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他低低道,“等回去我再和你细说,这个人他其实……”
话音未落,右肩竟被那人一掌制住,关何愕然侧目,对方眸色暗沉,手上力道却未减半分,眼睛直勾勾打量他。
“小兄弟,你走这么急作甚么?莫不是,在躲什么人?”
关何眉峰轻拧,把奚画往旁边推了推,转身挥开他的手:“阁下,有事?”
“谈不上有事无事。”那人在他身上上下一扫,淡淡道,“只是觉得小兄弟这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是吗?”听他这口气,量来是对自己身份十分怀疑,关何不动声色地把藏在袖下的弯刀轻握在手。
“在下不过是猜测,敢问……小兄弟是什么地方的人?”
见他已将右手背在后,约莫亦是拿了武器。关何登时紧绷起神经。
毕竟奚画在身边,对方要是出手,他必须先避开这个位置才行。这样一来,先手的机会就没有了,此人武功不弱,让他这一招自己定然吃亏。但思来想去眼下也没有再好的办法……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眼看已是剑拔弩张,正在这时,旁侧一个声音响起。
“哟,白总镖头,你如何来平江了?扬州的事不用忙了么?”
此言一出,两人皆转目循声而望。不远处茶肆门前,尚远边笑边走过来,刚站定,胳膊一伸就往关何脖子上揽去,甚是亲密道:“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哦,难不成你们二位也认识?”
视线在尚远手上流转了一圈,白镖头勉强挤出些笑容:“原来是尚大人,我说为何听着这声儿如此耳熟。”
他又睇了眼关何,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尚大人的……”
“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尚远不及多想就笑道,“早些年也在我义父手下办事,而今与我一同念书。他这小子心气儿高着呢,要考状元!”
“哦,是尚千岁的人,失敬失敬。”白镖头总算是把右手从背后拿了出来,眉头一松,便向关何笑道,“适才认错了人,还望小兄弟海涵。”
关何喉头一滚,哑声颔首:
“……不妨事。”
与尚远寒暄了两句,兴许是事务繁多不宜久留,草草作别。
“今日有事在身,既然尚大人在此,往后得空我再登门拜访。”
尚远抱拳:“白镖头好走。”
“告辞。”
目送他从拐角处闪身不见,听得云里雾里的奚画这才歪头来问:“咦?你们俩关系几时这么好了?还拜了把子。”
尚远将手松开,弹了弹衣袖,笑得促狭:“佛曰‘不可说’。”
“卖什么关子啊。”奚画努努嘴,又去问关何,“你们几时拜的把子?”
“……”
眼看他斟酌甚久还没答话,尚远突然岔开话题:“阿四啊,刚刚在路上碰见青姨,她叫你早些回家做饭,晚上你家要来客人。”
“啊?真的?”奚画赶紧从关何手上拿过书袋,“这都快戌时了,我还没买菜呢!不行不行,那我先走一步。”
“小心点。”
“好!”
急吼吼地把书袋子一挑,奚画哒哒哒地朝前跑。
很难得的是,关何没有跟着一起。
身边来往的行人似比方才少了些许。
晚风拂面,冷意上涌。
“这么特意支开她,看样子,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尚远冷冷笑了一声,刚侧头,就觉空气里刀风凌厉,他抬手抽剑。
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刀剑相撞。
第81章 【笑抿恩仇】()
“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尚远逼近他几分,压低声音道,“你真以为白镖头没认出你?”
关何皱眉看他,手上弯刀稍一用力,将两人隔开。
站在几尺外,他沉声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尚远垂首把剑收入鞘中,清淡道:“在阿四和你从江宁回来起,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抓我?”他想了想,又道,“你不是为了汴梁那个太监总管才来平江府的么?”
“是啊……我没抓你,你怎么不感谢我?”尚远忽然笑道,“那时的你毫无防备,尽管以往只能与你打个平手,但若有奚画在旁,要抓你根本不是难事。”
“……”对此,关何没有反驳。
说到这当下,尚远摇头轻轻一叹,“偶尔我也想过,要是我擒了你,阿四就不会跟你在一起了,我也不必看着你们……心里那么郁闷。”
关何指尖微微一动,仍旧只是凝神瞧他:“那你……怎么不下手?”
