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说,倒底是我的武功好,还是你的武功好?”
“……”
“你快说呀!”
“……你的好。”
“既然我的武功好,那你怎么不愿意跟我比试呢?”唐绯困惑不解,又垂下头去低声嘟囔,“我知道,其实你是在安慰我,你肯定瞧不起我的功夫……”
江展羿抽了抽嘴角,只好投降:“那你若真想比,我好生跟你打一会儿。”
“好好打什么呀?”唐绯又惊道,“反正我又赢不了!”
说罢这话,她忽然转身跳下山河台。回过头,狠狠瞪了江展羿一眼,嘴里蹦出五个字:“我、不、比、了!哼!”
望着唐绯远去的身影,众人一时也未回过神来。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场比武,怎得就变成了唐阿绯一个人的口水战,更不明白何以她口水战已占了绝对上风,忽然却弃权认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河台下,忽然有人笑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接连响起。而江展羿,便在这满堂笑声中,不战而胜。
唐绯与江展羿的比武,本是这年武林英雄会中一场并非紧要惊险的比试。然而在很多年后,这则轶事依然在江湖广为流传。老一辈总爱以此事训导后辈,说这世上万物都有因果轮回,都是相生相克,譬如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江大侠,为人达观有担当,受得起万人敬仰,却唯独拿一个人没办法——他家媳妇儿,唐阿绯。
然而,前二十甲的比武,并非每一场都如唐绯跟江展羿这般轻松逗笑,更多的比试是残酷的。高手间的较量,往往一招一式之间便会折人性命。武林英雄会的进度出乎意料得快,到了第十日,已然决出了前六甲。而昔日的前二十甲,武功被废的有五人,身亡的亦有两人。
前六甲分别是暮雪宫于梓沉,青衫宫苏简,流云庄穆惟,东崛门仲千乔,黄浦堂杨况,以及云过山庄江展羿。这其中,苏简和仲千乔的招式尤其狠辣,身亡的那两人,便是折于他二人之手。
按照规矩,前六甲决胜之前,会有两日的休整时间。决胜开始后,六人会被分为两组,三人一组决出一人参加最后的比试。间或有不服者,可以酌情挑战。三人的分组中,华商,苏简,杨况为一组,其余三人为另一组。
这一日秋高天阔,天光异常敞亮,但苏净从外间归来,却是一脸沉郁之色。
苏简放下手旁的书卷,慢声问:“查出来了?”
苏净摇头:“属下无能,东崛门的人嘴巴太紧,仲千乔和赵逊的阴谋,属下实在不得而知。”
“不关你的事。”苏简道,“他们想要做大事,自然不可能将计划透露给不相干的人。”
“属下已让小山潜入东崛门,若有风吹草动,他会立刻告知。”
“如此……”苏简默了一阵,“明日比试,先静观其变。”
然而,苏净听苏简言罢,仍是立在原地,他的脸色很难看,仿佛有甚难以启齿的事。
苏简何其精明,观其色,便能猜其意。
“若还查到什么,一并说了。”
苏净皱着眉,又忍了一会儿才说:“这桩事是小山打听到的,他起初与我说时,属下亦不敢相信,因为……”苏净抬头,看了苏简一眼,“这件事,与夫人有关。”
“情儿?”
“小山在东崛门,识得一个昔日萧家的人。那萧家人说,说……”
苏简直起身,目光忽然便得凛冽:“说。”
“那萧家人说,两年多前,曾有一个武艺卓绝的姑娘,杀了不少萧家的人。他虽不记得那姑娘是谁,却记得她的容色倾城,使的兵器,是长剑。”
“杀了,萧家人?”苏简难以置信,“情儿怎会做这等……”
话头到此,忽然顿住。是了,旁人不理解,他苏简还不理解么。谁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惨死在眼前,更何况,还是在这弱肉强食,凶险至极的江湖。
“小山如何确定是情儿做的?”苏简不动声色地问。
苏净道:“因那萧家人说,那姑娘一身白衣,身上有,冷梅异香。”说到这里,他一顿,“宫主,夫人会不会是因当年小姐去世,所以……”
“恐怕是。”苏简站起身,略一思索,又道:“此事你万不可对情儿提及,她如今有孕在身,受不得……”
可是,苏简的话头说到一半,便忽然掐住。他抬目望去,只见院子尽头,赫然站着面色煞白的穆情。
第52章
三年过去,穆情的变化,苏简不是没有觉察。
从前的她静如止水,可到了今天,这一泓止水下,已然起了波澜。
苏简一直以为,穆情的改变,是因三年前自己对她的伤害造成的,却不知那个夭折的女儿,竟让她连理智也失了。
穆情立在院子头,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她双目惘然无措,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苏净见状,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苏简望着穆情,忽听她开始喃喃解释:“那时我,连她的名字都起好了,真地没想到……”
“傻姑娘。”苏简摇摇头,像是不想让她再说。往事已成烟,追忆只会让人苦痛,他走过去,将穆情收入怀中,“傻姑娘,别想了。”
可记忆却如潮水涌来,挡也挡不住。穆情闭上眼:“其实是我不该……那时,萧世山来向我打探小叔的死因,我们起了争执,但他那一掌是误伤,发现我有身孕后,还帮我去请了大夫……可还是迟了,胎气受创,阿梅先天心力衰竭,没活几天就去世了,我当时太伤心,所以,所以就……”
“阿梅?”苏简一顿,静静问,“我们的女儿,叫苏梅?”
