句,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李贤愕然道:“你,你想的要的是什么?你不想要自由吗?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留在宫里面,做一个奴婢?”
“想,很想。但那是你这样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上官婉儿丝毫不畏他所谓的“奴婢”二字感到气愤,“奴婢”不过是个自称,对她而言,这并不能意味着什么。
“那你说,你说出来,让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婉儿,在我看来,若你想要留下来,也不能留在我母亲的身边。”
“那我该去哪里?做你的妃子?”上官婉儿轻挑嘴角,这神情令李贤心神一紧,皱眉道:“是,你可以做我的妃子,我可以保护你。”
上官婉儿忽尔一笑,“太子殿下,不要以为我是奴婢,我就没有聪明和才智……”
“这恰恰是我最担心你的地方,我的母亲就是看上了你的聪明和才智,你不应该那样子,你应该得到你的幸福,开心快乐,而不是用它去作为政治的利器。”李贤打断她的话,抢着表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和对她的看待。
“那我可真是要多谢太子对婉儿的赞誉了。”上官婉儿笑了笑,摇头失笑道:“太子殿下,我是个奴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呵呵,除非我能像天后一样做了某个皇帝的嫔妃。那么那个欣赏我的皇帝又是谁呢?是你吗?不是的,你并不是欣赏我,你只是将我看待成你心里所想的那个模样,若我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你也会觉得你的美梦破碎了。”
“这世上,真正欣赏我的人,恰恰就是你口中所言的那个因为我的聪明和才智,才将我留下来的天后。”上官婉儿吐了口气,眸色突然变得坚毅凛然。
李贤为她这番深深一震,不死心地道:“婉儿,母亲她也是个女人,可她现如今所做的事并不是一个母亲该去做的,她应该,应该……”
“应该留在宫闱里头相夫教子?母仪天下?”上官婉儿不客气的打断他道:“你太小瞧你的母亲了,也太片面了。你想想你小时候,若非天后,你能做得了太子,或者你能活下来?你不了解我,更没有真正了解过天后。太子殿下,婉儿今日来,本是想要劝一劝你,可是在婉儿看来,你和那些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总是以男人的眼光去看待天后,所以才会有这般深刻的偏见,你对天后听政议事不屑一顾,甚至以此为羞耻。婉儿明白,因为你是男人,所以天生就对女人执政怀有成见,可是你却没有看到天后的伟大。仔细想一想,你用《后汉书》来比喻天后像吕雉,那么天后所治下的江山,是哪样的呢?吕雉的外戚专政,可武家的兄弟连进入政事堂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太子殿下,你总是认为天后在跟你争权夺利,可她争什么呢?太子,你将来是大唐的皇帝,天后今日的权力,来日都会是你的,她早年所经历的那些,难道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她的儿女们?”
李贤被她连珠串的话给说的哑口无言,完全想不到看似柔弱外表下的她原是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和刚强。
“可是婉儿,她是你的杀父仇人!”李贤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了上官婉儿更深的不满,李贤是不死心,才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上官婉儿沉默一下,抬头道:“我不知道所谓的真相是怎么一回事,但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的。”
李贤知道再说什么也都是无用了,这个女孩子,是打定了主意不会离开唐宫,若自己再勉强,那她只会更为避忌自己。
“我知道了,婉儿,我不会勉强你,只是希望你留下来,切记保重,我会保护你的。”
“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婉儿知道那次的事是你为了婉儿好,你是太平的兄长,也就是婉儿的兄长。”上官婉儿微微颔首,也是真心这么说,毕竟李贤做法虽自私了些,却也是为她好。
李贤微微一愕,思索着她的意思,她对自己吻她的事只字未提,他一时拿捏不定,迟疑着问道:“婉儿,即然你想留下来,那,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上官婉儿暗暗皱眉,应也不是,不应更不是,可要怎么应她却毫无头绪。她还从未遇上过此等事情,更不懂言语上该如何拒绝这求爱,说不行,那岂非伤了太子的颜面,何况自己不是还得替天后劝谏他?
“太子殿下的好意婉儿心领了,婉儿如今没有多想其他,只想一心侍奉天后,陪伴太平。”思来想去,上官婉儿唯有如此委婉的说道。
李贤松了口气,想想也是,毕竟婉儿如今还不大懂事,再过一年也不迟。
“太子殿下要给天后回信吗?”
