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文趁着休假; 驱车几百公里,跑到首府达尔文市买了一只网络信号增幅器; 然而不管他怎么调试; 这里的信号依旧只有微弱的一格。
视频; 打不开。
新闻,看不了。
八卦,没办法分享。
倒是发邮件和导师联络,还挺方便的
艾德文的碎碎念充斥了休息室的每个角落,只是没有人理他。宾妮都四十多了,家里养的两个小崽子喜欢上网,可她却看不懂网上的讯息;伊万诺维奇这个老兵痞上网就是为了看俄罗斯大美妞跳大腿舞,上不了网,那就多喝点酒在梦里看
艾德文实在太需要人声援了,他的视线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移向了背对着他的某个窈窕的背影。
玻璃窗前的位置视野绝佳、采光最好,从前一直被伊万诺维奇霸占,可是在两个月前,他却主动把位置让给了新来的志愿者,那股殷勤劲儿真是让人没眼看。
“苏,你难道你不上网吗?”艾德文鼓起勇气问道。只说出这么一句寒暄,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了。
被他唤到名字的女孩自书里抬起头,她不疾不徐地用一枚书签做好标记,然后才转过身,一双笑眼看向了顶着一头自来卷的年轻男孩。
“我不上网。”她说,“我带了很多书,这些书就可以满足我了。”
明明她年纪也不大,但兴趣爱好却和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不同。
艾德文一直觉得这位新来的志愿者太特别了。这位叫苏堇青的中国女孩活得“与世隔绝”,她不上网、不用手机,也不见她联络朋友家人。几个月之前,她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来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像她这样娇贵的女生是无法适应卡卡杜的枯燥生活的,没想到她不仅留下来了,还适应的格外良好。
艾德文还记得,她第一天到这里时,一头长发披散在腰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某种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连碧凤蝶的翅膀也无法媲美。
可是从第二天起,为了方便行动,女孩便用一根木簪把头发盘了起来——中国人可真神奇,他们可以用细细长长的小木棍吃饭,还能用同样的小木棍挽住头发。
艾德文把视线收回来,只敢盯着脚尖前的一小片地面:“我也喜欢看书,可是上网也很有意思啊。网上会有很多书上没有的消息,还能看看视频什么的。”
“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苏堇青的声音不大,“摄像机掌控在别人手里,它记录下来的,从来不是最真实的人生,而是经过包装、经过筛选的一小段故事。那段故事可能很有趣、可能很感人,但它终究是包装过后的商品。”
艾德文:“”
他有时候觉得,苏堇青有着远超于她年龄的成熟。她明明看上去像是一朵娇嫩的花,可她做的事、说的话,却像是一支坚韧的藤,紧紧的包裹住她自己。
艾德文还想说什么,忽然,挂在墙上的闹钟响了起来——晚上七点,黄水潭日落巡航的时间到了。
“抱歉了苏,这段日子都要麻烦你了。”宾妮坐在轮椅里,她右脚上缠着一圈绷带,上周她从船上下来时,扭到了脚,医生说她至少要休息二十天。
每到傍晚,黄水潭的日落巡航都是最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来卡卡杜国家公园玩的游客,可都盼着乘船跨越黄水潭,去欣赏滩涂上晒太阳的咸水鳄呢。
这片区域只有他们几个员工,原本日落和日出巡航都由宾妮负责,但是她受伤后,只能把工作分摊到其他人头上。
艾德文是个社恐,让他给游客做导览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伊万诺维奇更不用说,光头刀疤配纹身,混身凶神恶煞,比水里的咸水鳄还可怕。
于是她最终决定,每天日出与日落的巡航,都交给苏堇青来负责。
本来宾妮还有些担心,哪想到刚来了三个月的苏堇青,不仅流畅的背下了导览词,而且面对那么多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一点都不怯场,态度落落大方,仿佛天生就活在别人的瞩目里。
“没关系宾妮,能帮上你的忙,我很乐意。”苏堇青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工作证、手台对讲机,迈步离开了休息室。
码头上,一艘足以乘下一百人的游览船停靠在那里。
船舱是开放式的,船板四周的护栏又密又高,以防止有游客不慎跌入水中。
船身扁平,吃水很浅,踩上去摇摇晃晃有些危险,不过这种危险,也是黄水潭巡航的乐趣所在。
黄水潭流域广阔,为了方便管理,便划分出了不同区域,由不同的工作站负责。现在船上的游客们,都是从上一个区域来的,他们正兴致盎然地趴在栏杆上,拍拍照、赏赏景,用镜头记录下来这里美好的一切。
