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燮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肃然地说道:“回去之后,我会将联合国和海森堡国家法院核查的详情提交一份特别报告给您。”
“算了吧。”老指挥官笑着挥了挥手:“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两个正副队长,让你们写报告难于登天。而且,你和刘大仁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都是机灵的孩子,在军营里的前途无量。我对你们没有什么不放心。”
赵燮只好又默默答应下来。
“你这孩子,平时有趣,一进了军营就板个脸。”指挥官笑着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听说这次海森堡国家法院的特派专员,跟你的关系很不一般,你今天还为她负了伤?”
“这……”赵燮只好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不过今天的事情,主要是我的疏忽造成的。”
“你很维护她嘛。”司令官了然地微笑,倒让赵燮完全不知道从何解释。司令官又说:“你是军人,也是普通人。该有的、该维护的那些关系,都要好好地维护。”
不等赵燮应声,他又语重心长地说:“过去的那些事,毕竟已经好些年了,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赵燮,我也有我的战场()
司令官话语中隐含的那个话题,本来是赵燮的禁忌!
多少年了,赵燮一直避免去提,避免去想。他的父母和苏颜、当初知情的战友和相关人士,谁都不敢轻易提起。就连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法来暗示。
赵燮并没有预料中的情绪起伏,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含含糊糊地,居然点了个头。
还好接下来南部巡防部队的分队长就打报告走了进来,算是解救了他。
按照规矩互相敬军礼。对方给赵夑带来一个坏消息,关于安德烈亚斯的。
“在两天前对南部地区的清扫式巡查中,我们得到情报。这个人原来所在的雇佣兵团体,内部因为严重的分歧发生冲突,当场死了一部分。剩下的十几人,丢下关押在喀布什的俘虏,分批全部撤退了。
此外,现场残留的证据表明,这些俘虏的全部档案都已被他们人为销毁,包括安德烈亚斯的。”
赵燮的第一反应,这消息如果让苏颜知道,无异于兜头一盆冷水。
这就意味着,除非天降奇迹,有一帮活雷锋,把这一拨雇佣兵的头头脑脑全部送来归案,否则,安德烈亚斯所有在喀布什的信息都等于已经归零,再也不可能查到什么。
在阿鲁汉,这个连国立图书馆都保不住的战乱地区,这种事几乎已经必然成为一个悬案。
本来赵燮是很希望苏颜能立即结案回国的,但此刻得知她的任务难以完成,不知怎的,他有些替她担心和惆怅。
向带来消息的分队长道完谢,客套几句,又向司令官道别,赵夑敬个军礼,退出办公室。
苏颜就坐在指挥区外面,营地堆放物资的木头箱子上,愣愣地顶着夕阳的余威,连赵燮走过来都没察觉。
她一目十行地翻完了所有可能跟安德烈亚斯有关的资料,遗憾的是,连一星半点的线索都没找到。此刻正是泄气的时候。
赵燮不声不响在她身边坐下,苏颜显然吓了一大跳,深呼吸一次平复心情,对着赵燮说:“刚才,谢谢你救那孩子,我还以为……你不会管。”
赵燮愣一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阻止那些匪徒枪击安德烈的事。
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冷血战争机器么?
赵燮有些生气,看都不看苏颜,一边伸手整理沙漠迷彩服染血的袖子,一边说:“你和他既然在我的车上,我的车子就好比阵地。军人坚守阵地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颜不再说话,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扫过赵燮左臂上的绷带。那种小猫蹭过一样的触感,让赵燮的心没由来地一软。
她好像在犹豫什么,又愣愣地坐了半天,才轻轻地说:“赵燮,接下来我的行动,请你不要再参与。我会上报给军方高层,要求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援助。”
赵燮手里整衣服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牢牢地盯住她,声音低沉,包含着暗暗的恼怒:“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塔西。”
苏颜低头避开他要吃人的目光,说:“我知道喀布什的线索断了。”
谁的嘴这么快!赵燮真想把那人揪出来打一顿!
苏颜接着说:“有证据表明,安德烈亚斯是在塔西国被征召加入雇佣兵。如果他真的是被胁迫的,那么最原始的证据很有可能就在那里。我必须去。”
“不许去!”赵燮怒气值瞬间满点:“塔西现在乱得要命,到处都是难民。你要不要命了!”
