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这才拾起了地上的东西迅速翻阅了一遍,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慕容笔的遗书中历数了祖上的风光,又自责有生之年未曾兴复大燕,愧对列祖列宗。至于那几枚私人印鉴,刻的多为“故国遗民”、“旧燕王孙”等字号,至于违制的陪葬品自然是用了蟠龙、祥云等皇族才能使用的纹饰。对于慕容氏历代的执念,慕容复也是无话可说,但眼下显然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看过这些“罪证”,慕容复即刻以头抢地连连叩首,口中痛呼:“微臣冤枉!天大的冤枉!”
“哦?哪里冤枉?”赵煦头一次见慕容复这般失态,心底得意非常,竟是忘却了方才一心要将其拿下投入大牢的打算。
“启奏官家,微臣祖父讳笔,此事确凿无疑。然先祖过世多年,微臣从未见过这份遗书,不知官家从何处得来?”慕容复闻言忙起身为自己辩白,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却已微微红肿,瞧着竟颇有几分荏弱。“还有这印鉴等物,微臣更是未曾得见。这定是旁人诬陷微臣,官家不可轻信啊!”
慕容复说罢,原本侍立一旁的蔡京也急忙跪倒在地,连声喊冤:“官家,臣与慕容相无冤无仇,如何会来陷害他?”
蔡京自动跳出来承担炮火,慕容复当即扬声质问:“如此,敢问蔡大人,这些东西大人是从何处得来?”
这些罪证自然是耶律乙辛派人送给蔡京的,目的便是借蔡京之手呈给赵煦,铲除慕容复。但蔡京显然不能坦白告知赵煦,否则便是等于他自承与契丹勾结。“这……这是微臣返京途中有义士交给微臣的。”
“不知这位义士如今何在?”慕容复赶忙追问。
“此人交给微臣这些证据之后便已远遁,再不见踪影。”既然这义士本是虚无缥缈,蔡京也只能如此回答。
慕容复闻言却只付之冷笑。“没有人证,只凭这些不知真假的物证,就敢构陷本官!蔡元长,你好大的胆子!”
蔡京深知慕容复大权在握连赵煦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如何敢轻易开罪他?然而,由来帝王家最忌惮的便是有人窥伺他们的皇位。慕容复犯了这么大的忌讳,便是最后不能证据确凿也必定遭皇家厌弃。只要扳倒慕容复,蔡京自信蜀党上下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这才放手一搏。“那位义士亲口所言,这些罪证俱是从慕容相的祖宗陵寝中起出。究竟是真是假,官家只需派人查验一番,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蔡京此言一出,赵煦尚未及有所表示,慕容复已是勃然大怒即刻起身怒视着蔡京道:“蔡元长!本官究竟如何开罪了你,要你这般处心积虑构陷于我,连我的祖宗先人亦不愿放过?”
挖人祖坟的事,连赵煦也觉得太过重口,不由暗自摇头。再转念一想,他方才拿的竟是从别人的坟墓中起出的陪葬品,那更是寒毛倒竖,不由惊声叫道:“蔡元长,如此说来这些罪证……”
赵煦话未说完,慕容复已了然安抚:“官家放心,微臣先祖坟茔定时有人打理,至今完好无损。这些东西,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伪造,构陷微臣!”
赵煦虽深深忌惮慕容复,可却也一向深知慕容复行事可靠。有他一言安抚,赵煦竟即刻平静了下来。
蔡京将两人互动瞧在眼里,也是暗自心惊。想蔡京虽贬官外放多年,却始终未曾熄了官场搏杀之心。这些年,他冷眼旁观蜀党治政,虽说功绩累累,可赵煦对慕容复的嘉奖赏赐却寥寥可数,实难与其功劳相配。蔡京凭着自己一贯的政治敏感度,一眼便瞧出赵煦莫约不喜慕容复。今日面圣,他只是稍有试探,赵煦便表达了自己对慕容复的厌恶,更隐隐期盼蔡京能为君父分忧,扳倒慕容复。可以说,若非赵煦鼓励,蔡京不会一回京就将这罪证拿出来。然而蔡京却也万万没有料到,赵煦虽忌惮慕容复,可与此同时却又对他这般信任。来自敌人对自己的信任,无疑证明了此人强大的实力。蔡京只觉心下一突,本能意识到他与慕容复之间,怕已是不死不休!想到这,他马上又磕了一个响头,高声道:“官家,事关重大!臣请搜查慕容相府!”
“放肆!”慕容复身为左相岂能受这种羞辱,当下扬声怒斥。“蔡元长,你究竟是何居心?”
蔡京侧目睨了慕容复一眼,意味深长地回道:“慕容大人,清者自清!”
这回,连赵煦也站了回来。“慕容卿,你这般抗拒,可是心中有鬼?”
