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接一滴的猩红顺着头顶滑过眼前,将眼前的一切染得火红而模糊。
“哈,哈哈,原来你是真要杀了我。”夏若卿仰靠在妆台脚畔,笑得全身颤抖不止,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下,笑道,“原来我什么都没了,早就什么都没了。”
“阿馥,你杀了我吧。”夏若卿瞧着膝上的那双惨不忍睹、今非昔比的双手,忽然道。
要杀南诏帝也需能近南诏帝的身,她凭什么以为自己还能再靠近南诏帝?就凭着这张半人半鬼的半面妆?凭着这双残缺不全的手?凭着这空无一人的凌寰宫?还是凭着那人人私下嗤笑的静贵嫔位份?
不过痴人说梦,痴人说梦!
不过若是没有梦,她早已撑不下去了。
而今梦醒了,再也无梦可做,也许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脱吧。
贺兰馥飘在半空,俯视着下方被碎瓷淹没半身,满身伤痕累累,恣意而笑却泪流满面的女子,惘然。
杀了她吗?
本在入宫那日,就暗中立誓要守护在她身侧。
甘愿伏于南诏帝身下受辱,甘愿忽视那些不合常理的端倪。
这一生的守候已耗尽她的温柔、她的尊严、她的所有,但为了那一丝执念,一线长相守的可能。
有的事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看不透,舍不得。
当她终于舍得的时候,在金簪刺入脖颈中的那一刹那,这一世的深情便燃尽了。
只余灰烬。
贺兰馥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却没想到会被夏若卿强迫取出魂魄,纳入耳珰之中。
一往情深却被最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会不恨?怎会不怨?
眼见她在歧路上渐行渐远,累积的怨愤终在她前往裕丰宫收取君漪凰魂魄的那一刻喷薄而出,让她脱出那个困缚她的牢笼。
方才那一刹那确是真的动了杀念。
但这一刻呢?贺兰馥俯视着下方的夏若卿,自问道,这一刻呢?
犹记得那个长得像个粉陶娃娃般的女孩儿额头裹着白布带子,呲着嘴露出换牙的黑孔儿对她笑道:“阿馥阿馥,我告诉你,我前儿个偷偷把沈崇欣他爹送给他姨娘的玉佩放到沈崇欣的衣袋子里,沈崇欣可挨了顿好打!昨儿个我把陈岳骗到那片桃树林里,用布袋子罩住,狠狠踢了他一顿!”
女孩儿的双手都被竹条儿抽得红得发亮,女孩儿却满面不在乎,道:“阿馥我可帮你出了气了,你可别再哭了!谁敢欺负你,看我不给他好看!”
“阿馥,你越长越好看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香?等我长大了定要娶你做媳妇儿,天天抱着你睡觉!就这么说定了!”
“阿馥,阿馥。”身下的女子眼波柔媚,声酥入骨,手足环着她,低声吟道:“阿馥,抱紧我。”
两人紧紧绞缠成一处,紧密的宛若一人,难分彼此。
“阿馥,我爱你啊。别离开我,余我一人。”
这一刻呢?
“卿卿,放过我吧。”
夏若卿霍然抬头望向她。
“放过我吧。”贺兰馥飘至夏若卿身前,淡漠平望着她。
“你……不杀我?”
“你现在生或死可有分别?”
夏若卿怔楞,随即渐渐嘶声大笑,不错,如今的她,生死可有分别?
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生不如死。
“你既让我活着,我便活着吧。”擦去蒙在眼前的血和泪,夏若卿低笑道,“阿馥,你哥哥遣人来接你的尸身回北燕了。”
“阿馥,我会着人将耳珰送至你的尸身处,你离魂已久,我若现在放你离开,你会迷失在阳界之中沦为孤魂野鬼。”
“放心,我会解开耳珰外的符咒禁制,你来去自如。完成归身之行后,自会有阴司引你去投胎转世。”
“君漪凰?她与你魂魄渐融,我魇术所学不精无法分离你们,待你随阴司入黄泉道后,她的一魄自可脱离,我命人再把耳珰带回来就是。”
“阿馥,再信我一次吧,我不会骗你了,再也不会了。”
夏若卿静静看着那团荧光渐隐,四周重归黑暗,依旧坐在碎瓷之中一动不动,仿佛感受不到任何不适,也不在意伤处是否需止血包扎。
她只是抱紧自己,蜷在妆台之下,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语不发。
阿馥,我再没必要骗你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寰宫闹鬼的消息在后宫中不胫而走。
宫中虽最忌谈论鬼神之事,但偏偏鬼神之事最是脍炙人口,不足一日整个宫中便再无人敢靠近那座冷清阴暗的宫殿。
唯留下夏若卿独坐窗畔,默观日出日落,月过中天。
白素荷对着紧抱住自己不放,哭泣不止的蒙筝,头都大了。
这是病人,不能发火,淡定!淡定!