“别以为我这是要卖人情给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尚远哼了一声,偏了偏头。
“要抓你容易,可我若抓了你,她要是哭了要是难过要是恨我,我该怎么办?想想是一时爽快……但让那丫头伤心,我瞧着也不好受。”
“义父说得对啊,看样子我天生就不是个做大事的料……”他颔首看着苍穹,唇边笑意凝固,“我心头可是一点半点都不想成全你们……你这个人,又不讲理又讨人厌,每天光是看到你,我就觉得吃饭没味道。”
关何:“……”
“现在你们要成亲了……我待下去也多余得很。”尚远侧过身,“眼不见为净,再过个一年半载,大约我就能忘了在书院里的事……只是不甘心,白白便宜了你!”
闻得他此言,关何拧眉问道:“你要走?”
“我又不是平江府的人,为什么要留下?”他说得轻松,摊手耸耸肩,“我义父在朝中一手遮天,他弄我回去,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尚远回头看他,淡笑道:“你就接着留下念你的书吧,小爷我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说完,他举步就要走。
“尚远。”
他腿上一滞,却没转身,似是不耐道:“又怎么了?”
“……”关何静静望着他背脊,沉默了一瞬。
“有你这个兄弟,是关某之幸。”
尚远仍旧背对着他,良久良久没有言语,却也没迈出半步,他吐出一口气,又闭目仰头看向天空。
“你比我大,勉强让你当个大哥吧!”
他抬手一挥:“走了,我还得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上路。”
语毕,又豪气万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长街上的人仿佛一下骤然减少,清清静静的。
怪道俗语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曲将终,人将散。
关何站了一阵,这才慢慢向家中而行。
后会有期。
*
平江城城门外,杨柳依依,满天飞燕,一地的枯叶。
一行人在那马车前站着,金枝抽咽两声,拿袖子拭眼泪。
“好好儿的,怎么说走就要走呢……还以为你会和大伙儿一起等后年上京赶考呢。”
尚远伸手抚了抚马鬃,笑道:
“得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钟勇谋甚是感慨地上前在他肩上拍了拍,眼中微光闪动,嘴唇张合好久,最后才道:“你是大官儿,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虽然咱们也没相处多长时间,这会儿走了,心里怪舍不得的。”扯了这几句,发现自己婆婆妈妈,他自嘲地笑笑,“算了,也不说那么多,我会一辈子把你当兄弟的!”
“好!”尚远重重点头,“我也是!”
“往后当了将军,做了统领,可别忘了咱们啊!”王五一和他击了一掌,艰难一笑,“好兄弟!”
“好兄弟。”
前面奚画和罗青捧着一小包东西,递到他手上。
沉甸甸的,还有些许温度,尚远心头温暖,哽声道:“青姨……”
“你走的这么急,我也没赶上做点什么。”罗青眼中含泪,“这点白糕也就今早路上吃了。”
“记得早点一定要吃,耽误了对身子不好,你是做人家侍卫的,起早贪黑,肯定老忘记……”
“好……”他紧紧抿着唇,头一回胳膊因感动而轻颤。
“阿四……”等到看向奚画的时候,尚远却换上笑脸,正伸手想给她擦泪水,还未碰及脸颊他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来。
“别哭了,眼睛要是哭肿了多不好看啊。”
“昨天都没听你说。”奚画摇摇头,“这也太突然了,这么走了……只怕好久都不会回来了吧?”
他喉中酸涩,问道:“……你舍不得我走吗?”
奚画抹了一把眼角:“那当然了。”
仿佛是得了安慰。
即便命里注定不能强求,听着他也好受些了。
“尚远呐……”冉浩天拿了几本书塞给他,平日虽老在嘴里叨叨个没完,眼下倒是特地跑来送他。
“先生以前待你是严厉了些,那都是为了你好,现下你要走了,也没什么可给你……我是个读书人,舞刀弄枪的不会,这些书是强身健体的,也算是咱们几个先生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没事常翻翻。”
“多谢冉先生……”
第82章 【顾大将军】()
月明星稀,深秋之际,一到这时候院子里的温度就比白日格外冷上几分,墙角下积着落叶,然而木芙蓉才过花期不久,此时花虽已凋零,叶子倒还是绿的。
奚画和罗青正在院子里坐着剥豆角,黄狗摇尾巴趴在不远处歪头看,时不时还自娱自乐一下。
她把几把豆角合在掌心,一根一根小心扳开,许是想到什么,盯着豆角咧嘴笑。
“怎么了?”余光见奚画笑得开心,罗青随口问道,“什么事儿,看把你给高兴的。”
后者却只是抿唇摇头,把手中剥好的豆角搁在簸箕里,故作神秘:“是好事,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
罗青听罢奇道:“什么好事情还得挑时候说?”
