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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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春-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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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侧目看过去,今日太阳不错,昭德宫有参天古树,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的光芒,就漏在这宫女乌黑的鬓边,衬出些许金芒来。

    她眯了眯眼,果然昭德宫的人不一般,一个奴才,都端的这样气度不凡,跟她说话,暗里仍旧敢不耐烦。

    不是说她多么自恃清高,而是她现在的身份,连徐氏这位皇贵妃都上赶着想要拉拢,这宫女……

    谢池春倏尔嗤了声。

    那宫女站在宫门口,当即就愣了一下。

    谢池春语气中的不屑和讥讽太明显,叫着宫女一下子懵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吗?”谢池春双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睥睨那宫女,“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迈进昭德宫,感慨良多,神思有些飘远了,你倒是敢生出不耐烦,扬声催促我,我只是好奇,贵主儿知道你平素是这样待人的吗?本来呢,你是贵主儿跟前最得脸的奴才,照说,你在这禁廷行走,都只有人处处高看你、让着你的份儿,绝没有你与人卑躬屈膝的时候,不过——”

    她一面说,一面顿了一下,反手指了指自己:“我与贵主儿好歹算旧日相识,还颇有渊源,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进宫,你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吧?果然人高高在上久了,那份儿谦和恭谨就揣不住了。当年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你尚不敢怠慢,如今我嫁进了卫国公府,身上还担着锦衣卫五品的衔儿,在外行走,世家命妇也好,朝中百官也好,无人敢怠慢我分毫,怎得我今日进宫来,倒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敢这样子轻慢了?”

    那宫女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大概是没想到,当年那样唯唯诺诺的谢池春,有朝一日会这样盛气凌人,不,她目下简直就是咄咄逼人。

    自己刚才的确是有些不耐烦了的。

    其实谢池春的话不算是说错。

    这些年在宫里,主子的恩宠一日高过一日,谁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皇后宫里的奴才们,见了她也不敢拿乔托大。

    日子久了,她习惯了旁人捧着她,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人家看在主子的份儿上,才肯高看她。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

    只能说她命好,跟对了主子,合该她有今日的。

    但谢池春今天明着打她的脸……

    她敢怒不敢言,是因为知道主子想要做什么。

    拉拢一个谢池春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谢池春如今的身后,等于是站着卫国公府与长公主府的,而且已然辞官离朝的前任内阁首辅王殿明,要真说起来,当年她出嫁,可是从王阁老的府上出的门,是王阁老的夫人,亲手把她的手,交到司礼官手上去的。

    她从小进宫,知道宫里赐婚的规矩,这样的事儿,该是至亲来做,是以谢池春虽然未曾认在王阁老膝下,但有这份儿渊源在,关系就远不了。

    主子有主子的打算,为了那个位置,等了这么多年,也忍了这么多年。

    今年主子又靠近了一大步,而皇后在此时越发退下去,这种时候,谢池春别说是拿话讥讽她,就是站在这昭德宫的宫门口跟她动了手,她都只能忍下去。

    是以她蹲身赔了礼,嘴上端的是万分客气:“夫人想是听错了,您是贵重的人,奴才怎么敢在您面前拿乔托大,怎么敢有半点的不耐烦呢?”

    她笑吟吟的说,谢池春听了却只觉得恶心。

    宫里的这些人,大概都这样。

    从前郑扬也说过,他们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打小练就出来的一身本领,要没这样的本事,在宫里头就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人,小命就交代了。

    是以她此时并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反正说多了人家也不承认,而她心底的那股子邪火,也不能全都撒在人家身上。

    这是禁廷,说白了,是徐氏的地盘。

    徐氏想拉拢她,这不言而喻,可是那也不代表,她能站在徐氏的地盘上,欺负徐氏贴身服侍的人。

    人家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又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骂了这宫女不要紧,得罪的,却是她身后的徐皇贵妃。

    是以谢池春也收了声:“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倒白扯出这么一堆话,冤枉了你,你可别在心里记恨我,啊?”

    那宫女眼神微变,只是低垂着头,没叫人看见而已。

    这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可真是了不得,短短数年而已,脱胎换骨一样,简直换了个人,她牙尖嘴利,长袖善舞,哪里还有当年那怯懦的模样?