他突如其来的提高声音,吓得苏颜微微一颤,却没有看他,反而看向相反的方向。
“就像你说的,在战场上,你就会执行任务,哪怕受伤,哪怕会死。”苏颜看着另一边,轻轻地说:“我……也有我的战场啊。”
赵燮顿了顿,一时说不出话。短暂的停顿后,他伸手一把将苏颜的身体扭回来面对他,张嘴就说:“我……”
他本来想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却在看到她的脸时吓了一跳,硬生生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苏颜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本来她极力忍耐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在他的动作和注视下,终于全然崩溃,眼泪像两条清亮的小溪滑落脸庞。
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我不想你受伤!我从来都不想你受伤的!为我,为别人!我求你,不要再为我冒险了,我真的受不了。”苏颜发出崩溃的哭泣:“让别人来保护我吧,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胜过看见你流血!”
赵夑愣住了。
看着哭成小泪人的苏颜,纤弱的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赵燮的心像给看不见的手重重地捏了一把,又钝又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颜双手遮住脸,咕哝“别看,好丑”,赵夑的手却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哭,”记忆中他好像第一次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话:“我这不是没事吗……”
苏颜贪恋他双手的温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睛。那里凌厉的神色减退,柔和的眼神,几乎让她沉溺下去。
片刻的失神,她不露痕迹地挣开了赵燮的手,蔫蔫地问道:“你忙完了么?忙完了我们就回去吧。”
赵夑在原地愣了片刻,手还保持上举的姿势一时回不过神。他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一丝丝的失落。只知道,这样毫无热情的苏颜,真的让他很不习惯。
用往事下酒()
医疗中心的人已经对赵燮的越野车进行过彻底的消毒。
一路上,苏颜的车开得很慢,车里凝重而诡异的气氛,混着一车消毒水的余味,让两个人都不想张嘴说话。就这么沉默地捱到傍晚,车子才驶入营地。
刚一下车,赵燮就看见营区中心、空地上空的位置烟雾缭绕,跟哪位道友渡劫飞升似的,随风还飘过来一阵阵超级香的烤肉味儿!
妈蛋!我俩去前线差点牺牲,你们还庆祝上了!
不等赵燮皱眉,副队长刘大仁一张永远没正形的帅脸就从旁边伸出来,脸上写满大惊小怪,夸张地嚷嚷:“老大听说你挨枪子儿了?在哪在哪?让我们看看!”
这家伙,脸上连一丝丝担忧的表情也没有,还是个人来疯,在苏大美人面前自动增添三倍聒噪。
身后,执勤的哨兵好奇地探头探脑。其实,大本营派医生过来筛查疟疾,这帮家伙已经听说,赵燮只是弹片擦伤,并无大碍。
就是这帮人,当时差点要抄家伙出去“干死”那帮杂碎,这会知道他没事,急匆匆赶来,都是来围观加嘲笑的。
男人们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个样子,没事儿的时候,个个都是嬉皮笑脸加毒舌,没少互相嘲笑、互相奚落。
在驻军前线,每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来自战争、暴…乱、传染病的威胁,如果没有这种看似不靠谱的乐观,再坚强如同钢铁的男人,也早已崩溃。
真的拿起枪,每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都是可以放心交托后背的兄弟!
赵燮懒得理这帮无聊的家伙,看看营区上空的“祥云”,问:“今天不是15日吧。”
每个月15日,是他们驻区的“烧烤日”。除了哨兵轮岗,其他弟兄都可以欢聚一堂,吃烤肉,看电影和录像,除了不允许喝酒,跟普通男人们的聚会没两样。
对这些私生活无聊得要命的特种兵来说,这一天就相当于过节!
“为了庆祝营区全体人员从疟疾中逃脱,决定临时增加一次‘烧烤日’。”刘大仁哈哈一笑,就往赵燮和苏颜中间钻,伸出两条胳膊,右边往赵燮肩膀上一搭,右手就已经抬到苏颜脑袋上方了。
赵燮斜着眼睛,冷冷的注视着他的动作。刘大仁不死心地对峙两秒,收回胳膊,顺势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地放下了。
心里再一次腹诽,这******是****兄妹!鬼才相信!
腹诽归腹诽,转脸又对着赵燮和苏颜俩人谄媚地笑:“律师哥们儿带来的新电影不错,过来一起看!”
“你们看吧,”苏颜不等他话音落下,把车钥匙交还给赵燮,蔫蔫地说:“我有点累,想先回房子了。”
说完也不管两人如何回应,耷拉着脑袋,自顾自地走了。
赵燮似乎想叫住她,却又犹豫了一下,目送她离开,才收回目光乜斜刘大仁:“临时决定?是你决定吧?”
