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注意到她的双眼,若把眸光以烛火做比喻的话,就像一束激光射了上去,眼瞳是双层,不注意看还以为是戴了美瞳。
她抬眼看他时,眼里的两束光就会对不齐,是带着醉意的那种阑珊感。
陈苏吃吃笑了半晌,才道,“你也去北站坐车?”
男人饶有兴味道,“这到终点站至少一个小时,有个人聊天反而不无聊了。你是去哪儿?”
“我去a省,c市,市下吧。”
“你没买票?”
“我没钱。”
男人了然,“没现金的话可以用手机买。”
陈苏掏出手机,“手机买票?怎么买?”
男人拿过她的手机:“这是哪年的手机啊,你看我的手机,我买给你看。”
陈苏靠近他,脖子蹭着他的胸口,却不自知,男人的手指在手机上点啊点的。
男人道,“四点钟有到c市的车,还有30张票。”
陈苏看不懂,一手抓上男人的手,因急切而抓的分外用力,“快啊,你帮我买一张。”
男人先是被蹭的火急火燎,又被这么一抓,心猿意马,也不在乎这点钱了,“你把姓名身份证号给我,我给你买。”
陈苏怔住,眼睛里就像两个圆在错开,“我不记得身份证号了。”
“你身份证没带?”
陈苏摇摇头。
“没有身份证是不能取票的,没有票是不能上车的。”
“为什么要身份证?”
男人以为陈苏会丧气,不想陈苏很快又喜笑颜开起来。
男人道,“小姐是去c市见男朋友?”
陈苏皱眉,“不要用小姐这个称呼,要不你就喊我太太?”
男人:“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陈苏摸了下肚子,“应该说,我有未婚夫了。”
男人好心道,“太太身无分文,连票都没有,我多嘴一句,太太还是回家的好。”
乘客都被这两人的谈话吸引住了,陈苏的声音在安静的车里显得分外突兀,她却一点也不自知。
陈苏道,“在你眼里,这些是不是不可抵抗力?”
男人:“本来就是。”
陈苏轻笑,“你相不相信爱情有神力?”
男人:“……”
陈苏道,“复杂的你可能听不懂,我就说个浅显的。母亲给了我们生命、含辛茹苦的教导和无微不至的庇护,我们就像树上结的果实,母亲就是这棵树。但是从古到今,母亲这棵树倒了,果实掉到地上,就会自己生根发芽,而从未想过自己就腐烂到地上死了算了!如果有一个果实跟你一起掉下来,你们一起长成大树,这时他被雷电给劈了,你想想再也没有人跟你并肩面对风雨,你就成了旷野里孤零零的一个……三分之一的人会觉得就是痛苦我也要一个人走下去,另外三分之一是为什么劈死的不是我,还有三分之一自杀了!你可能会说这是荷尔蒙和激素导致的,而人类的本源不就是荷尔蒙和激素?是本源创造了人类,母亲只是一个载体,这就是爱情的神力。”
陈苏到了北站,此时已经下午三点多。
陈苏看到热气腾腾的玉米,和香气扑鼻的关东煮,馋的两眼放光。
陈苏坐在候车厅的凳子上,又给詹平打了个电话。
怒极反笑的原理在哪里都适用,詹平的声音就一番风起云涌后的风平浪静。
陈苏舔了舔嘴巴,吧唧吧唧的响,娇气的哼哼,“詹~平~我~饿~了~宝~宝~也~饿~了~”
对方只是笑道,“戒指没卖掉?”
如果说第一人格的陈苏,思维是圆型的,此时的陈苏却是线性的,一段一段的不连贯。
不连贯的陈苏有时会自动忽略某些话的。
陈苏扁嘴委屈道,“詹平,你不知道宝宝有多挑食,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吃面,但是你下的面,连宝宝都吃的干干净净。”
詹平的声音,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压顶,“你够了。”
陈苏想起精神病院里的饭菜,更委屈了,“我一点都不想呆在家里,都管着我吃饭,还说是为我好……詹平,我再也不嫌弃你炒的蛋炒饭了,我饿了,詹平。”
旁边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你看这人,要我说,就是锦衣玉食惯了,粗茶淡饭反而是好东西了。”
陈苏的口气,俨然就像一个夫管炎的女人想找第二春的发情样。
詹平平缓的语气像蕴含着惊涛骇浪:“陈苏。”
陈苏欢喜,“詹平,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陈苏双眼有了焦距,詹平第一句,“戒指卖掉了吗?”
“没有。”陈苏快速回答。
“你手上没有钱?”
“嗯。”陈苏怯怯补充,“身上没有可换钱的东西了。”
“你想过来吃蛋炒饭?”
