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褚娴而一味的迁怒谢池春,连他自己都鄙夷这样的自己。
大家多少年风雨同舟过来的,是他心眼儿小了……
这件事之后的很多天都没有人再去提起,厉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回到了当初未曾离京的模样与状态,办差事也认真起来,分析起事情更头头是道,谢池春和吴赞私下里也不止一次问过卫箴,可卫箴什么都不说,只叫他们不要再提这码子事儿,又安慰了谢池春一大车的话,就算是揭过去了。
而京中回信那日,已经是汪易昌死讯传开的第七天早晨了。
东昇慌慌张张敲开了郑扬的门,又下意识的朝着卫箴那间屋子的方向看,确定了没有人,才提步进了屋。
郑扬刚起身,有些迷糊,见他一脸的紧张,嘶的倒吸口冷气:“一大清早的,这是干什么呢?”
东昇抿紧了唇角:“京里有信了。”
“连清收着他的鸽子了?”郑扬擦脸的手一顿,湿帕子就那么搭在手心儿上,他也顾不上擦了,拧着眉看东昇。
东昇恩了一嗓子:“他悄悄告诉我的,叫我来回您,估计也是怕惊动了卫大人他们。”
郑扬从床边儿又站起来,把帕子扔回了铜盆里,心下了然:“这么说,汪易昌手脚的确不干净,跟京中有很大的关系了。他怕惊动卫箴——”他一顿,侧目望去,“是谁?”
“刑部尚书,元祷。”
郑扬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元,祷?
可他猛然又倒吸口气:“陛下还真是……”
乍然得知此消息,他不得不感慨,陛下真是够有远见的。
这案子倘或真交到大理寺或是刑部手上,只怕汪易昌不多时就能得信儿。
偏偏是交给锦衣卫,交给他,在京里头又瞒的严丝合缝,谁也不惊动,汪易昌才不能够提前有所准备。
只不过……
若单单只是一个元祷,有什么不敢惊动卫箴的?
他们当日所想都成立了,汪易昌身上未必干净,接下来就该亮明了身份,好好查一查汪家那座都指挥使府,到底藏了些什么鬼怪。
东昇和连清不是没主意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通倭案就惊惧成这样。
郑扬稍稍回了神:“还查到什么了?”
东昇面皮略有松动:“祖宗不愧是祖宗,也只有您能猜出来还有后话了。”
“甭废话,也甭拍马屁,还不赶紧说?”他轻声斥东昇,却不是真的恼了,不过又催了一声,是真正的急切。
东昇也不敢再东拉西扯,清了把嗓子便回他的话:“他们查到了元尚书时,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元尚书除了和汪将军有往来之外,和张巡抚也是有过频繁的书信往来,私交甚笃的。祖宗,您想啊,张巡抚和汪将军在福州都快打破脑袋了,元尚书就一点儿不知道?他既知道,还能左右逢源?”
“然后呢?”郑扬眉头紧锁,下意识的搓着手。
“所以他们就又留了个心眼儿,顺着往下查了查张巡抚的事儿——”东昇拖了拖尾音,往前凑了两步,把声音压得低,“这位巡抚大人了不得,不显山不露水,可却能跟刘阁老互通书信,去年刘阁老做生辰,张巡抚还假拖了刘阁老远房表亲的名义,送了厚礼进京。”
郑扬腾地站起身来,带的身下圈椅一晃。
东昇连退两步,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祖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的。”
有问题,当然是有问题的,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刘伦?刘伦不是一向唯王殿明马首是瞻吗?他笼络地方官员干什么?
看似刚直不阿,两袖清风的铁面阁老刘庆吉,私下里竟收了张显阳的厚礼,还频繁的跟张显阳往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当日张显阳上密折进京,折子进了内阁,刘伦会看不到?
他无动于衷,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与张显阳熟识,可以到福州来走一趟,问问张显阳,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他不动如山,任凭内阁商议,定了章程出来,回到御前去。
他完全置身事外,像是从不任何张显阳是何方神圣一样。
张显阳参了汪易昌,汪易昌又和元祷往来频繁,偏偏元祷还一面又拉起张显阳的手……
郑扬揉了揉额头:“元祷和刘伦,私下里经常见面吗?”