    ……

    谢池春进了宫门,却发现前头宫女不是带着她往正殿的方向而去。

    她顺势望过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是昭德宫的花厅。

    当年她进宫来,也只有那么两次。

    第一次是救下了陛下与徐皇贵妃,一路又陪着一起回了京城中,皇贵妃带着她进的宫,一路领着她到了昭德宫,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金银珠宝,锦衣华服,她要的,她不要的,凡是宫里头有的,简直是随她去选。

    第二次,是她拿着皇贵妃给她的那块腰牌,自请入昭德宫见皇贵妃一面,为的,是求皇贵妃给她个恩典,让她进锦衣卫去。

    而那之后,腰牌就被收了回去。

    其实后来明白事理之后,谢池春就懂了徐氏的举动。

    当日她要进锦衣卫,要进北镇抚司,那时候卫箴已经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为着他的出身,徐氏不敢明目张胆的安插眼线,是以在答应了让她进北镇抚司之后,旁敲侧击过她,想让她成为那个眼线,只是那时候她太过于天真,根本就没明白徐氏的意思,这事儿自然不了了之,而徐氏不这样以为,估计是觉得她不识好歹吧,索性连腰牌也收了回去,说白了,这救命之恩,到此为止了。

    谢池春深吸口气:“贵主儿在花厅?”

    前头宫女脚下一顿:“今早上刚送来了一批花,花房的奴才们精心打理出来的,贵主儿说夫人这几年养尊处优,应该也喜欢这些东西,正好邀了夫人一道赏花。”

    那是了,送到昭德宫的花,怕是连御花园的都比不上。

    谢池春心下嗤笑,倒不再多问,跟着她一路上了垂带踏跺,又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去。

    徐皇贵妃其实已经快五十的人了,可是她保养的好,谢池春一时见了,只有风韵犹存四个字在脑海中闪过。

    多年前见过她,那时她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就牢牢地印在了谢池春的脑海中。

    现如今再见,那张脸,和眼前的这一张,竟还能够重叠在一起。

    看来这个女人真是命好的很。

    不光是天子对她宠爱有加,就连老天爷,都格外的厚待她啊。

    只是可惜了,她在这上头福气太大,就注定了这一辈子,她都只能为妾妃,做不了正宫皇后。

    谢池春敛起神色,垂下眼皮,上前去端了一礼给徐氏。

    徐氏摆手叫她起,又招手叫她坐的近一些,随手指了指一旁放着的花:“我也不知道你爱什么花,花房呢是每天变着花样送新的,但看了这么多年,其实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儿,你今天来,看个新鲜吧。”

    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和语调,像是她与生俱来的。

    谢池春感到一丝不舒服,甚至比当年殿下带给她的不舒服,还要浓郁。

    她没说什么,顺势坐了过去,斜着眼去看那些花,样样都是名贵,也样样都是精致,她便笑了:“娘娘这里的东西,没有奴才敢不尽心的,自然什么都好,也自然什么都新鲜。”

第一百九十七章:番外之孩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番外之孩子

    谢池春到了三十一岁那年,又怀了一个孩子。

    她两年前其实生下过一个男孩儿,本来那时候就是不打算要的,卫箴听了大夫的话,又请了太医出来诊脉,都说她如今年纪大了些,从前倒不显得如何,现在慢慢大了,还在外奔波,回了家还要操持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就有些劳神。

    劳神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算她从前身体底子再好,这也不是轻易闹着玩儿的。

    万一孩子到落生时,她一口气吊不上来,那真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卫箴听完了就提心吊胆,商量了好几日,就不打算要这孩子。

    横竖他们前头生了一儿两女,也足够圆满了。

    可是谢池春主意正,那是她身上的肉,打死她也不同意堕了这块肉。

    后来没办法的时候,还去过一趟公主府。

    襄元这些年来,越发的喜欢她,尤其在当年昭德宫召见过一次,她态度那样明确之后,襄元就更觉得,这个儿媳妇,是个很识大体的主儿。

    本来襄元也是想着,孩子都有三个了,多一个固然是好,家里头添丁这是大喜的事情,可要是说拿谢池春的性命来博这个孩子,那她赞成卫箴的态度,还不如不要。

    然而她耳根软,叫谢池春连哄带骗的劝了一回,竟也就向着谢池春了。

    那孩子十月怀胎,她处处小心,家里头也处处都仔细,到生产的时候,倒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生的还算是顺利。

    可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孩子不足三个月,就夭折了。

    后来大夫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是没得治的,可是这个弱症又是从何而来,到底什么愿意,他也说不清楚。

