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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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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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香菱却与小红不同,一来和宝钗渊源更深,情分非比寻常,二来香菱又是那般娇怯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宝钗只恐她更是受不起风吹雨打,故而越发挂怀她的终身。

    宝钗听闻小红这般说,便知必有缘故,忙问道:“这是怎么说,可要细细说与我听听。”

    香菱早红了脸,一言不发地低头弄衣角,这边小红和莺儿争先恐后,将香菱的巧遇一一道出。

    原来,前些时香菱在外头,和姚静合伙开了一家食肆,生意虽不算十分红火,却也是有声有色,每日里都有些银钱进账。其中的黄金丝诸物更是食肆的一绝。香菱起初的时候还常在食肆里进进出出,后来赚了钱,雇了几个能干的伙计,自个儿只在后头忙碌。

    忽有一日,伙计揽下一宗活计,说是有户年轻的公子,其母病入膏肓,只怕是不能好了,因那公子知道他母亲酷爱吃黄金丝,如今特地下了定金,求食肆里按了日子每日送一锅黄金丝去。

    “原本这送黄金丝的活计,也是和香菱不相干的。只不过有一日铺子里少了人手,香菱就想着路也不远,况且她这些日子也是常在外头走熟了的,故而自己送了去。这一送可不得了,不知道是投了谁的缘法,前世里烧了多少香,才有这般的际遇。先是见了那老夫人,老夫人病得都糊涂了,待她却好,因听说这黄金丝是她亲手做的,拉着她的手话了半天家常。其后又见了那位公子,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看对眼了。”小红抿嘴笑道,笑容里也不乏羡慕之意。

    小红和贾芸虽然两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已是有一段时日,奈何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身份有别,还不知道要经多少磨难,香菱不声不响的,原先小红自己都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如今却是走到小红前面去了。

    “说起来,此事也有我的功劳。”姚静此时面有得色道,“起先众人皆说那位公子的母亲病入膏肓,只怕是活不成了。连那位公子,也是如是想,故而才不再遵从什么忌口,给病人吃黄金丝。只是香菱这一和他们搭上话,不免就提起我来。他们知道京城里竟有我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高人,忙不迭请了去。也亏是我去了,否则只怕他母亲黄泉路上也要做个冤死鬼呢。正经的寒症拿热症的方子来治,可不是越治越是半截脖子被土埋呗。”

    “因了这个缘故,那户人家更是拿香菱当救命恩人一般看待,都说她八字好,有旺夫运,这才能寻到好大夫,把人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故而他家里也很是乐见其成这门亲事。前几天邵公子的娘还托人到我这里打探呢,我只说,香菱的事情,都是薛家大小姐拍板的,他们哪里敢为了这些事烦薛家小姐,又再三求恳托我问了。”刘姥姥也在一旁笑道。

    宝钗估摸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想来那户人家是姓邵了。她先看了香菱一眼,见香菱早羞得只敢盯住自己的脚尖看,度其形容,显是愿意的。

    宝钗想了一想,就问道:“这姓邵的人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说起这个,姚静脸上得意之色尽敛,又开始愤愤不平:“就是这户人家的门第太差了。不是什么殷实的人家。香菱若嫁过去,只怕连个丫鬟服侍都没有。平日的吃穿用度,只怕还要自己贴银子呢。”

    香菱此时却小声说道:“这又有什么。谁家媳妇儿不是整顿家务,侍奉丈夫公婆。谁不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怎么偏我就不行了?吃穿用度,豪门大家有豪门大家的过法,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过法,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成,谁还贪多嫌寡的?”

    又道:“蒙姑娘照顾,若惜在我身边,我也从来都拿她当姐妹般看待,我还指望她也嫁个好人家呢。可见我天生就是劳碌命,享不得富贵的。”

    香菱口中的若惜,就是先前地藏庵里的小尼姑智能儿。智能儿和秦钟有一段风流韵事,致使珠胎暗结,原本想着仗肚行凶,讨来一场富贵。结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秦钟的父亲秦业和秦钟相继离世,她孤身无靠,又是逃出地藏庵的,东躲西藏之下,被王短腿一家收留。她也是个狠角色,等到落了胎后就自卖自身,一来换几两银子报答王短腿一家的搭救之恩,收留之情,二来也想寻个地方落脚,得片瓦遮头,好有口饭吃。可巧此时香菱刚刚搬到京城中住下,宝钗正在为她寻个丫鬟,就买中了智能儿。

    如今屈指来算,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智能儿重新留起头发,改名唤作若惜。她本是个风流的身段,越发显得娉娉婷婷,虽不及香菱,却也有六七分颜色。只是也不知道是从小在地藏庵中看了太多的龌蹉事,还是跟姚静接触多了,对她那一套理论深信不疑,竟然如同洗心革面一般,对男人不假辞色。