白素荷一遍遍自我催眠,整个人僵得像座木雕塑像,老老实实当蒙筝的发泄对象兼抱枕。
好不容易蒙筝似是哭累了,声音渐小。白素荷呼了口气,正想找个机会把八爪鱼一般的蒙筝从身上扯下来,没想到蒙筝竟然就着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在她胸前擦来擦去,直接把她的衣服当作洗脸毛巾。
白素荷刚刚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飚回来,甚至犹有过之,对蒙筝吼道:“你干什么?”
蒙筝神智仍不清明,被吼了并不反驳,愣愣望着她,眼神寂寥绝望,十足十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幼犬。
白素荷咬着牙,终究还是默念十遍道家心经,自己承受了自己的那股心火。
好不容易听到外间响动,正是蓝醉的敲门声。白素荷如蒙大赦,把蒙筝像撕狗皮膏药一样拉开丢回床上,几大步逃出房门,逃难似的抓着达吾提就去挑药。
喂药自又是一番折腾,好在药效上得很快,蒙筝服下药后很快就安静下来,白素荷这才得以脱身,回房又换了一套衣服来到楼下。
大桌上饭菜都准备妥了,就等她下来再动筷。白素荷看着那些白色黏糊糊的奶制品,又想起不久前蒙筝蹭在她胸前相似的液体,不由半点胃口都没,喝了几口奶茶就坐到一边。
蓝醉看白素荷一脸抑郁,不由好笑,端着碗坐到白素荷身边,扬眉笑道:“昨晚操劳过度就该多吃点饭补充体力才对,挑食不好。今天蒙筝躺在床上,可没人给你开小灶了。”
蓝醉说话的声音不小,达吾提还一脸莫名,君漪凰和容十三都听懂了。君漪凰嘴角扯了扯,故意将头扭到一边,容十三却噗的一声笑出来,一脸了然。
白素荷本就恶气难消,听到蓝醉调侃,脸色立马变了,冷声道:“你说什么?”
蓝醉一看捅到马蜂窝了,不敢再往这个点上戳,只得忍笑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不过劝你多吃点饭,你别想多。”
“……”白素荷忍了又忍,见达吾提夫妻吃完离开了,这才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谈妥了,五十万,热依木当导游。”
“五十万?”即便是白素荷也吃了一惊,“你疯了?怎么开这么高的价。”
“不高了,流沙区没几个人敢去,这是买命的钱。西疆人信奉真神,他们认为那是魔鬼所在的地方,要让他们克服信仰去那个地方可不容易。”容十三旁边解释道。
“最主要是我开钱,所以他连价都懒得砍。”蓝醉对容十三翻了个白眼,闷声道。
“你得了吧,我陪你这趟可一文钱没要,还得贴上装备和人,你还好意思让我出导游费?”容十三摊手道,“如今定下来了,我等会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装备送过来。”
“蓝家不能动用,就麻烦你了。”蓝醉这才摆出正经模样,皱眉道,“不过那热依木像是很讨厌汉人的样子,让他给我们带路真没问题?”
“有问题也没办法,你找得到其他人?到时候紧跟着他,他总不至于就为了讨厌我们,自己也往着流沙坑里跳吧。再说不还有那么一大笔钱么。”容十三一副蓝醉想太多的样子,潇洒起身回自己房间安排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约第二更~
谢谢橙子地雷投喂^_^
第211章()
躺在床上,容十三懒懒拨下电话号码,闭目养神等那边接通。?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听,一个极为怨气深重的声音哼道:“有屁快放,又有什么事?”
“小狗儿火气这么大干嘛。”容十三对容玖的语气不以为忤,笑嘻嘻道:“我会打电话给你当然没好事,你给我准备点东西。”
容十三不等容玖稍作反应,随即嘴巴里就滔滔不绝连珠炮般念出一大串设备的名称。
容玖那边听得昏头昏脑,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吼道:“等等等等!我去找纸和笔!先别说了,你这样我怎么记得住!”
容十三听到那边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不禁好笑:“小狗儿,我刚说的可都是下地最基本的玩意。你这么不专业,要是哪天我跟老五一样撂挑子了,你怎么办?”
“想得美!”容玖边在那边翻边抱怨道:“老十三,你房间里就没一只能写得出字的笔?”
“老子本来就最烦写字了,在卧室放笔干嘛?你以为我是你啊,书呆子。”容十三揉揉额头,“算了别找了,等会我把要用的东西编个短信给你发过去,你看不明白的再问我。容家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吧?”