“我听连清说了两句,咱们离开京城的这四年多,元尚书和刘阁老关系确实算是不错,但刘阁老那个人,说是铁面无私,但就因为他秉公持证,朝堂上好些官儿也都乐意跟他亲近走动,横竖他秉公是秉公,又不会轻易胡乱的为难人,再加上又是王阁老的门生,将来风光得意还在后头,实际上好多也是阿谀奉承,巴结他。”
东昇话到这里收了声,反手摸了把鼻尖儿:“您想啊,元尚书管着刑部的差事,一部的尚书,就是真跟刘阁老走动的比旁人更近些,也没人会怀疑他们什么。”
这倒是,所以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往,而私下里,却还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他们要造反()
第一百四十三章他们要造反
刘伦已经是次辅,等再过几年,王殿明辞官养老,内阁就是他说了算,他有什么好筹划的?
元祷呢?
元祷本来就是干刑名出身的,大半辈子都是干的这个,所以后来陛下点了他去管刑部,干刑名的人,做了刑部尚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又没有庶吉士的出身,熬了这么些年,熬出个一部尚书,已经是顶天了,想入阁?那是痴人说梦,他履历不够,谁也保不了他入阁拜相。
这两个人勾搭在一起,还能算计些什么东西。
郑扬不寒而栗,抬了脚要出门。
东昇一把拉住了他:“祖宗要去找卫大人?”
郑扬斜一眼过来:“你拉着我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祖宗这会子不该去。”
郑扬果真没再动,但也没吱声,只是往外抽了抽手叫他撒开,又拿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东昇深吸口气:“我们只查到了这些,告诉他,于眼下福州形势也并没有什么助益,反倒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祖宗,这都过去六七天了,卫大人可还没传唤过蒋招,张巡抚那里,日日恨不得住在人家汪府,可查出什么了吗?到这会儿了,他再没到酒楼来露上一面。”
这些人,好像都在等什么似的。
郑扬恍然间明白过来,却失笑摇头:“你当郑扬在等京城消息?”
东昇抿紧了唇角不说话,可脸上分明写满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郑扬说不:“卫箴想做的事,想查的案,从来不会等,也不必等。他掌管北镇抚司这些年,又有陛下和国公府为他撑腰,他要等谁?要惧谁?东昇,他不传唤蒋招,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在东昇肩膀上拍了把:“知道你是担心我,怕京城里的烂摊子,也要把我搅进去,但我今次是奉旨来的,卫箴是主理此案的人,我得了消息不告诉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也用不着担心,且看着吧——”
他后话收住了,东昇一时不解,扬了扬声:“祖宗?”
“还记得离京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东昇眸色倏尔一暗,点了点头。
“瞧着吧,事情真闹开了,总有人会不叫我好过,甭管这些烂事儿跟我有没有关系,到时候我远离京师,打从福州一路归去,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还不是由得人家在陛下面前随便进言,何况还有昭德宫。”郑扬冷笑着,那一声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去的,“我告诉你,打从现在开始,你要担心的,就不是福建通倭案,更不是卫箴会不会对我不利,而是京城。”
东昇后背一僵:“那我现在就派人……”
“不忙。”郑扬拉住他,“东昇,我回了京,娘娘不想让我好过,想分我手上的权,甚至想让我死,你说,是凭什么?”
他问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东昇眼珠子转了几转,想了须臾:“因为刘铭现在能成事儿了。”
郑扬咧嘴笑:“那刘铭要是不中用了呢?”
再培植一个“刘铭”出来,不是不能够,可总归要日子。
即便有昭德宫的扶持,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同郑扬分庭抗礼,在郑扬这里,分一杯羹。
刘铭如今做的便很欠缺,他总有算计不够老成的时候,所仗着的,无非也就是昭德宫扶持而已了。
“祖宗的意思,这趟把刘铭拉下水?”
“不。不是靠通倭案。”郑扬嗤鼻,“这个案子到底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现在咱们都不得而知,想靠这个弄死刘铭,要筹划的太多,一个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太不上算。”
东昇嘴角动了动,然则后头的话没问出口,郑扬已然吩咐了下去:“七皇子坠马,骑的那匹,是底下进贡上来的。这匹马,是谁进贡的,进贡的人,又是谁的人,东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话音落下,见东昇似懂非懂,噙着笑骂了句蠢笨:“我当年把杨明礼和蒋招外放做守备太监,刘铭上位之后,不是眼红这个,把他两个干儿子都放出去了吗?一个弄去了湖广一代,一个弄去了川陕一代,真要控制个把人,凭刘铭这两年的风头正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东昇至此恍然大悟,连声说明白,可转瞬又在眸中染上一层浓浓的担忧:“就怕到时候,娘娘那里……”
“你糊涂了。这件事,要闹,就要闹大了。刘铭在宫里安排着时机,找机会对七皇子下手,外面的人,卯足了劲儿,跟他里应外合,创造这个时机。他们为什么?东昇,你说,他们为了什么?”