    此时若惜听香菱提起自己,抿嘴一笑道:“香菱姐姐是命好,遇到了好人家,我也为姐姐高兴。只是有一样,你想嫁便嫁了,也没什么人拦着你,你拉着我做什么?我是一门心思奔着女儿谷住的。”

    若惜这么一说,香菱脸更红了,急忙辩解,莺儿也凑热闹加入战团,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趁机嬉闹起来。

    宝钗在旁边看着,面上也不禁浮出淡淡的笑容。从前香菱一味只信赖她,贴她贴的厉害,还曾经说过这辈子永不分离的傻话,以至于莺儿暗暗在底下跟宝钗说,疑心香菱对宝钗有了那种心思。宝钗固然不信,却也为香菱的未来担忧不已。信任固然叫人受宠若惊,但却也是一种责任。若香菱果真要一辈子跟定了她,她也只有将她从此的荣辱际遇抗在肩上。午夜梦回之时,宝钗也会暗暗觉得肩上责任太重,隐隐有些不堪重负。

    如今香菱和邵家公子走在一道,虽然不知那邵家底细,但见刘姥姥、姚静等人的声气,想来总是不差什么的。特别是香菱这般热切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宝钗这两辈子皆和香菱多日为伴,对她的脾气秉性最清楚不过,似香菱那般含蓄羞涩的人,若非十分动心,又怎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正所谓有情饮水饱,只要香菱愿意时,那邵家就是穷一些,也没甚么关系的。

    待到孙穆发话时,宝钗就更放心了。孙穆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诸事繁乱,故而已经代你预先打听过这家姓邵的底细了。他们祖上也是好人家出身,祖父中过秀才的,传统的耕读人家。后来搬到城里,也是为了邵家的孩子读书,现如今他们城外乡下还有地,放给佃户耕种。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但也算殷实的了。”

    宝钗是深知孙穆做事妥帖的,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欢喜。什么家境殷实不殷实的她并不在意,香菱这几年手头的积攒也不少,若是穷困时,最多不过她再补贴他们几两银子就是了。只是这耕读人家,却是难得的好家风,由此观之,香菱若果真嫁了过去,日子会过的不错。

    宝钗受薛姨妈逼嫁,心境本是抑郁,猛然间听了香菱这一件大喜事,却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忙将些不愉快的事情尽数压下,替香菱筹谋。

    香菱之事原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先前晦涩不明,扑朔迷离,刘姥姥等人知道宝钗诸事忙乱,又是个心事重的,故而瞒着她。如今眼看邵家就要赶着提亲了,是一件大喜事,故而小红才察言观色,不期然于此时提出来,为的就是好让宝钗少一份心事。

    宝钗得知此事,果然欢喜。薛姨妈虽然逼宝钗出嫁,但是相看、议亲少说还要过一段时日,期间或有什么变故,薛姨妈从此改了心意也未尝可知。加上宝钗对于下嫁冯渊之事心中尚有不少顾虑,只将其列入下下之选,实在走投无路之时才会考虑,眼下尚未到那份上,自然也暂时压下不提。

    于是上至宝钗、下至刘姥姥、王刘氏一干人,先就香菱的婚事大操大办起来。小户人家的婚假虽然不及公侯之家那么隆重,但是礼节却是一个也不能少。香菱住的那处宅院,契纸原本是放在宝钗处收藏,如今郑重其事地寻了出来,付与香菱做了嫁妆。邵家清苦,家风亦是简朴,养不起丫鬟,若惜却也乖觉,索性拜了王刘氏认作义母,搬到刘姥姥家居住。于刘姥姥而言,只不过是多了一双碗筷,若惜这个姑娘又是极伶俐的性子,里里外外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比板儿青儿强了不知道多少去了,乐得王刘氏合不拢嘴。

    原本刘姥姥还寻思着,与若惜说说,索性嫁了板儿,当做一家人。虽然若惜年纪略大些,又是落过一胎的,但是穷苦人家只愁娶不上媳妇儿,又何尝计较过这个了。童养媳、寡妇再嫁之人,数不胜数。况且若惜从前是智能儿是,常在达官显贵之家走动,见多识广,伶俐会来事,刘姥姥等人岂敢小看了她去。

    刘姥姥因存了这个主意,私下里就跟若惜试探了一回,岂料若惜神色大变,只说这辈子罪孽匪浅,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嫁人,痛改前非赎罪的。刘姥姥见她如此,心中沮丧,却也不再相强。刘姥姥是个善良讲义气的,智能儿是个乖觉伶俐的,虽然出了这事,两人依旧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连孙穆这样的精细人,都不知道。

第132章() 
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月的时日,已是到了香菱出阁的日子。她日里经营的那间食肆大大方方挂上了“东主有喜”的牌子,结结实实地关了几天门。惹得旁边常来买卤味的主顾都议论纷纷,怅然若失。