容玖被容十三骂了句书呆子,刚气得要挂电话,就听容十三问起容家的事情,只好忍着气答道:“没事,屁事没有,除了天天给你算账以外。”
“没事就行。”容十三选择性无视了容玖的后半段话,道,“要是没事的话,就麻烦你直接把东西给我们送过来吧,另外再上带十五万的现金。你也知道现在外头正是风口上,我怕其他人走漏了风声麻烦。”
“带这么多现金干什么?话说你们才到莫克没几天吧,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在哪?”
“导游定金,流沙区里。”
“流沙区?”容玖一听吓了一跳,还以为听错了,“你逗我?有没有搞错!你去了流沙区还想回来?你们是去倒斗的还是去陪葬的?”
“没事儿,不是有导游嘛。小狗儿——”容十三话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算了没事了,等会我把短信发给你,记得赶紧把东西送过来,我们十五天后就要出发。”
话说完容十三挂了电话,把手枕在头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刚本来想叫容玖多准备一套装备,让容玖跟着他一起去的见识见识的。不过这趟沙漠之行容十三自己心里其实半分底都没,容玖又从来没下过地,把他带上实在太危险了。
唉,蓝醉已经带蒙筝去看过容五,但蒙筝说容五的毛病是有点魇术的意思,但也就仅此为止,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下去容五的下场迟早落到他身上,容家技艺的最后一人也就止于他,后面再也没人能去追寻答案了。
容家难道注定要断在他们这一代上?
容十三望着屋顶,眉心皱成一团,露出鲜少在人前露出的忧郁。
在等待容玖前来的这段时间,蓝醉她们的日子是过得相当惬意的。
蒙筝身体的根底很好,她抵死不去市中心的医院,在床上躺了三天后就爬了起来,活蹦乱跳的像条鲜鱼。蒙筝生病前后唯一的区别的就是一头长发白了大概有三分之一,容十三劝蒙筝不管医院大小好歹去检查一遍,蒙筝却装聋作哑,弄了一瓶染发水重新把头发染得漆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君漪凰和贺兰馥的陵墓堪称以一当十,蓝醉她们在经历过这两个墓中的种种艰险后,下地的经验堪称丰富。所以这段日子几人哪里都不去,天天在达吾提家里不是吃就是睡,享受最后这几天的惬意生活。
到第七天的时候,一辆路虎停在达吾提家门口,从领头车上跳下来是个一个容貌清秀斯文的青年,正是蓝醉曾有一面之缘的容玖。
容玖虽然长得秀气,做事却十分麻利,两天之内就把容十三要的东西准备得妥妥帖帖,甚至还多备了三分之一的富余,整个车除了驾驶位都塞得手插不进。容十三说过不让他带人,容玖就实诚到真的一个人没带,自己顶着开了五天车到莫克,累了就在驾驶座打个盹,是以当容玖看到容十三的时候,直接一丢车钥匙问清容十三房间是哪间,冲上楼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容玖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窗外漆黑一片,肚子里饿得前心贴后心。容玖从楼上窜下去还打算自己随便弄点东西填肚子,没想到大半夜的楼下大厅里居然灯火通明,一堆人坐在楼下。
一问容玖这才知道,这几个都是前几天睡太多,现在居然睡不着了,憋在小房间里又气闷,只好聚在楼下聊天。
达吾提夫妇都睡了,容十三只好暂时充当厨师去厨房为容玖弄吃的。蓝醉正小声和君漪凰及白素荷拿着一张纸在讨论着什么,容玖坐在沙发上捂着鼻子,眼神不断在君漪凰身上打量,脸上神情很是怪异。
容玖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很快就被蓝醉发现。自家媳妇被人用这种眼光盯着看,蓝醉当然不高兴,不过想着他是容家人蓝醉总不能直接跳起来就发火,只得捺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容十三并没有告诉容玖君漪凰的事,容玖自从醒来后就总觉得达吾提家里有种似有若无的尸体的冷腥味,现在坐在君漪凰面前后,这种味道更加明显,即使是鼻子里塞着鼻塞那股味道还在往鼻腔窜。不过容玖不傻,知道这种话当然不能说,眼睛看到蓝醉手上的那张纸,便打混着笑过去,说道:“我就奇怪半夜你们不睡觉在研究什么东西,我听十三哥说你们要去流沙区,是地图吗?”
蓝醉没察觉容玖的异样,以为容玖真是好奇,就把纸丢给他看,道:“没什么,我们睡不着,瞎看而已。”
容玖接过纸张,发现是张碑拓,似乎还是自己传给她们的其中之一,不过上面的字是一个都看不懂,不由好奇问道:“这上面是你们要的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