但穆情没有回答。她的声音极轻,带着苦意和自嘲:“苏简,斩水堂一夜灭门,我不该怨你,其实连我自己,也看不开这样的劫……”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苏简忽然道,“情儿,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等我做到武林盟主,就把青衫宫交给苏净。我陪你留在江南,从此我们,只往前看,嗯?”
这一次,为彼此都下定决心,抛开过去,只往前路。
“苏简,我……”
“答应我。”
“我答应你。”
翌日的比武,第一场便是由苏简对决华商。自从华商的身份曝光后,他与苏简的比试一直备受期待,因江湖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以暮雪七式对决暮雪七式的比试。
此刻的山河台上,苏简一身青衫,手持长剑,华商白衣胜雪,身无利器。
空气像是停滞一般,周遭人都屏住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须臾间,风声隐动,白影青衫疏忽一晃,转瞬不见。下一刻,决胜台的上空,刃气盘绕若飞雪,碰撞之声犹如清音,凛冽且悦耳。
这是暮雪七式的第七式,凝水为刃。
苏简与华商一上台,使的便是必杀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不分伯仲的拼杀数十招。华商以掌力推回一式,正要再聚刃气,忽然觉得不对劲——方才推回的刃气,竟然不受控制地飞向决胜台的边缘。
“铛”的一声,决胜台的铁栅忽然断裂。
华商很是狐疑。按理说,一个人若练就暮雪全式,定能游刃有余地控制刃气的走向。当年的桓公子,便能在一方极小的后院习武,而不伤及片花寸草。何故方才自己竟险些误伤看棚中的人群?
而方才的那一式,是挡回苏简送来的刃气,若不是自己出招的问题,那么……
华商蓦然抬头,目光直逼苏简。
如雪的飞刃间,苏简的脸色白得吓人。他微微喘气,指尖的黑晕明显是内息紊乱,走火入魔的征兆。
是了。华商恍然大悟。难怪苏简每场比武都速战速决,以他如今的内息,撑太久只会让刃气失控,伤及台下无辜。
这个时候,面西的看棚内,江展羿缓缓站起身来。华苏二人身法虽快,但他还是看得清。看得清方才一袭飞刃已不受控制,更看得清苏简已无法把持自身的内息。
江展羿皱起眉,走入入魔的后果,是遭武功本身反噬,倘若被天下之最的武功暮雪七式反噬的话……
决胜台上,华商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忽然矮身避过苏简一招,不回攻不反击,而是直接扣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确定还要比下去?”
苏简喘气笑道:“怕了?”
“你应该知道比下去的后果。”
“可惜,我有理由非比不可。”苏简左腕往下一压,右手持剑横扫,转瞬便将华商格挡开来。
华商扬臂退开数步。他本不算善类,苏简既然冥顽不灵,他便不再多言。刚要再起招,忽见决胜台下,江展羿冲自己摇了摇头,横手于身前一切,竟是无论如何要将苏简拦下的意思。
华商在江湖少有敬佩之人,但江展羿算是一个。他见状,心知要与苏简硬碰硬,决计阻拦不了他。为今之计,只有用旁门歪道了。
想到这里,华商心生一计,他忽然快步逼近苏的身边,轻描淡写地说:“苏简,你们的女儿,其实没有死。”
不出所料,苏简闻言,动作猛然僵住。
高手的对决中,胜负往往便取决于这样的一瞬间。华商趁此时机,并手为刀在苏简后脖子一扬,径自劈晕了他。
近乎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为何一场盛况空前的比试,竟然结束得如此啼笑皆非。
姚玄不明就里地问:“庄主,苏宫主他怎会……”
是了,一个武功绝顶的人,怎会受他人一个手刀便昏晕过去?归根究底,是因走火入魔,内息已乱吧……
江展羿摇摇头,腾身跃上决胜台。刚要扶起苏简,不经意却被他抓住手腕。
苏简的声音极哑极低:“别再比下去,小心……小心赵逊和仲千乔,他们针对的,是你……”
江展羿沉默半晌,道:“你放心。”便径自点了苏简的昏睡穴。
华商替苏简把了脉。
江展羿问:“怎么样?”