“嗯嗯。”陈苏的头点成小鸡啄米。
“你带了行李吗?”
“没有。”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陈苏绞着手,左顾右盼了一下,仿佛詹平就在旁边偷看,“詹平这都知道了。”
对方是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果然是,锦衣玉食惯了……就想清淡小菜了!
詹平的声音就像拿金刚石锯片切石头,又快又狠的一下锯,石头就一震一裂。
“有黑车直接从苏州到w县的,不进站,每天下午四点半有一班,司机我认识,你到了,我付钱。”
陈苏眼一亮,“不用身份证吗?”
“什么都不用,只要你的人。”
第4章 骗她回家()
大巴是晚上八点半到的w县,乘客们下了车。
陈苏两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脑袋搁在手背上,摇头晃脑的哼着歌。
司机从内视镜上看,只看到一头蓬乱的黄色卷毛,和毛茸茸的扭动的上半身,就像一只狗。
司机道,“我不是让你打电话叫人来接么?人呢?”
陈苏抬起脸,像是被人扰了美梦,置气道,“你不把我送给詹平,詹平就不给你钱。”
司机停了车,懒得走,“平时门到门送送都成,这寒冬腊月的,去镇上路也不好走。”
陈苏睡眼惺忪道,“你不想要钱了?”
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到了一个黑不隆冬的地方。
司机恶狠狠道,“我这车不进站,就是黑车,都是当地人放心才敢坐,你一个外地的姑娘也敢上车,我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还跟我谈条件?”
陈苏很给面子的搭理了司机一下,“我身上没有钱,你把我卖给詹平吧。”
车子继续向前开,越开越偏僻,伸手不见五指,路边树木阴森,连路灯都没有。
陈苏换了一个姿势,趴在窗边往外看。
司机不停的絮絮叨叨什么杀人抢劫案,又感慨手气不好输了十几万……极尽威胁之能事。
陈苏置若罔闻。
九点钟,到了镇上,司机问道,“接你的人在哪?”
陈苏眼瞳开始涣散,随后又吃吃一笑,“詹平啊,詹平说你认识他,你把我送到他的家就行了。”
司机冷哼,“拉关系坐我车的人多着去了,都说认识我,我能记住几个?”
陈苏点头,很是认同,“我懂,就像妓~女和嫖客,嫖客都认识她,她却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司机脸一黑,陈苏走到他旁边坐下,摊开绣布,“我这里有地图。”
绣图细致的就像《清明上河图》的一角。
陈苏用手点道,“这里有个桥,过了这个桥,前面有个路口。从这个路口走上去就对了,那一条路几乎是上坡。”
陈苏不知道,已经过了七年,路边的房屋树木都已改变。
司机奇道,“这是你绣的?”
陈苏双层眼瞳错开,奇异的发亮,侃侃而谈,“都说人记事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可是我们有几个能记得5岁7岁里发生的事?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有些事情才过一天我就不记得了。不重要的事丢丢就算了……啊,对了!”陈苏咋呼道,“看到这棵松树没,一般的松树只有一棵主干,而它露在地面上的是,四株旁枝。我看过它的根,从根上发出一个主干和一个旁枝,那个主干又分成三个旁枝。所以大家都以为很神奇!嘘……我告诉了你这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司机近乎抓狂,“跟树有什么关系?”
