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好半晌,唐绯又忿忿然道。
她抬起眼皮,一脸愠怒地盯着江展羿。
而江少侠却是一头雾水。
时隔半年余,她依旧天真,他依旧木讷。不谙世情。
江展羿焦躁起来,吼道:“那你想怎么办啊?!”
“你凶我?!”唐绯瞪大眼,大声惊呼,“你做错了事,还要凶我?”
“我——”江展羿抽了一口凉气,压下怒意,不愿说话了。
这会儿,唐门阿绯倒是急了,“你说你到底错没有?你明明做错了事,怎么还能凶我呢?”
江少侠一脸语塞地看着唐绯,忽然觉得,近些年来,自己的脾气越发好了。
“行了行了,我错了,你倒是说你要怎么办啊?”
“去你家玩儿啊。”唐绯一脸理所当然,“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江展羿额角蹦出一根青筋。
她的确是说过了。可自己也拒绝过了。不为其他,只因他从没带过任何人回家。而欧阳熙在江湖素有清寡之名,除了几个旧友,不喜访客。
不过,江展羿丧气地想,这一回,怕是推无可推了。
“行了,那走吧。”江少侠看唐狐狸一眼,转身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方才的怒意烟消云散,唐绯听了这话,一下就开心起来。
江展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在后头兴高采烈地跟着,一边问:“猴子,我们这会儿是上你家去对吗?”
“是是是。”
唐门阿绯只要一开心,就爱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容易合上。于是她又念叨起来,“猴子,我觉得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懂人情世故。你大老远来苏州,幸好遇见了我。我这人挺热心,还会提醒你要邀请我上你家玩儿。你说你要是遇见别人,你不请他们,他们指不定就在心底跟你置气了……”
江展羿听她说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知是谁不谙人情世故,死皮赖脸地要跟他回家。
转眼暮色起,街畔冷清。偶有马车辘辘驶来,碾过泥浆碎草。
城西道路崎岖,很不好走。江大少侠回头一看,见唐绯还在摇头晃脑地说话,步伐跌跌撞撞。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牵了她的手。
手心忽然传来的温热令唐绯霎时回神。
“猴子?”
昼夜交替的时分,天地有风,半明半晦。
江展羿的眸子里,似有一泓泉水明灭。他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的样子:“你走路不看路,我……拉着你。”
江展羿的手大,手上茧子很厚,暖而温热。
微凉的春夜,唐绯觉得这股暖意像是要透过手心,流到自己的心里去。她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少年男子。他背着一把长刀,身姿挺拔,肩膀宽厚。
唐绯突然觉得很高兴。像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猴子。”她忽然道。
“嗯?”
“猴子,我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第19章
猴子,我真喜欢和你在一起。
突然之间,天地像静止了一般。江展羿的脚步和心跳同时一滞。他回过头来,唐阿绯依旧是满脸兴奋形容。
江展羿默了默,轻轻“嗯”了一声。
月华初上,苏州城西人烟稀少。唐阿绯先前还在叨叨念念,这会儿却静了下来。
“猴子。”眼见竹舍静了,唐绯顿住脚步,她的声音怯生生地,“猴子,我有点怕。”
不知怎么了,就是有点怕,好像、好像小时候,单独面见唐门掌门一样。
江展羿也顿住了。他朝竹舍看去,手掌心濡湿有汗。
“……我也是。”
他也有点怕,甚至紧张,就像要把新学的武功耍给师父看一样。
屋外有声响,欧阳熙推开木扉。篱笆墙外,江展羿和一个很好看的姑娘站在那里。
“爷爷。”
“欧阳、欧阳爷爷。”
他们的样子都很局促。
“爷爷,她是,是……”
“你提过的朋友?”欧阳熙淡淡一笑,“进来吧。”
竹舍不大,收拾得纤尘不染。桌上几盘菜都十分家常。可就是这样的简单,令人心生温暖。
唐绯在桌前坐下,接过欧阳熙递来的筷子,连忙道谢。
眼前的老者清寡从容,唐绯丝毫没有将他跟那个名动江南的欧阳老先生联系起来。她还以为,名气大的人都是高不可攀的。
“叫什么名?”须臾,欧阳熙问道。
唐绯连忙放下筷子,郑重其事:“欧阳爷爷,我叫唐绯,你唤我阿绯就成。”
欧阳熙又问:“蜀地人?”
唐门阿绯从没如此老实过,“嗯,我是蜀地人,原先是唐门的,九岁那年,我来江南学过艺。后来我回了唐门,就被……”唐绯垂下头,有点自卑的样子,“就被掌门赶出来了。”
欧阳熙一诧,看了江展羿一眼。尔后,他淡笑道:“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可唐绯却笑不出来了。她十分后悔,自己怎能说出被逐出门派的事呢?这样一来,岂不是惹人嫌弃?