“内息太乱,再妄用暮雪七式,恐怕会经脉寸断,气血倒流攻心。”
江展羿眉峰紧蹙:“可还有得救?”
“现今的状况,倒是好办。”华商沉吟,一顿,又道,“依他的性子,难说。”
江展羿亦沉吟半刻,忽然道:“梓沉,帮我照顾狐狸仙。”
华商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江展羿已跃下决胜台,将苏简交给穆情:“阿情姑娘,苏简伤得不轻,不如你提前带他回去。”
前六甲的第一场比试,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收场——无往不利的青衫宫苏简,竟忽然昏死在决胜台上。
苏简和穆情离开后,第二场比试很快开始了。
这一场比试是由云过山庄江展羿,对决东崛门仲千乔。
然而,两人的比试并没持续多久,仲千乔忽然收手,沉声问道:“敢问江庄主,可是会暮雪七式?”
“会。”
“庄主练到第几式?”
“第四式。”
仲千乔听罢此言,顷刻冷笑起来。他年逾四十,声如洪钟传遍比武场每一个角落:“那么,八月十七这天夜里,江庄主在哪里?”
若仲千乔提的是别的日子,江展羿也许不会记得。但八月十七这一天,他却无法忘记——这一天,斩水堂被苏简一夜灭门,他赶去的时候,已经太迟。
“怎么?江庄主是想到了什么,所以缄口不言了么?”看着江展羿沉默,仲千乔又笑起来。他转身面向江湖众人,抱拳拱手,“诸位也许都有听闻,八月十七这一夜,对于我东崛门来说,是个永生也不愿回忆的夜晚!因为这天夜里,我东崛门斩水堂下的弟子,被人一夜灭门,无一生还!”
滋事重大,话音一落,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间或有低声议论,又被仲千乔的声音压了下去,“试问我东崛门斩水堂的弟子,武艺内功都不是泛泛之辈。试问在这江湖,能有几人有此能力,在一夜之间将近百位高手斩于刀下?!”
仲千乔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他忽然转头看向江展羿,厉声道:“敢问江庄主,我东崛门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庄主,竟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
第53章
——敢问江庄主,我东崛门到底哪里得罪了庄主,竟让你不分青红皂白,打开杀戒!!
天台山顶秋风猎猎。
江展羿孤站在决胜台上,沉默不语。
仲千乔又笑了:“庄主不言,是默认了血洗斩水堂一事么?”
默认怎样?不承认,又能怎样?江展羿想,以仲千乔的势力,不可能查不出谁是真正凶手,他如今不提苏简,反将矛头指向自己,摆明已做足充分准备。敌在暗,我在明,摸不清对方底细的后果,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
这时候,台下又有人嚷道:“仲门主,你说江庄主血洗你东崛门斩水堂,可有甚证据么?”
“就凭我门下弟子身上的伤口!”仲千乔厉声道:“伤约两寸,中有寒气沁骨,间或有刀痕,不过,若有刀伤,必是一刀致命!”
这话出,四下皆静。
难怪仲千乔要问江展羿会否暮雪七式了,那深两寸,带寒气的伤口,便应是暮雪七式所伤。这天下间,能将东崛门弟子一刀致命,又会使暮雪七式的人,恐怕只有江展羿一个。
“更何况,蜀西的云过山庄,也并非什么名门正派吧?”仲千乔勾唇一笑,目光直逼江展羿,“据仲某所知,烧杀掳虐这等恶事,云过山庄并不是没有做过!”
这话确是不假。
且不说云过山庄杀掳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在这个江湖,要维持百余弟子的生计,不取些不义之财是根本行不通的。而江展羿虽有威名,但武林人敬重的仅仅是他的武功,至于他为人本身,江湖传言是亦正亦邪,扑朔迷离。
“是我做的。”江展羿抬头直视仲千乔,“仲门主当要如何?”
仲千乔双眼微微一眯,没想到江展羿当真要一力承担。
“江庄主既已承认,那么——”
“不是的——”
这个时候,决胜台下忽然有人叫喊出声。唐绯四下一顾,纵身跃上决胜台。
“猴子,不,展羿他没有,八月十七那天,我跟他一起,我们……”
“穆大小姐不提,仲某倒是忘了。”仲千乔冷冷打断她的话头,“八月十七这天,大小姐自然与江庄主在一块儿。”
仲千乔话里有话,唐门阿绯也不是傻子。事已至此,她亦明白了七八分。说是出于义气也好,说是迫于无奈也罢,由江展羿来担起斩水堂的血案,乃是如今唯一的完全之策。
可是……
唐绯垂下双眸。
“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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