苏堇青整理好身上的制服,走向了码头。
卡卡杜的员工制服是最禁脏的土黄色,基本上没有什么设计感可言,就像是八十年代的劳保制服一样。这套衣服穿在其他人身上,活像是套上了一个丑陋的大麻袋,风一吹,麻袋就被吹得鼓鼓涨涨的。
然而再丑陋的衣服,穿在苏的身上都能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风情,她骨架瘦削,是天生的衣架子,宽大的上衣下摆系在盈盈不足一握的腰际,长发盘在头顶,格外清爽宜人。
她快步走向了游船,黝黑的眸子扫过三三两两聚集在甲板上的游客,脑中则在默背着游览解说词。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在船尾时,她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瞳孔紧缩,表情凝固,她僵立在甲板上,那副模样活像是小动物遇到了天敌似的。
然而让她露出这般神色的人,并非是有些三头六臂的青面阎罗,而是一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亚裔家庭。
一家五口聚在船尾,老人和善,夫妻恩爱,孩子乖巧听话。然而他们口中时不时吐出的中文,足以让她这三个月以来为自己建立起来的防御高墙,瞬间瓦解。
她以为离开故土,退出娱乐圈,躲到这个几乎没有外来人的世外桃源,就可以独自享受寂寞。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华裔家庭,却打乱了她的一切计划。
他们会不会认出她?
他们会不会把她的照片发在网上?
经纪公司知道她在这里,会有多生气?
那些被她留在原地的粉丝,能不能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苏堇青的手紧紧握住扶手,强迫自己不要被脑中突然涌现出来的无数杂念侵蚀。
“苏瑾,你不用胡思乱想。”忽然,一道沙哑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我刚刚已经替你打听过了,那户侨胞是移民第三代了,和以前的亲戚朋友几乎没有联系,不可能认出你的。”
男人的话便是最好的定心丸,苏堇青紧绷的身体一寸寸放松下来,从男人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到她脖颈后侧,那一块小小的骨头凸起。
苏堇青转身望向他。
男人有着亚洲人少见的壮硕体型,他身高接近一米九,肌肉精壮,下巴留着一层薄薄的胡须,头发削的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因为经常在湿地里游荡巡视,他皮肤晒得格外黝黑。他的眼皮总像是睡不醒一样遮住一半眸子,然而苏堇青却无法忽视,他眼底藏着的那股讥讽冷意。
“说过多少次,我不叫苏瑾。”身材娇小的苏堇青在他面前,必须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庞。“我是苏堇青,我也只会是苏堇青。”
是的。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名叫“林”的神秘男人,已经认出了苏堇青的身份。
苏堇青在申请卡卡杜国家公园的志愿者岗位前,并没有预料到,这里居然会有一位同她一样,来自于中国的志愿者。
林的英文水平并不高,甚至比伊万诺维奇还要差一点。然而整个卡卡杜,却没有人胆敢不尊重他。
毕竟,他曾单枪匹马,挑掉一整个偷猎集团,并且从他们手里,救下了整整一艘船的咸水鳄!
男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那杆汽枪,然而现在,他的手里却提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竹竿一头是一根尖锐的金属利刺,样子很像是中国古代的“长…枪”。
只是这柄长…枪并不是用来当武器的,而是作为投食鳄鱼的工具。等到游船行驶到水潭中时,这支便会穿上血淋淋的鲜肉,放到水中吸引池中鳄鱼跳出水面,抢夺鲜肉——这便是巡游里最惊险刺激的是“鳄鱼跳”项目,宾妮并不放心的把“鳄鱼跳”交给文静瘦弱的苏堇青,干脆把林派上了船,让两个人搭配工作。
于是每天黄水潭的日落巡航中,游客们都会看到两张年轻的亚洲面孔。一个言笑晏晏,负责给大家讲解,一个铁面冷清,负责惊险刺激的鳄鱼跳。甚至还有不明就里的游客,在下船前偷偷问他们是否是情侣。
可惜,两人的关系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亲密无间。
反而有些水火不容。
“苏瑾,你否认是没用的。”林嘲讽,“看到船上有几个可能认出自己身份的人,就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怎么,你是打算让我把你抱过去吗?”