哪知赵煦这一句,于慕容复竟好似晴天霹雳。只见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赵煦,眼底惊诧、愤怒、伤感、自嘲等情绪不住轮转,最终却归于一笑,这便慢慢地掀袍跪地决绝道:“微臣本是元丰年间先帝钦点探花,十数年来深荷皇恩信重,方有今日。微臣驽钝,唯以忠贞谨慎报效官家,想不到……想不到……既是如此,微臣无话可说,请官家赐臣一死!”
“你以为朕不敢么?”赵煦深恨慕容复夺他君权,自然不会受慕容复的威胁。
眼见场面僵持,向太后竟在此时急冲冲地赶了进来,扬声问道:“官家是要赐死谁?”
见到向太后忽然出现,慕容复与蔡京不由同时一叹。区别只在于,一个叹侥幸过关,一个叹大势已去。
果然,向太后才一到步便令身边婢女将那“罪证”递给她过目。“哀家听闻官家怀疑慕容相谋反?”只见她粗粗扫了一眼慕容笔的遗书便是一声冷笑,又随手将其弃之一旁。“仅凭这份不知何人手书的信笺,官家就深信不疑,要自折股肱?”
“母后,慕容复家祖正是慕容笔!”眼见向太后偏袒慕容复,赵煦自然不服。
向太后却毫不在意,只轻描淡写地回道:“慕容卿贵为左相,他的家世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有人假借慕容笔之名伪造书信却有何难?官家可曾验过这是否是慕容笔亲笔?”
赵煦闻言立时一噎,蔡京见状忙补上一句:“启禀太后,只要搜查慕容相府,核验真假……”
“轻狂!”岂料他话未说完,向太后已面色如霜,厉声怒斥。“这岂是我赵家待忠臣干吏之道?何况,慕容卿身居左相,岂能轻贱?”
宋时的君臣关系终究不如清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放言“与士大夫治天下”。是以,赵煦与慕容复的关系是合作伙伴,而非主子与奴才。而首相之位,那更是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贵不可言。
只凭着这不知真假的“罪证”,赵煦究竟能不能搜查当朝首相的府邸?显然不能!能不能赐死慕容复?更加不能!相反,慕容复这般烈性,赵煦只有安抚。否则,他若一头撞死自证清白,士大夫们必然抱团为其伸冤,届时赵煦便唯有逊位安抚天下民心了。赵煦竟是得了向太后一言提醒,方才意识到眼前的慕容复绝非当年的苏轼,可以由得他赵煦如先帝对付苏轼一般,只凭捕风捉影的一点“罪证”便能将其搓圆捏扁。只见他沉默了一阵,终是黯然道:“慕容卿不必如此……”
哪知赵煦才说了半句,慕容复已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硬邦邦地打断了他。“官家,当初范相主持吏治改革,但凡有真凭实据指证百官有罪,则一应文武官员皆应去职受审。微臣既有谋反之嫌,请官家革除微臣左相之职,交付有司审问,以正视听!”
说实话,慕容复的建议实是深得赵煦之心。可惜,赵煦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要将慕容复投入大牢,最要紧的却是“真凭实据”四个字。而蔡京呈上的种种证据,在未曾验明真假之前,实难说它是“真凭实据”。而慕容复既然毫不畏惧,那这些“罪证”的真实性怕已是微乎其微。
赵煦正不知如何答话,向太后已然赔笑安抚:“慕容卿,汝之忠心,天下皆知。”向太后虽说是得了诸葛正我通风报讯,方来给慕容复解围,可她对慕容复的忠心却是深信不疑。
有向太后出面安抚,慕容复倒也乖巧。只见他幽怨地瞥了蔡京一眼,这便俯身下拜,低声言道:“恳请太后与官家容臣告假,未曾证明微臣清白之前,再不敢觐见至尊。”
如今满朝皆是慕容复的亲信党羽,只要他一点暗示,整个朝廷都能停工。向太后岂能容他这样告假,当下冷然道:“官家,蔡大人方才返京便私心构陷首相,动摇朝政,岂是为臣之道?”
