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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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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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沉年对这些言语的奚落不为所动,只盯着他手中的素描本。

    张小飞注意到他的眼神,嗤笑了一声,扬起本子在他头上砸了一下:“还给你可以,自己拿!”

    说完,踮起脚,将手中的本子高高举起。

    林沉年没有太在意自己被砸痛的额头,只稍稍昂头看向那在半空的素描本。

    张小飞人高马大,是这间房子最高的男孩,比一米七五的林沉年高了半个头,刻意高举着本子,让他无法轻易够着。

    哪知,林沉年一心在这本子上,在张小飞得意间,已经轻轻跃起,一把将那本子抢了过来。

    张小飞猝不及防被他夺去了本子,面子上挂不住,旁人一起哄,他立刻伸手再去去抢。

    林沉年转身护着本子,很快被他推倒在地。

    大约是见抢不过来本子,长久的积怨,让张小飞那暴力的因子开始作祟,拳脚毫不客气朝地上的人招呼过去。

    那几个唯张小飞马首是瞻,又对林沉年不满已久的男孩,一起涌了上去。

    林沉年并没有还手,只牢牢抱着素描本躺在地上,任由那些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疼吗?

    当然很疼,但更多的是屈辱。

    他并没有犯错,却要承受这些不属于他的惩罚。

    有好几次,林沉年觉得那屈辱和疼痛无法再忍受,想要奋力反抗,但脑子里又冒出目前母亲爬上了皱纹的脸,还有石穗温柔的笑容。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林沉年的视线一片模糊,脑子里混混乱乱的全是幻觉,一会儿是母亲站在巷子口等他放学回家,一会儿是继父的谩骂和殴打,一会儿又跳到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石穗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打斗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面的狱警。

    两个值班狱警用警棍敲了敲铁门,冲进来大吼:“你们在干什么!马上住手包头蹲下!”

    但打红了眼的不良少年,哪里听得到这些话,直到狱警手上的警棍毫不客气地招呼在他们身上,这些少年才反应过来,立刻散开,老老实实抱头蹲下。

    一个警察跑去看蜷缩在地上的人:“林沉年,你怎么样?”

    林沉年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解释:“我没有打架。”

    少管所的狱警对林沉年的情况都很了解,在所长的交待下,平日对他自然也比较照顾,那警察见他额头上正在淌血,有点无语道:“我看得出,你这是被人打。我带你去医务室。”说完,将他扶着站起来,厉声朝其他人道,“今天参与打人的全部关紧闭。”

    拖着身体单薄的男孩走了几步,那狱警又发现林沉年手中还抱着一本素描本,伸手想扯过来放下:“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林沉年却抱得更紧。

    狱警见他半闭着眼睛,晕晕乎乎的样子,也就作罢。

    林沉年伤得倒不算太严重,就是额头缝了几针,眼眶受伤,左眼青肿得厉害,以至于一个星期后还没有消下去。

    石穗上课的时候,见林沉年一直低着头,就跟最初见他时一样,心下狐疑,还以为他又要玩什么消沉,以至于整堂课,她都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属于两个人一对一的会面。

    林沉年被小张带进会客室室的时候,还是低着头,好在进门时,低声唤了一句石穗姐。

    石穗这才稍稍放心。

    但她知道林沉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小张见林沉年低着头的模样,朝石穗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石穗不明所以,他笑笑没多做解释,摊摊手转身出了门。

    “林沉年……”石穗试探着唤了一声。

    林沉年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石穗皱眉,这是一个人紧张的反应。

    这几次谈话下来,两个人早就过了应该紧张的时候,她不解问:“林沉年,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沉年摇头:“没有,谢谢你上次送我的素描本和炭笔,很好用。”

    他的声音很正常,确实不像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石穗更加狐疑,歪头想去看他的表情,但觉察到她动作的林沉年,脑袋埋得更低。

    石穗皱眉想了想,稍稍向前倾,直接伸手去抬他的头。

    “嘶——”

    是林沉年呼痛的声音。

    石穗反射性收回手:“你怎么了?”

    林沉年这才慢慢抬起头,他额头上一道新鲜的疤痕,和犹在青肿的左眼,赫然出现在石穗眼里。

    “你打架了?”石穗皱眉问。

    林沉年忙不迭摇头:“没有,我没有动手。”

    石穗又道:“其他孩子欺负你?”