“队长不在营地,我这个副队长责无旁贷呀!”刘大仁嗬嗬地笑。
赵燮说道:“我不去,我有一份好几千页的报告要写。”
“哦哦哦~那个呀!”刘大仁的语气听起来就很欠揍:“我知道,李指挥官打电话过来了,要你三天之内上交。”
眼瞅着赵燮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刘大仁赶紧见风使舵:“哎呀哎呀明天再写~”他把胸脯拍得山响:“明天兄弟我帮你写!”一边说一边“搂”着赵燮往烧烤那边走。
其实谁都知道,他会帮忙才有鬼。
赵燮跟着他过去,那边全体官兵跟联合国那帮律师,正围着小型银幕和烤肉摊。吃得热火朝天。
就在几天前,这两拨人还鄙视对方“没大脑的肌肉男”和“装模作样的精英狗”,才几天功夫,就混得热热闹闹难舍难分。不得不说,男人们的友谊真是简单又奇妙。
正好,赵燮有一件事,需要向全体人员交代一下。也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公事,这种场合说出来正合适。
至于这件事,是不是他赵燮平时最痛恨的“以权谋私”,管他呢!
这都怪那个可恨的小女人,满脑子荒唐的念头,还固执得像只不驯服的猫!光辉灿烂、正义使者的赵大军官怎么会错!都是被这女人逼的。
这边,我们的苏大律师,还对她什么时候“逼”的赵燮毫无知觉呢。不得不说,小绵羊掉进大灰狼的陷阱之前,都是这个傻样儿。
她回到房间,踢掉高跟鞋,就从床底下拉出银色rimowa的行李箱。
叠放整齐的精致衣物中间,静静躺着两瓶sophenia的马尔贝克干红。
这种酒产自阿根廷门多萨,典型的新世界葡萄酒,花果香浓郁,价格又可爱,在红酒里,差不多算赵燮的最爱。
你看,女孩子要是喜欢一个人,连他随随便便挑选的一样东西,都恨不得当做圣物供起来。
苏颜带这两瓶酒,其实是有着“见不得人”的目的——勾引她的“军爷”。
赵燮变态的自制力,使他基本不饮酒,更不用说执行派驻任务期间。
过来喀布什之前,苏颜可是过来过去地盘算了好几十回,要怎么挑选一个漫天晚霞、或者月光皎洁的夜晚,哄骗赵燮跟她共饮一杯,享受两个人的小小“甜蜜”共处。
没想到开瓶是在这个时候。
苏颜的心情差得像喝祭酒,也顾不上品味了。“啵”地一声启开木塞,就对着瓶口咕咚灌了一大口。
好友许宁染曾鄙视地称这种喝法为“饮牛灌狗式”。
没有醒酒的微涩口感一直延伸到嗓子眼,堵得慌,像要把心口堵着的什么情绪冲开。
第一次和赵燮喝sophenia,差不多是四年前,在k市第四军医院的特护病房里。
到现在想起来,苏颜完全不记得那瓶酒的味道,脑海里只有一片刺眼的白。
墙壁、床单、仪器,窗外的阳光都白得人睁不开眼,还有赵燮缠满半个胸膛的绷带,渐渐浸出的、让苏颜几乎发疯的血红。
红!刺眼的红!铺天盖地地逼过来!苏颜感觉自己的头针扎一样地痛,像要裂开。
禁忌的往事仿佛解开封印的猛兽,迫不及待要将人生吞活剥!
血之禁忌()
按照规定,特种部队执行任务都有随身微型录像设备,能够翔实地记录任务过程。
赵燮出事的那一次,任务录像第一时间就标成了“绝密”,对任务执行中的细节,他的指挥官和战友都讳莫如深,不肯对任何人提起。
就连赵燮本人,也立即被解除武装,停止职务,进入审查阶段!
在苏颜的执着要求下,当时已经进入省委班子的苏书记想了许多办法,费了一大番周折。终于,在k市军分区的一间小会议室里,颜颜看到了这一段绝密的现场影像。
那是一次针对隆国边境活跃的某犯罪集团,进行的武装打击活动。
针对这帮在边境偷运贩卖违禁物品的维南人,赵燮所在的队伍配合当地警方已经盯了很长时间,正是“收网”的时候。这本来是一次有计划,有方案,完全符合程序的简单行动。直到赵燮失去控制,擅自违背了任务指令!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杀戮!
屏幕上的那个高大的、完全被鲜血浸透的男人已经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军人,一个高度冷静、高度克制的军人,而是——魔鬼。
赵燮没有持枪,枪对他来说不够!
他已经陷入完全的疯狂,任何一记冰冷、干脆的枪击都无法填满他愤怒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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