    若惜把外面人的样子学给香菱看,因学得活灵活现的,惹得香菱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她所做的饭菜受到人追捧,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若是阿邵对不住我时,至少和离之后,我尚能有一技傍身。”香菱又哭又笑,对着若惜等人说道。

    姚静皱眉说道:“大喜日子,说什么呢?”她对香菱一直以来都颇为关心。若是依了她视天下男子如粪土,凡事非黑即白的那套,身为女子竟然一心一意想着嫁给男人相夫教子,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过错,惟有黛玉和香菱出嫁,她不会如是想,倒也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不相干的。”刘姥姥见多识广,来了一句,“大喜的日子里,就是好事灵坏事不灵。”

    孙穆忙着瞪了姚静一眼,复又跟刘姥姥笑着说道:“姥姥您见多识广,说出来的话,一准错不了。别的不说,这话可是借了您的寿说出来的。香菱,还不过来拜姥姥一拜!”

    香菱果然穿着新娘吉服,过来拜谢刘姥姥,刘姥姥连连摆手说使不得,香菱却道:“我自幼命苦,幸得我们家姑娘和姥姥您照拂,姥姥就如同我亲生父母一般,如何使不得。”遂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却是在家女儿离家之时拜别父母的规矩。慌得刘姥姥手足无措,喜之不尽,连声念佛。

    少顷宝钗赶到,众人忙迎了上去。若惜眼尖,先看见宝钗胸前挂着明晃晃一把黄金璎珞项圈锁,忙跟刘姥姥跟王刘氏使了个眼色。三人都知道姚静素来对这金锁颇有微词,香菱大好的日子,决计不能看着姚静再跟宝钗为了这点子小事吵起来,没得堵心。更何况三人心中都是一致的想法:宝钗那金锁,既是和尚道士命戴的,镶嵌着几句吉利话,又管姚静什么事,凭什么整日里见了就阴阳怪气说三道四。

    故而宝钗前来,三人赶紧抢在头里,若有似无地遮挡姚静的目光,再不然就是指派她去干这干那。谁知事有凑巧,姚静刚打点好一路撒铜钱的钱袋,过来跟香菱说话时,正好看见宝钗胸前明晃晃的金锁,遂走了过去,一脸欢欣地说道:“我整日里不见你戴这金锁,还以为你恼了我。今日终于见你戴了。”

    原来姚静见宝钗戴金锁就暗地里嘀咕,说三道四,说到底还是受了金玉之说的影响。待到亲眼看见宝钗干脆利落地退出,成全宝玉和黛玉,已经是心中怀疑尽释,至于此后又知道了宝钗对黛玉的一片心思,回想起自己先前种种,已经是悔得无地自容了。故而见宝钗这日又戴起了金锁,就想着正好趁着这当口,跟宝钗道个歉。只是她是属鸭子的嘴硬,平日里说话口若悬河,遇到这道歉的场合,就期期艾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也就意思意思,算是聊表歉意了。

    宝钗素知姚静性情古怪,已是绝了讨好她的心思,只是念在她是孙穆的好姐妹,更兼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两个人合作互惠互利而已。此时见姚静挤了半天,终于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困惑之余,也未放到心里,自去见了香菱,又亲自送了她一只中空藏着银票的银镯子不提。

    宝钗将金锁束之高阁已是多时,此日戴来,自然是别有用意。她戴着那金锁跟香菱讲了好一阵子话,这才到僻静无人处,向那金锁里的声音一一讲述这些日子里香菱的遭遇,末了又说:“那邵家是耕读世家,虽然清苦些,但难得的是家风好。邵家主母又酷爱吃香菱做的菜,姚先生经香菱推荐治好了邵家主母的病,这细论起来自然是香菱旺夫。与她此后过日子大有好处。更何况,那邵公子的人品,我师父是特地打听过的。样样都是稳妥的。我又私下里给了她二百两银子傍身。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可好?”

    那金锁里的声音在宝钗小时候故弄玄虚,一直有作威作福之意,直至被宝钗识破身份,束之高阁,日日呆在角落里发霉,这才重新变得识进退起来。此时她听宝钗问她,沉默了半晌,叹道:“薛小姐果然是最善心不过的人,从前竟是我错了。最难得就是,一嫁出去就是人家的正头娘子,你可知道当人妾室的苦楚,一言不合就得立规矩,纵使熬死了正室,被扶了正,到底还是低人一头的……”

    宝钗早知道这金锁里的声音就是娇杏,亦知道她一生悲苦不易,故而也体恤她这番心情,只是耐心听着。等到这声音发泄完了,她就复转回来,一路目送着香菱被那邵家公子迎上了花轿。

    宝钗是未嫁之女,邵家娶亲,她不好一路跟着看热闹。遂暗地里向娇杏道:“我是不好过去了。你若想跟着看时,我叫茜雪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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