苏堇青:“”
林脾气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而脾气很差的林,每天都要怼苏瑾。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卡卡杜,也不想知道原因,但你已经休假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苏堇青反问,“我踏入圈子,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我离开圈子,则是因为我想找到一条更适合我的路。”
母亲离世后,最后一个让她待在娱乐圈里的理由,也消失了。她想做回苏堇青,那个曾经被她在心底埋藏了三年的苏堇青。她细腻,却又刚强;她柔弱,却又倔强。她从来不是经纪公司手里那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布娃娃。
‘苏瑾’已经消失了,她离开时,连一分不属于她的钱都没有带走。
她来到卡卡杜,一方面确实需要躲避人潮,而最重要的是,她确实喜欢湿地志愿者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劳累,但她甘之若饴。
只是,在某些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的心底也会油然升起一阵愧疚,为那些帮过她、也爱过她的粉丝。
若是可以的话她其实很想知道,她走后,他们还好吗?
不知不觉,苏堇青居然把这句心里话说出了口。
林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原来你也会惦记粉丝?算我算他们的喜欢还有点价值。”
男人握紧身旁的甲板扶手:“若是你想上网的话,那就去找艾德文吧。” 网
第40章 第四十章 鳄鱼跳(还是苏妹)()
这一晚的落日巡航,苏堇青频频走神; 因为心中存了事; 故而美景在前; 她也无暇欣赏。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 背诵着所有的导览词。
好在游客们并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在状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夕阳下的黄水潭吸引走了。
“接下来,我的搭档将为大家带来刺激惊险的‘鳄鱼跳’项目; 各位游客请远离栏杆,拍摄时不要把身体部分伸出去,谢谢合作。”
苏堇青关上扬声器,默默让出船头的位置。
林迈步走出船舱。为了方便在湿地里行动; 他向来只穿迷彩作训服; 园区发下来的统一样式的外套被他随便系在腰间。天气炎热; 他干脆把T恤衣袖卷到了肩膀; 汗水顺着臂上肌肉的沟壑向下流淌; 很快就被太阳烤干了。
他一手提着满桶鲜肉; 另一只手举着一根细长的带着尖刺的竹竿。与和善温柔的苏堇青不同,林唇角紧抿; 表情冷硬,足以拒人千里之外。
他向来不擅长和游客们打交道; 员工守则里的“面对游客必须保持微笑”的条款,他从来没有执行过。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收到过任何投诉——苏堇青曾经和艾德文讨论过这个话题; 他们一致认为,可能在游客心里,像鳄鱼跳这么血腥恐怖的项目,一定要由冷冰冰的壮硕男人来表演。
林在船头站定,他先隔着护栏,仔细确认了一下哪片水下鳄鱼较多。然后他便从铁桶中拿出一大块新鲜滴血的肉,把肉穿到了竹竿顶部的利刺上,就像是钓鱼前需要把鱼饵挂在鱼钩上一样。不过鱼钩是弯的,而竹竿顶部的利刺却是直的。
在准备工作就绪后,男人把那根竹竿直直送向水面,因为竹竿长度有限,那块鲜肉便高悬于水面之上,距离水面至少还有一米的距离。
船长早已熄灭了发动机,扁平的游船飘浮在静谧的水面上,只有远处水草丛里会飘来几声水鸟的嘶鸣。
暗沉的血液顺着鲜肉,一滴滴砸进水面,很快就融进水里,再不见任何踪影。
“这下面真的有鳄鱼吗?”不知哪个游客问,“看着挺安全……”
“——嘭!”
只听一声巨响,一条足有四米多长的巨型咸水鳄破开水面,长长的尾巴在水中一搅,身子跃入半空之中,一口咬住了尚在滴血的生肉!!
它虽然体型硕大,但动作格外灵敏,游客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抹绿黑色突然冲入视线里,然后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重重落回水中,激起冲天大浪!
站在前排的游客甚至被水溅湿了裤子,可这时没有一个人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这,就是黄水潭上,最为惊险,也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鳄鱼跳”!
游客们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林完全不受影响,沉默地继续“钓鳄”。
一块块鲜肉被穿在竹竿上、被投入水中,而那些贪婪又残暴的咸水鳄们,便一次又一次的跃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噬。
男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投食的动作,仿佛围绕在船周围的猎食者们,不过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野狗罢了。
直到最后一块鲜肉被投食完毕,那些顶级猎手们才意犹未尽的散去,然而,还有一些体型超越五米的“大家伙”并未远离,而是沉入湖面下,仅把鼻子和眼睛露在水面外,狭长的竖眸注视着游船的方向,让人不寒而栗。
对于它们而言,那些肥硕的鲜肉仅仅是饭前甜点,而每日开船惊扰它们休息的“两脚兽”,才是真正的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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