    林沉年沉默。

    原谅石穗有限的生活经验,她并不知道应该应对这种情况,虽然为林沉年觉得可气,但又不能真的去怂恿他还手。

    她想了想:“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马上报告给警察。不要吃闷亏。”

    林沉年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还手,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早点出去。”

    石穗为他能如此懂事而感到高兴,却又觉得他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实在委屈。这个少年和大多数的少年犯本质上完全不同,却要承受这些元贝不应该属于他的屈辱。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我和你之前的班主任周老师聊过,她说等你出去可以继续回学校上学。”

    林沉年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道:“石穗姐,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份高二高三的教材,我想在这里先自学,如果可以,到时出去后我可以直接念高三参加高考。我已经浪费了几年,不想再浪费。”

    石穗听了他的话,不免为这个男孩感到骄傲,欣然道:“你这样想我真高兴,我支持你,如果到时学习上有困难,可以跟我说,不懂的也可以问我。”说着,又笑了笑,“虽然高中课程我忘得差不多,但我可以回去帮你查。”

第10章 不要怕() 
在李所长的支持下,石穗和林沉年一周半小时的谈话,变成学习辅导。

    当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辅导。

    石穗离开高中已经四年多,除了英语,其他东西早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本事给人辅导。

    况且,让她一个曾经在高中总在四五名徘徊的学生,去辅导一个中考全市第五的顶级优等生,说起来都无人可信。

    但林沉年再如何聪慧,在有限的条件下,光靠自学,总还是会遇到各种不解的问题。于是他便记下来,等到与石穗见面时交给她,石穗则拿回家去帮他向别人请教,下次见面时再给他讲解。

    几次下来,林沉年的自学状况渐入佳境。

    转眼间,寒假已经开始,到了快过年的日子,石穗在少管所的义教也只剩下最后一堂课。

    不知是不是临近年末的关系,这一堂课,教室里的二十个孩子,不似之前那么平静,好像都隐隐有些躁动。

    中国人向来重视春节,这些少管所的孩子想必也概莫能外。

    毕竟都还只是孩子,不管有没有家,有没有和睦的亲人,总该不愿意在这冷冰冰的囚室内,度过这种欢庆团圆的日子。所以,他们的心理状态在此时不太稳定,也在情理之中。

    半节课下来,中途休息时,坐在教室后面的小张出去上厕所,留下另一个新来不久的狱警在教室看着。

    石穗站在讲台上整理剩下的教案,正整理地出神,教室里忽然出现争吵。

    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两个男孩站起来对峙着,两人表情都像是被激怒的公鸡一样,蓄势待发。

    这两个男孩石穗认得,一个叫张小飞,一个叫朱成,是这所里最让人头痛的不良少年,都是因为打架伤人进来的,凶猛好斗。两个人进来后依旧嚣张跋扈,在各自的宿舍都是老大,犯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人不对盘已久。

    “张小飞,朱成,你们坐好!”后排的年轻狱警用警棍敲了敲桌子,厉声斥道。

    两个男孩不情不愿地坐下。

    石穗一口气还没放松下来,正要低头继续整理教案,目光却见电光火石之间,两个本来平静的男孩忽然就掀了桌子。

    混乱是如何开始的,石穗已经记不清楚,她只知道,整个教室刹那间就乱作一团,两个男孩的拥趸者全部加入打斗,剩下几个人虽然没有打架,但也兴奋地掀桌子扔凳子,四处乱砸。

    教室里唯一的狱警大叫着住手,用警棍敲人制止,却被几个孩子合力掀翻,这样一来,教室里完全乱了套。

    就像是压抑已久的荷尔蒙和愤懑,在这一刻全部都被这些孩子释放出来。

    骚乱,疯狂。

    石穗只在电影里看过监狱暴动,在少管所义教的这几个月,除了林沉年前几个星期额头的伤,基本上都算得上气氛和谐,所以从来没想到,这些看起来还算守规矩的孩子们,会毫无理由地发疯。

    待她反应过来,立刻按响了教室前面的警铃。

    随着这一声警铃的响起,骚乱的教室似乎是静了一刹那,但随即变本加厉地失控。

    夹在其中的林沉年,混乱中将被掀倒在狱警扶起来,转眼用目光去寻找前面的石穗,却见有几个男孩已经气势汹汹的朝她跑去。

    林沉年眸光一怔,快速冲上前,在那些男孩碰到她之前,将她拉在墙角蹲下,自己也蹲在她面前,双手撑住墙壁,用身体将她罩住,形成一道保护的屏障。

    几个红了眼的男孩见状,胡乱上前踹了一顿,不过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石穗和林沉年,而只是在混乱中寻衅滋事般发泄。