李贤犹豫片刻,摇头道:“不了。”
上官婉儿暗叹口气,心知一时三刻也改变不了他那根深蒂固的成见,又没有其他话可以再跟他说,便想要告辞。
“婉儿,等你十六,做我的妃子吧。我一定会是那个欣赏你的皇帝。”李贤突然开口止住了她,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有些懊悔,怎的自己耐不住这般心急?
上官婉儿脸色微变,终是意识到他真正的企图,吓道:“太子殿下莫要跟婉儿开如此玩笑……”
“不,我没有玩笑,婉儿,那日你生辰,我在花园里头等你,心里就想着一直等你,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可能老天爷也怜悯我,所以给了我机会。我以为送你走了,将来就会见不到你,才对你那般无礼,可我是真心的。婉儿,嫁给我吧,我一定会待你好,让你幸福,我相信圣上也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那么你就不再是奴婢,你的聪明才智也可以辅佐我,就像母亲辅佐父亲一样。”李贤自知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干脆便打破窗户纸说到底,眼前这个才貌双全的人儿,多少人都巴望着,别人怎么想他不管,他自问待她绝不会比旁人差。
想起那日他突如其来的吻,上官婉儿脸上不禁一红,骇然道:“不不不,太子殿下,你误会,我……”
“二哥!”
一声喝叫,让两人都齐齐一震,但见宋玉已怒气冲冲的直闯了进来。她并非是有心要偷听,而是许久不见婉儿回去,便去寻她,团儿说她来了乾元殿,宋玉知道他这个二哥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急匆匆就跑了过来。不巧刚到门外,内侍还没来得及通报,就听到了李贤这番话。
宋玉哪还耐得住性子,直接就推门而入,不顾李贤诧异之色,便把上官婉儿拉了过来,冲他吼道:“你说,你对婉儿做过什么?!”
看着她怒火中烧的模样,李贤是莫名其妙了些,上官婉儿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惶急的拉住她的手臂往外拖道:“太平,我们回去吧。”
“不走。”宋玉冷然一声,仍是瞪住李贤,“你说啊!那天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是被激起了火气,她的婉儿自己都还没敢怎么着呢,岂容他人染指。
李贤莫名的瞧见她背后的上官婉儿一脸惨白,心思一转,想到了什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虚指着宋玉呐呐道:“太平,你,你,你和婉儿……?”
“我和婉儿什么?我在问你话呢。”宋玉压根儿就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也没发觉自己的失态。上官婉儿在后头拽着她的衣袖,怎么也拉不动她,又不敢当真用力,一时竟有些心急。
“没有什么,那日我打晕了她,太平,你别总这么冒冒失失的,进来也不敲个门。”李贤矢口否认,一本正经的坦然答道,还微微皱了皱眉头,对她闯进来的行径以示不满。
宋玉愣了愣,转头以目相询,上官婉儿感激的投了李贤一眼,朝宋玉点了点头。宋玉这下才觉着自己有些过火,却也不肯落了气势,想到李贤背着自己送走婉儿那事,冲李贤道:“二哥,别打婉儿主意,你那是自私,你都没有问过她,以后,你要再这么做,我,我,我就拆了你的东宫!”说罢头也不回的拉着上官婉儿就走。
李贤不禁哑然失笑,有点啼笑皆非,自己竟是没看出来在小妹心中婉儿的分量也是那么的重。
88|第 88 章()
一路回去的道上,宋玉都是气鼓鼓的在前走着。上官婉儿怕她知道了什么,垂着头不敢吱声,又忍不住拿眼睛偷觑她的脸色,不知何故,自己就像那作奸犯科的人一样,怕被揪到贼迹。
“你说,你有没有骗我?”宋玉忽然停步回头,累得上官婉儿差点儿就跟她撞了个满怀。这人竟纠结了这个问题许久,上官婉儿不知自己个儿是该笑呢还是气。
“怎么不说话啦?”宋玉见她眼神闪烁,心头一紧,暗付不会当真发生过什么吧?天呐!那还得了?这么着急,宋玉急急拽她过来左看右看,脸红脖子粗的道:“跟我回去,我得好生检查检查!要是那小子敢,我定刮了他!”
上官婉儿不知她所说的检查是什么意思,茫然的被她拽了走了老远,渐渐地才回过味来,脸色一红,恼她说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