“哎呀,不着急嘛。”奚画笑嘻嘻地去挽她胳膊,撒娇道,“等年后我再告诉你,保证你听了也高兴!”
“这丫头,也学会藏事情了。”罗青拿眼神横了横她,颇为无奈地一笑,依旧低头打理菜。
头顶的夜空星辰疏疏朗朗,几颗星星忽明忽暗。
*
清议这一日,全书院的学生都来得很早,周二婶天还没亮就将进门的一条小道清扫干干净净,连花台也擦了两遍。
顾思安可是天鹄的脸面,他回来清议,几乎所有人都沾了光,出门能有话说嘴也是格外得意的事。
当然这所有人之中并不包括关何。
望山楼里间的房梁之上,有人隐在那布帘后,悄无声息,就是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关何从昨日夜里便在此处候着,整整等了一晚,两肩衣衫皆被露水浸湿。算着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清议才开始,他遂倚着朱红大漆的木柱闭目浅眠。
这一觉不敢睡深了,他只眯了一会儿就睁眼起身。
小心掀开帘子探头望出去,大门外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来。众人无一不是身着青衿,头带软帽,手头还捧了书卷,看上去很气氛。
他目光一转,不自觉地开始在人堆里细细搜寻奚画,很快就见得她神色飞扬,一路小跑着往前行。
关何心头一沉。
但凡她露出这个表情,那么一定是……
顺这方向看去,果然……前头不远便是扮作自己的阿秋。
尽管昨日已经仔细交代过他该如何说如何做,眼下瞧着心头还是不由紧张。
奚画这么精明一个丫头,若叫她发觉出来,倘若告诉院士或是旁人,那还真有些麻烦。
“关何!”
奚画抱着书袋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皱眉埋怨道,“你今天怎么没等我?”
旁侧阿秋易容的关何即刻怔住,大脑迅速反应,努力装出一副面瘫表情,低低道:“我起得晚,怕迟到……所以先走了。”
“起得晚?你昨夜没睡好么?”
偏头细细打量他,因为易容的缘故,看不出脸色不好,反而还有几分精神。奚画将信将疑,琢磨了一阵:“难不成……你们庄主又有什么事叫你做?该不会是要杀谁吧?”
“嘘——”阿秋慌忙对她使眼色,随即很惶恐地观察周围,“你小点声!”
“哦、哦!”看他模样紧张,奚画不由捂住嘴。
阿秋左右找不到话说,抬眼瞅着铜壶滴漏,快到巳时了,他赶紧岔开话题: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去吧?”
“嗯,好。”
瞅她表情并无异样,应当是没有认出自己,阿秋抚了抚额上的冷汗,心里却道:
想不到夜北堂主胆子这么大,连这种事都告诉她,怪不得庄主闲着没事就要在庄里唠嗑他几句,说什么翅膀硬了的鸟,养大的弟弟,吃肥的鸭子,乱七八糟一堆……
看到二人向君子殿中走,想必是蒙混过关了。关何暗松了口气,从房梁上一跳换到另一个隐蔽之处。
垂眸又细细琢磨起来,突然意识到,等会奚画若真将阿秋当做是他,倘使去握他的手该怎么办好……万一,万一她再亲他的话……
越想越觉得心跳加快,脑中浑浊如浆糊。
他忙闭目提气,勉强稳住心神,待得情绪平复后,才又有些自嘲地笑笑……
尚远那话倒也不曾说错,果然遇上奚画,他总会失了方寸,胡思乱想。
巳时钟鼓刚敲响,门外一阵盔甲碰撞声便十分整齐的传入耳中。
君子殿内近百名学子端正而坐,亦有不少偷偷转头去看,但见一排禁军身着铁甲,手持长枪在那青石板道路两边立着。
以往雷先生也有带卫兵来书院的习惯,可到底不是正规军,哪里有这气派的?
王五一瞧得咋舌,正要和金枝扯上两句,后者却只对他皱了皱眉,示意别乱说话。
奚画亦是悄悄瞄了一眼,似乎对其并不感兴趣,看了片刻又将视线挪到离自己好几丈之外的关何。心中不住纳闷。
从前无论是吃饭还是上书他都坐自己旁边的,这会子怎么挑那么远的地方……像是怕她吃了他似的。
莫非是哪里招惹到他了?
可关何不像是那么小心眼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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