陈苏噘嘴不悦,“这是詹平给我移植的树,他说我总是走错路口,有了这棵树,我就有了向导。”
司机放心把车子过了桥,“这棵树应该值不少钱吧。”
陈苏一副视金钱为粪土的样子,“詹平说,也就万把块钱。”
司机不知道她说的是七年以前,w县搞树的人多,他多少懂一点,还在纠结,这么稀罕的树种,至少也是10万以上……
再走下去就快没路了,司机只能掉头,瞪大眼睛瞅着路边的树,和路边的人。
司机恨不得把方向盘给拍断,“我真是倒了什么霉!连路灯都坏了!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只有这一截路坏了路灯。
陈苏手机响了,詹平的声音就像窗外沉沉的寒冬腊月,“下车,我就在旁边。”
陈苏站在车门口,没星也没月,天空黑的还泛着深蓝。
詹平就站在这无处不在的深蓝之下,笔直的像一棵树,静止的跟旁边的树有的一拼。
詹平就像一个只有轮廓的幽灵,仿佛手一插入,就能穿通胸膛。
陈苏是从光里走出来,羞涩的挠了下卷毛,一手还揉了揉肚子,双眼像小狗一样讨好。
陈苏撩开卷发,露出保养的吹弹可破的脸,像是惧冷,捧了捧狐狸毛领。
陈苏睁大眼睛,像是要把眼前的人看清楚。明明是无心之举,却是妩媚又勾人,让詹平恨不得去她的屁股后面捉一下,看她有没有狐狸尾巴。
陈苏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詹平宛如鬼魅,在她就要扑到的时候身形一闪。
詹平站在车子的一米外,将三张红钞从窗里扔进去,冷淡的说了一句,“不用找了。”
大巴掉头,詹平一把捉住陈苏的手,把她拽到马路另一侧,刚好规避了大巴的远光灯。
以至于陈苏一直没机会看清詹平的脸。
大巴一走,重归黑暗。
陈苏还没来及品位詹平手指的触感,詹平就快速松开了手。
“跟我走。”
詹平个子高,腿长,要是詹平跑了,她肯定追不到。
陈苏快手捉住詹平的袖子,摇着他的手臂,“詹~平~我~看~不~见~路~”
詹平的手臂一僵,右手就要拳起,陈苏的五指就像灵巧的蛇,快速钻了进去,十指相扣。
这种感觉很奇怪,坐很脏的大巴座位,被不友善的路人甩开,跟男士交头接耳亲密接触……陈苏的手都像是一点触觉都没有,而一碰到詹平,仿佛每一根静脉都像树上盘起的藤子,能摸得清清楚楚。
陈苏摸到不对劲的地方,拇指的指腹撤到詹平的掌心。
一条疤就像蚯蚓一样凸出恶心,将掌心的智慧线、命运线、婚姻线一刀斩断!
詹平的手微微颤抖,陈苏指腹经过的蚯蚓都在蠕动起来。
只要是詹平的,她不觉得恶心。
爱发嗲的女人詹平见识过,嗲个不停又理所当然的陈苏,詹平还是头一回见识。
“詹~平~”
“你能不能把舌头伸直、好好说话?”
“詹~平~”
詹平额头突突的疼,只好由着她去。
詹平再次要甩开她的手,陈苏扣的更紧。
陈苏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很明亮很甜糯,“詹平,自行车掉链了怎么办?”
“不可理喻。”
“掉链了自然要装上去,要把车链与齿轮啮合在一起,车链和齿轮为什么能咬合呢,就像凹和凸,有凹的地方就得有填充物……所以呢,我们的手指为什么是分开的而不是并拢的,因为阴阳相和,男人的手跟女人的手原本就是一体的……詹平,我准许你提出异议,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松开。”
詹平忍无可忍,“无理取闹。”
詹平拖着陈苏走到路口,这条上坡路是没有路灯的县道,路边的人家很少,远远的灯火带着暖意。
詹平的家就在两公里外。
路口的斜对面,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饭店,镇上的夜晚来的早,没有人气。
就在这时,三五人站在了饭店外,两人架着一个醉鬼,这个醉鬼一发疯,推开两人,发了狂的跑到了詹平和陈苏跟前。
詹平本能的护在陈苏跟前,站在醉鬼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要发酒疯滚回家去!”
詹平的气场让酒鬼腿软,詹平就要把酒鬼撂到地上。
酒鬼指着陈苏骂道,“又是这个女人!本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是有艳遇你开窍了呢!”
酒鬼的声音里有了凄怆的哭腔,“哥!你醒醒!你被这个女人害的差点没命的时候,是我和爸妈不眠不休的守了你三个月……那时候她在干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嫁有钱人!”
詹平一拳抡了过去,酒鬼往地上一摊,癫狂的大笑不止。
“詹荣,你给我闭嘴。”詹平的阴影就在酒鬼的头顶。
詹平退回去,一把搂住陈苏的肩膀,似是安慰瑟瑟发抖的陈苏,“这人疯了,我们回家。”
酒鬼就要卷土重来的时候,詹平又不能下重手,整个人站住,冷的像石头。
陈苏从詹平背后探出脑袋,嘻嘻笑道,“詹平我才不怕呢,他是一条疯狗。”
“你这个贱女人,你敢骂我!”
酒鬼越张牙舞爪,加上夜色浓郁的黑,看在陈苏眼里就是一条疯狗。
陈苏挽住詹平,偎在他的臂弯,就像旁边立着英雄。陈苏的世界忽然变成了动物世界,她娇滴滴道,“詹平,我也是一条小狗狗。”
带着依恋的缱绻的哼哼。
饭桌上的那些人都过来了,心想这女人还是挺有意思的,知道骂人不对,用撒娇自嘲大事化小。
陈苏忽然捂上嘴,“啊,怎么办,詹平知道我是狗狗不是他同类了,他会不会把我扔掉?……不会的,就像狼妈妈养了一个人宝宝,就像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