唐阿绯眸光黯淡下来。她很小心,只挑离得最近的菜吃,一口一口,不发出丁点儿声音。
江展羿见状,不禁皱眉。他将筷子头往桌上一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入唐绯碗里,低声说:“多吃点。”
言罢,江少侠又忍不住看了欧阳熙一眼。他有点局促,仿佛,还有一点心虚。
而唐绯嚼了嚼碗里多出的鱼肉,立刻欢喜起来。唇角往上一翘,却不敢大声言谢。
这等小儿女的情怀,欧阳熙暌违多年,错过一生。如今见了,便是心如止水的他,也由不住失笑。
“阿绯的性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爷爷的故人?”江展羿一愣。
“她去年去世了。”欧阳熙的眸子如古井无波,“我那故人在世的时候,也如阿绯姑娘一般单纯真挚。”
一时饭毕,唐阿绯又连忙帮着收碗洗碗。
待到月挂中天,欧阳熙的屋前响起叩门声。江展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欧阳熙放下手中书卷:“阿绯姑娘呢?”
“她在院里看花。”江展羿道,“今天太晚了,我让阿绯在这里住下,明天再送她回去。”
欧阳熙一笑,点了点头。
江展羿犹疑半晌,又问:“爷爷方才说的故人,是师娘么?”
廊檐下挂着一盏风灯,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欧阳熙看向那风灯,淡然答了句:“是。”
“那师父他——”
“你师父这一生对满伊姑娘用情至深。满伊姑娘病逝后,他打点完流云庄的事,便到桃花坞寻于桓之去了。”
江展羿闻言,目色一伤。
对江少侠来说,这个世上,有两个人对他恩重如山。一个是待他如父的爷爷,欧阳熙。还有一个,是授他武功,名动四海的武林盟主,穆衍风。
穆衍风虽坐镇武林,然他真正的嫡传弟子,只有江展羿一人。
隔日清晨,苏简一早便来到飞鹰阁。
这日已是比武大会的第四天。从这天开始,胜场最多的十人,要在中间的山河台上一决高下。
飞鹰阁的比武会在整个江湖名声尔尔,故此多数门派都让年轻一辈来试试身手,真正的高手甚少参加。是以,待前十人的名单公布,除了阮辰和苏简,几乎没有太强劲的敌手。
因时辰尚早,练武场里人还很少。山河台前,朝南的棚子内加了三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一位姑娘。
姑娘一身素色,眉眼倾城。
苏简的目风与他相接,微微一笑:“穆三小姐。”
穆情回以一笑:“苏公子。”
没有大家小姐的做作,没有年轻姑娘的浮华,淡然亲和,波澜不惊。
不一会儿,飞鹰阁便宣布了比武规则。
因今年的前十人中,被看好的只有苏简和阮辰,飞鹰阁临时打破往昔惯例,将这十人分成了两组。苏简和阮辰各在一组。
上午的比试虽有惊险,但苏简和阮辰胜得毫无悬念,不需赘言。
下午春光正好,中间的山河台上,阮辰一身湖绿长衫,与苏简对面而立。
两人都持剑,道一声“请”,便开始比武。
起初是试探。盏茶的功夫过去,台子上的招式凌厉起来。
阮辰一招勾剑,擦着苏简右臂而过,然苏简一个倒刺,险些打落他的剑。
阮辰心中暗道不妙。
七煞剑的威力,比风华剑略强一些。可是,不知苏简练了什么特别的武功,身法轻盈如鸟。
以巧制狠,阮辰自是不敌。
不过……自己还有一式杀招不是么?
须臾片刻,阮辰横剑一扫,刃风铺面袭去。此一招,是漏洞百出。
苏简一愣,仰身避开,打算以一式“云破日出”结束比试。谁成想,就在这个时候,阮辰将剑一扔。
长剑“哐当”落地的同时,阮辰右掌凝气,朝苏简狠劈过去。
七煞掌。
苏简大惊,再要抵挡,已是太迟。掌风打中他的心口,喉间一阵腥甜,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台子下,唐绯见状不由担心,扯了扯江展羿的衣袖:“猴子,怎么办啊?”
江展羿想起苏简的身法,目不转睛地看着山河台:“没事,等等再说。”
此时此刻,阮辰以为胜券在握。他收了掌,笑着道一句:“承让。”
然苏简却一语不发,心中想着的,是昨日从青衫宫送来的密信。信中说,探子已在岭南一带发现萧氏一族的踪迹。
苏简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萧氏一族,果然没有覆灭。他心道:既然如此,自己也需尽快胜了这场比试,见到季放。
“苏少宫主可还好?”那一头,阮辰一副得胜者的腔调。
苏简点头一笑:“尚好。”
语罢,他忽也将手中长剑一扔。袖袍一抖,一对双刃顺势滑出。
阮辰目色一凛,飒飒掌风顺势而起。
与此同时,苏简顿地腾空,双刃急旋,满天满地竟有了风雪声。他扬袖展臂,一如白鹰翔空。不等阮辰反应,刃风一划,风雪惊散,破地封天。
下一刻,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山河台上,青衫飞扬,双刃在手,公子翩然如美玉,就如……当年的桓公子一般。
“暮、暮雪七式?!”忽然间,台下有人惊呼。
此言出,满座俱惊。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苏简不是青衫宫的少宫主吗?他怎么会暮雪七式?”