    襄元觉得不对劲,就传太医来看,可太医也瞧不出所以然。

    事后谢池春就总是想,也许就是因为她上了年纪,早几年又伤了神,所以没能把孩子给养好,才导致他落生就带了弱症,不足三个月就离开了这人世。

    她状态越来越不对,从见了人也不说话,到最后就干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连卫箴也不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那时候褚娴见天的往卫箴府上跑,谢池春不见她,她就叫人搬了凳子放在谢池春门外,隔着那扇门,不停地跟她说话。

    后来谢池春走了出来,襄元和卫箴为此都很感激褚娴,可是谁也不敢再在谢池春的面前提起那个孩子。

    没想到,一转眼两年过去,她居然又怀上一个。

    刚知道有了身孕那两天,谢池春的状态又不对了。

    卫箴吓的跑去厉府找厉霄,大概是想请了褚娴去走一趟。

    褚娴觉得不大应该的,谢池春原本就不是个软弱的人,不至于说两年过去,如今又有个孩子,就仍旧陷入了那样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她再三权衡之下,走了一趟。

    可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池春的伤怀,并不是为了两年前的那个孩子……

    彼时褚娴神色慌张的进了她的院中,却见她坐在榕树下,手里拿了个婴儿的肚兜一样的东西。

    她抿紧了唇角,缓步上前,柔声叫她:“池春?”

    谢池春抬头看过来,金芒度在她鬓边,褚娴一时竟从她面相上看出了慈悲二字。

    她一怔:“你这是……”

    谢池春却深吸口气,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侧位置,示意她坐下说:“这是有了卫泽的时候,我亲手做的。其实你知道,我不善女工,当年有卫昀、卫洵和卫清,我从来也没给他们做过这些。卫泽对我而言——”

    她攥紧了小肚兜:“我二十九岁怀胎,外人笑话我老蚌怀珠,其实我都知道。那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太医都告诉我,也许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怀着这个孩子了。”

    褚娴是第一次知道,她曾经给卫泽做过小衣服。

    两年前她苦苦劝她,她后来敞开心扉,抱着她痛哭时,都没有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人看。

    “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谢池春侧目看过来:“你觉得我应该留下这个孩子吗?”

    她自顾自的说,说完了又自顾自的摇头:“我很矛盾。卫箴去请你过来的吧?”

    褚娴面上闪过尴尬,啊了一嗓子:“说是你状态不大好,让我来看看你。”。。

    她话音落下,谢池春就笑了:“我也没那么脆弱,不至于过了两年,还会再次走入那样的绝境中。但是我没办法跟他商量——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来。”

    褚娴深吸了口气:“请过太医了是吗?”

    她嗯了一声:“外头大夫说是喜脉,卫箴就立马去公主府回了母亲,母亲实在不放心,叫人拿了牌子就去宫里传了太医来。”

    那她明白了。

    褚娴秀眉几不可见的一拢:“太医是劝你不要吧?”

    她是在询问,可语气平淡,分明就是在陈述这样的事实。

    谢池春一时无话,喉咙处像有千根针,扎的生疼,让她说不出话,甚至连嘶哑的低吼,都发不出来。

    “而你自己,怕的是即便安然无恙的生下他,他的命运,会和卫泽一样?”

    谢池春攥着小肚兜的手倏尔一紧。

    褚娴知道她在为难什么。

    让一个母亲,亲手拿掉自己的孩子,让她来做这个决定,这未免太残忍了。

    那就像是拿了一把刀,一点一点的扎到谢池春的心口里,扎透了不算,还要握着刀柄再转两下,非把她活生生的疼死不可。

    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她不敢。

    卫泽的夭折,不仅对她是个伤害,对卫箴,对长公主,甚至对卫国公,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当年大家只是被她那样的状态吓坏了,所以每个人都装作过得去,谁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悲伤,唯恐触动她心底那根弦。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仍旧不足月夭折,又或者,即便长大了,却生来带着弱症,将来要怎么办?

    难道在这些人的心中,再平添一道伤痕吗?

    褚娴伸出手,揽过谢池春的肩:“如果你很想生下他,我倒是有个办法。”

    谢池春眼中果然一亮:“你有办法?”

    她说是:“把孩子寄在佛祖名下,给寺里捐香火,为佛祖铸金身,倘或这孩子能平安顺遂一辈子,叫卫箴散去一般家财,救济各地苦难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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