为了,要七皇子死?
这念头在东昇心里一闪而过,面儿上也就问出了口。
岂料郑扬非但没有骂他,反而鼓励他继续说。
于是他想,要七皇子死,那就是要绝皇家的嗣,陛下这么多年,子嗣艰难的很,到如今,膝下也只有一个七皇子,好不容易养活大了,眼看着学堂也进了,治国的道理也通了,将来大明的江山,多半要交付给他的,除非这几年间,徐贵妃能再生出个皇子来,不然就是再有人生……且不说贵妃动不动手,就是再生,那么小的孩子不顶事儿,还得重头来交,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陛下真是有个什么事儿,这大明的担子谁来担?
东昇呼吸一滞:“他们要造反!”
真是孺子可教。
郑扬眼中欣慰溢出来:“去办吧,你有个把月的时间,好好地盘算,把这些人,全给我串到一块儿去。那匹马哪里来的,就从哪里下手,打从源头开始,一点点的往京城里头绕,我要叫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东昇震了震。
这才是真正的杀意必露,也是真把他惹毛了。
这些人,想咬死他啊。
他说是,旁的话一概不多说也不多问,祖宗信他,才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他,他要办好,他一定得办好!成了,今后的数年间,祖宗能安稳过一阵,要败了——这分明是身家性命一起交给他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死于非命()
第一百四十四章死于非命
这事儿说来也真是巧合的厉害。
彼时郑扬把京中送来的消息告诉卫箴时,卫箴其实有些坐不住。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想象之外,冥冥之中,叫他觉得,刘伦和福建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很要命。
那是当朝的次辅,又是王殿明一手教导出来的人,寻常谁会去怀疑他?
可就是因为没人会怀疑,卫箴才更是坐不住。
他鲜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当下便叫了厉霄他们来,又匆匆吩咐了吴赞几句,就要让他到蒋招府上去拿人。
他说拿人,那就必不是客客气气请来,到时候阵仗铺开了,福州府的大小官员,无人不知,锦衣卫就在福州,自然,连汪家也是要一并惊动了的。
卫箴等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干,无非不想在这时候打草惊蛇,毕竟汪易昌的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眼下这样……
吴赞不多问,知道他必有自己的考量,又事关京城,就更加不敢怠慢。
他提了步子要出门,可一拉开门,又撞上谢池春手底下一个力士上楼来回话。
吴赞侧了侧身,从他身边儿打算过去的,但也不知是怎么的,脚下又是一顿,站在了门口的地方,不动了。
力士进了屋里去,说是张显阳来了。
卫箴眉心一动。
他到此时才更觉古怪。
到福州的当天,蒋招就到了这里来见他们,而也是当天夜里,汪易昌出的事,隔天张显阳登门,说他知道蒋招来过。
那算算时间,他分明是刚好在他们见过了蒋招且汪易昌已然出事之后,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今天呢?
京城的消息送回来,他才吩咐了吴赞去拿蒋招来问话,这案子打算彻底铺开来查,谁都甭想跑。
而张显阳,就在这时候,又那么刚刚好的来了。
卫箴叫住吴赞:“先听听他怎么说。”
谢池春瞧见了他眼中的闪过的凝重,本来想叫他的,但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
得知京城消息后,卫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了。
众人匆匆下了楼,张显阳已然等在大堂之中。
等卫箴走近了,才发觉他脸色并不大好,便微一拧眉:“张大人七天不露面,我还以为,张大人忘了些什么人、什么事。”
张显阳明显一震,竟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从袖口掏出一张对叠好的纸,给卫箴递过去:“这是汪将军服用的最后一个方子。”
卫箴接过手,但却没看:“我不通医术,张大人有话直说。”
于是张显阳才深吸口气:“药方中有一味黄芪,查方子的也看过,前头两张方子,都没有这一味。黄芪补气升阳,确实是温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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