“都练成暮雪七式了,怕是直接去武林英雄会也能拨头筹,何必来飞鹰阁的比武会……”
唐门阿绯也惊得瞠目结舌。
她只晓得苏简武艺不凡,却未想,他竟练了暮雪七式这等惊煞天下的武功。
“猴子,苏简他……”
“很厉害。”江展羿若有所思地道,“方才那一招,虽只是暮雪七式的第一式,不过……”
“我不是说这个!”唐绯的模样明显有点兴奋。
“猴子,你要是能跟苏简比比就好了。我看过你的身法,不比他慢。”
江展羿一愣,刚欲说什么,忽觉有一道目光扫来。可他四下看去,又觉那目光已然散了。
“苏少宫主。”
这时,有四人走上了山河台。为首的一人鹤发童颜,正是飞鹰阁的阁主章巡。
章巡一拱手:“敢问苏少宫主,暮雪七式,少宫主练到了第几式?”
苏简略一沉吟:“第四式。”
章巡怔住,又道:“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少宫主师承何人?”
苏简垂眸:“年少时……曾看桓公子使过一遍。”
章巡大怔。他思索一番,回转过身:“不知三位……”
他身后的三人,是接下来要与苏简比拼的对手。
飞鹰阁的比武大会,取得第一不算什么,要接受完三个指定高手的挑战,三战三赢,才算得胜。
穆情淡淡道:“好,那我用流云庄的天一剑法和苏公子较量。”
章巡又看向另外两人。
这两人,一人是庐山派长老顾淮,一人是黄浦堂副堂主杨况。
顾淮道:“老夫此生,能与桓公子的传人较量一番,饶是不敌,但亦无憾。”
杨况素来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他想也没想,便挥袍道:“不比了不比了,明知打不过,何必来丢人现眼。”说罢此话,扬长而去。
章巡看着杨况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
明天就要比试了,此刻三个高手少了一个,这可如何是好?
穆情思索半刻,忽然道:“章阁主,我有一个法子。”
“哦?三小姐请快说。”
穆情点了点头,忽然一个轻跃跳下山河台,落在江展羿身前。
“这位公子,可否借你背上的刀一观?”
江展羿愣住。
只是,背上这把刀,是师父穆衍风给的。穆情是穆衍风的孙女,她要看刀,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江展羿点了下头,将长刀递给穆情。
长刀外头是粗布做的囊子。刀鞘朴实无华,唯有柄镌青龙,气势雄浑。
穆情看向那只青龙,目光中惊诧之色乍然闪现。
“公子你——”她眉头轻蹙,如烟笼寒纱。
“敢问公子,是何方高人?”
“云过山庄,江展羿。”
穆情又是一愣。然后她将刀还给江展羿,拱了拱手:“不知江少侠可愿意与苏公子比试一番?”
第20章
不知江少侠可愿意与苏公子比试一番?
此话出,满场皆惊。江展羿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邀他作为三大高手,未免太过儿戏。
江展羿亦有些犹豫,转而,他又想起欧阳熙问过的话。
——如果还有三天可以活,你会怎么办?
“好。”江展羿握紧长刀,点了下头。
对于江展羿的加入,飞鹰阁章巡虽觉诧然,并无异议。毕竟几天前,台下这个少年刀未出鞘便能劈裂山河台。
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苏简一人挑战三大高手。
这一日,榆树葱茏,海棠缀枝。春到最浓时,仿似谁家女儿韶华胜极。
比试由庐山派长老顾淮打头阵。庐山派,长于掌法,作风谨慎,擅防不擅攻。
然而,因暮雪七式的第二式是一瞬千里的身法,苏简取巧,以“落雪无声”破了顾淮的防,再以风华剑拆了他的招,故此这一场比试,胜负很快分出。
第二场比试的对手是穆情。
山河台上,穆情抱剑拱手:“在下技拙,还望苏公子指教。”
说是技拙,其实不然。穆情年仅十七,天一剑法已然练到第二重。不过“指教”二字,她却并非自谦。当年,桓公子与穆盟主曾有过一场旗鼓相当的比试。那时桓公子与苏简一样,将“暮雪七式”练到了第四式,而穆衍风的“天一剑法”已经是第八重了。
穆情年纪虽小,出招进退有度,颇有大将之风。
苏简不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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