    这里发泄了一通,又跑去其他人那里乱打乱砸。

    蹲在墙角的两人,都是脸色发白,呼吸沉重,却又因为紧张害怕,大气都不敢出。乱作一团的教室,凳子和各种文具,还在乱飞,时不时砸过来。

    林沉年一直护着石穗,虽然并不高大健壮,但却像护着雏鸟的老鹰一样。

    可明明他还比她小了那么多。

    石穗脑子跟着教室一样混乱,微微抬头看向林沉年那张紧绷的脸。他皱眉侧着脸看着教室的形势,嘴唇紧抿,起伏的胸膛,心跳似乎都能让石穗听得到。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石穗几乎能看清他侧面光洁的皮肤和细细的绒毛。

    除了父亲,她从未跟异性有过这么近的接触,少年的陌生气息,一时让她有些恍惚,林沉年的气息很干净,以至于她一时都忘了教室的混乱。

    林沉年转过头,看到她乌沉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安抚道:“不要怕,没事的。”

    明明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可他的声音却让石穗觉得安心稳妥。

    于是她真的不再害怕。

    好在警铃响过不久,所里其他狱警很快赶来救场。

    到底都是训练有素的警察,五六个狱警用警棍和喷雾剂,迅速将教室内骚乱的十几个孩子镇压住,但整个教室早已是狼藉一片。

    林沉年看了眼石穗,见她无碍,这才起身走到队伍中,跟其他人一起蹲下。

    随后赶到的李所长见状,气急败坏地摇摇头,又见站在墙角处的石穗,似乎是毫发无损,稍稍松了口气。

    又转头问那值班的狱警:“怎么回事?”

    年轻狱警在骚乱中受了些伤,虽然不严重,但也有些心有余悸,一脸惨白地走过来:“所长,刚刚休息的时候,张凯去上厕所,我一个人在教室看着。张小飞和朱成两人忽然打了起来,跟着其他人也加入,还有好几个虽然没打架,但乘乱打砸。”

    李所长点点头:“把监控调出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说着,转头问石穗,“小穗,你没事吧?”

    石穗摇摇头,笑得有些苍白。

    李所长叹口气道:“看样子是被吓到了。”

    石穗不置可否。

    还剩下的半节课自然是不了了之。

    石穗被带到所长办公室平复情绪,等到李所长处理完这场骚乱,回来时还没进门,就朝她只摆手:“幸好今天没什么人受重伤,不然报上去,我一把年纪都得跟着受处罚。”

    石穗倒是很平静,只是好奇地问:“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么?”

    李所长道:“一年总有那么两三次,不过今天一整个班人都发疯,也不常见。”

    石穗想了想:“所长,林沉年没有跟那些人一起胡闹。”

    李所长点头:“我刚刚看了监控,他不仅没胡闹,还救了小李和你,算是立功表现,等过一段时间,可以帮他申请减刑。”

    石穗面上一喜:“真的吗?太好了。”

    李所长嗯了一声:“我一直想帮他办理减刑,但是找不到正当的理由,今天这个算是挺合适。”

    这个消息无疑让石穗觉得高兴,但她想起今天和林沉年的单独会面因此搁浅,而义教结束,按着规定,她也不可能再每周和他见面,便道,“对了,所长,今天我和林沉年没有时间谈话了,还麻烦您帮我把带给他的学习资料交给他。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见他,不过我感觉他现在表现不错,如果以后他又出现什么问题,还麻烦您跟我说一下。”

    因为是最后一次,石穗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再来这里,所以给林沉年搜罗了很多学习资料带过来,想必自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李所长笑着点头:“我也觉得他最近表现都不错,学习也很用功,这都是你的功劳。我也得感谢你。你放心,他要是再有什么问题,我还找你。”

    石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是他自己有觉悟,知道反省。对了,您帮我谢谢他,今天幸亏他一直护着我,不然保不准我会受伤。”

    “这个是一定。”

    与所长告别后,石穗离开了这个自己已经颇有些熟悉的地方。

    今天下午的这场风波,虽然她当时并没有吓得很厉害,但事后再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当时若不是林沉年,会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她想,等过了年之后,她一定要当面再感谢一次林沉年。

    这个春节,石穗去了千里迢迢的边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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