向太后此言一出,蔡京当即魂飞魄散,忙合身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官家,微臣一片忠心!一片忠心啊……”
赵煦自然知道蔡京的忠心,但这个时候,赵煦也唯有辜负了这位“忠臣”。“着令,将蔡元长与这些物证一同交予大理寺,待辨明真伪再行论处。”
如今的大理寺卿范纯粹是前左相范纯仁的四弟,虽非蜀党却亲近蜀党,这些物证一旦交付大理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还用说么?“官家!官家……”蔡京还待求情,可话未出口便已被宫中侍卫拖了出去。
自此,慕容复终于心满意足,又向向太后与赵煦表了一番忠心,这才告退离去。
第170章 弑君()
自从那日见过耶律浚,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始终无人再来探望萧峰。对此,萧峰却也不以为意。他虽身陷囹圄,可许是耶律浚早有吩咐,狱卒对他客气周到,一应美酒从来不缺。而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极好,每日里只管饮酒运功,尽管缺医少药,竟也慢慢挺了过来。
眼见内力逐渐恢复,两肩的伤势再无大碍,萧峰自不会坐以待毙,便开始观察起牢房中负责看守他的官兵们的动向。没几日,便让萧峰瞧出了端倪。原来萧峰刚入狱时,辽主耶律洪基派了百名官兵日夜看守,唯恐他脱逃。一开始,这百名官兵仍是兢兢业业。哪知这一个多月过去,宫中始终对萧峰不闻不问,这些负责看守的官兵们也就逐渐懈怠起来。虽不至于无人看守,可这负责看守的人数也在逐渐减少中。萧峰自忖再调息几日,说不得便可拼上一拼,练功便也愈发用心起来。
而与此同时,丐帮帮主蒋长运携帮中数十名好手又串联了段誉与虚竹二人千里迢迢赶到了上京,密切寻找着营救萧峰的机会。
这日深夜,萧峰方喝饱酒闭目调息,牢房外忽而低微的敲门声。一名负责看守萧峰的官兵前去开门,入眼便见着三名做皇宫侍卫打扮的男子提着篮子站在门外。
皇宫侍卫乃天子近臣,自然比普通官兵高了一级。那官兵见了急忙跪下施礼,口中问道:“今日已送过膳,大人如何来了?”
只见为首的一人取出一枚东宫腰牌,沉声道:“陛下已有旨,明日处斩萧峰。太子殿下仁义,特命本官送一顿断头饭,也好让他做个饱死鬼!”
说话间,那官兵已循例查验了这篮中酒菜,待确定并无可疑,这才让开一步躬身笑道:“萧峰就在里面,大人请!”按规矩,这进入牢房之人都要搜身。只是,这一个普通官兵又哪里敢去搜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呢?
很快,四人便一同来到了牢房门口。眼见萧峰两侧琵琶骨被穿,身上以九条铁链加身,那三名侍卫竟不自觉地微微一怔。片刻后,为首的那名侍卫方轻咳一声,朗然道:“萧峰,你时辰到了,太子殿下命我送一送!”
萧峰这才缓缓睁开双目,一抬眼,便见着那三名东宫侍卫正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为首的那一人虽黏上了胡须涂黑了面色,萧峰也一眼便认出此人竟是他的结义兄弟段誉。“你们……”
他才说了两个字,牢房中便有数名官兵惊慌大喊:“毒蛇!哪来的毒蛇?”只见牢房的门缝里、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牢房之中登时大乱。萧峰见状却只微微而笑,只因他已认出立在段誉身后的两人正是现任丐帮帮主蒋长运与丐帮长老吴长风。而操纵毒蛇,也一向是丐帮弟子的看家功夫。
混乱之中,其中一名官兵把头忽然大呼一声:“快去报讯!”哪知话音未落,身上便已挨了蒋长运一掌,即刻吐血而亡。
萧峰只听得喊杀呼救声不住响起,不一会,牢房之中的二、三十名官兵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只见段誉自腰间取出一把断刃扬手一斩,那些粗如儿臂的铁栏竟顷刻断成了两截。他走进牢房又是“喀喀”几声,这便撬断了锁住萧峰手脚身体的数条铁链。可他又见尚有两只铁钩刺穿了萧峰的琵琶骨,而铁钩的另一端则牢牢地钉在墙上,竟是如何也不敢动手了。
“大哥,他们怎么能这么待你?”借着微弱的烛光,段誉很快便注意到萧峰两侧肩头尽是斑斑血迹。他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萧峰放声大哭。
萧峰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笑着拍了拍段誉的肩头,轻声问了一句:“三弟,可曾带来金疮药?”
“带着,带着!大哥,你……”
段誉方回了一句,萧峰便自行运气将那两只铁钩自两侧肩头一寸寸地拔了出来!
“大哥!”
“乔帮主!”
段誉等三人齐声痛叫,忙不迭地伸指点住他肩头要穴,又将金疮药敷上他的肩头。
萧峰却连眉峰都不曾动地一下,只问道:“外面守卫森严,怎么走?”说话间,萧峰脚边的地面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
段誉忙指着那个洞穴低声道:“从地道走!”却原来段誉身边有个钻地能手华赫艮,他以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萧峰见了即刻一喜,正要离开,外面竟又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到!”
听到这一声,段誉等人同时变色。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借地道逃走,再一把火烧了牢房掩饰行迹。待契丹人查明萧峰并非葬身火海,而是借地道脱身,他们也已赶出雁门关,安全无虞。然而辽国太子突然赶来,必定很快发现萧峰失踪,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段誉缺少历练正不知所措,蒋长运却是当机立断,即刻道:“我去将太子擒来!”有大辽太子在手,耶律洪基便是再震怒也得投鼠忌器。
只见蒋长运随手取了一把单刀在手,两腿发力一蹬便如一道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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