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米娅。”
女仆瞪大了眼,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女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思绪,她发出一声很轻很低的笑声,“我可是注意你两天了,米娅小姐。现在,告诉我,克利夫兰·霍克的地下室在哪?”
女仆愣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欲开口,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噎了回去——
“不如这样,为了大家的安全,你带我去,怎么样?”
虽然她的声音听着似乎含着微微笑意,但那腔调语气和里面的含义,分明是冷酷冰冷的。
一瞬间杜绝了女仆所有呼救的机会。
“你……你最好还是现在就离开……”然而女仆平常也是训练有素,此刻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尽量镇定地试着说服她打消这个企图,“就算你找到了……你、你也不可能出得去——”
“那可就不需要你担心了。”女人轻声说道,背后抵着的锋利冰冷物体威胁性地向前顶了顶,“请带路,米娅小姐。”
她无法,只好不情愿地在他人的胁迫下,踩着城堡古旧的地板,向地下室走去。
“注意脚下,聪明可爱的米娅。”一直没让她看到正脸的女人突然提醒道,似乎还带着微笑,“你想要引起这城堡里人的注意?噢,不得不说,对于你来说,这可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计划再次被识破,女仆终于找不到其他办法了,她心惊地感觉到背后的刀子几乎都要划破她的裙子,冰冷戳进了她的脊椎骨里。
“你跑不掉的!”最后,女仆只能这么恨恨地说,“每一个入侵城堡的人,到最后都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
“是吗。”女人只是很淡地这么回了一句,听上去既不惊讶也不害怕。
深夜了,年岁悠久的古堡阴影开始掩盖一切。犹如鬼魅的轻盈脚步声点踏在木地板上,沿着干净坚硬的石梯蜿蜒而下。女仆越往里走心里越忐忑——她虽然出生自霍克家族,是老仆人的后代,和本家关系融洽,可她也深深了解霍克家族的某些弊病,比如生性冷漠,比如疯狂着迷于一些医学研究,以及更多她无从得知的小秘密。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对于霍克先生他们来说,她敬畏多于敬爱,但他们依然是她的主人。更别提克利夫兰先生虽然沉默寡言,可他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合格的绅士。
那么这个女人找克利夫兰先生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一定来者不善,她得想想办法——
身后的来客从一开始说过那么几句威胁的话后,就再也没有开口,窒息的沉默弥漫在挟持者与被挟持者之间。米娅有些心惊胆战地挪动着步子,眼见不远处就是地下室的大门,而她的钥匙正系在腰间,她的手指动了动,浅浅吸了口气,忽然低声开口。
“克利夫兰先生不在地下室,你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你也是女人,为什么会来做这些偷鸡摸狗的活计,你——”
身后的人似乎笑了,她根本没有上当,“你真可爱,米娅。”既不提她是来找人还是来找东西,也丝毫不听她貌似善意的劝诫,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种虚浮友好的彬彬有礼,以及坚定不移。
她的脑子瓜子里终于没有了注意,只好闷闷地走在前面,认命地掏出钥匙,在对方刀子的示意下,用力推开了地下室沉重的大门。
柔和的烛光从里面映了出来,瘦削的身影十分专注地停留在实验桌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响动。
“克——”女仆出声想要提醒他,可来人不给她这个机会,手刀劈下去,女仆立刻软了身子。她扶住她无声放在地上,然后轻轻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烛火的微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一半明亮一半覆灭在阴影里,翠绿色的瞳眸幽暗深邃如地下暗流。
“克利夫兰。”她轻声唤道。
试验台前的男人立刻一顿,倏然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张合几下,才念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诺拉?!”
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你看上去过得不错。”
克利夫兰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他快步想要走过来,却被诺拉伸出的手止步在半途。
“别动,”她脸上的笑容丝毫未褪,语气也分明和以前一样欢快明亮,可她那双曾经满是笑意的眼眸里如今只有平静,一种冷漠的平静,“就站在那儿,让我看到你的手。”
克利夫兰愣住,他有点迷茫地盯着她,她看上去很陌生的脸。
“你这是……”
诺拉静默半晌,无声地注视着他和以前一模一样,消瘦刻板带着几分贵气的苍白脸庞,忽然就轻轻一声叹息,用一种非常不解,充满了遗憾的语调开口,“为什么是你……我原本以为是你的父亲,或者你的哥哥,为什么是你,克利夫兰……我想不到,居然是你会做那样的事。”
曾经的老板愣愣地看着她,似乎终于因为她的这番话想起了什么,原本的迷茫尽去,脸色一分一分变得愈发苍白。他对她不明所以的指控保持了沉默,但这种对他来说正常的表现此刻却无疑是按下了认罪状,诺拉眼里微弱的火光在这死寂里终于完全熄灭下去。
“为什么?”她问,“我认识的克利夫兰虽然痴迷实验,可他不会对活人动手,甚至是孩子……什么改变了你,你看着他们,难道不会整夜梦见他们不能瞑目的脸而无法入睡?”
如果不是她昼夜不息地调查那些孩子的去向,跟踪抓住甜糖的老板娘,用一些即使是现代来看都不甚光彩的手段逼问出有意义的线索,甚至在她亲眼看到这里的仆人以为庄园送新鲜蔬菜和珍贵花木的名义,将失踪名单上的流浪儿送入这里……她根本不会相信,原来那个寡言但博学,木讷却善良的好友,是这样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人。
她甚至一度说服自己,那一定不是他做的,是他的哥哥亚科动手,或者他父亲逼迫,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直到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真相无情地撕裂了他们曾经的紧密相连。他终于还是成为了那个她必须动手除去的人。
克利夫兰一直没有回答。
“任何一个人其他人,谁都好,偏偏是你。”诺拉的声音陡然变得疲惫,她摇了摇头,某种他陌生的,只属于黑暗阴影中的人才会拥有的坚硬和冷漠从她的眼角流露出来,语气变得极为平静,“我甚至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非法活人实验,在没有得到首相的允许批准下,企图拿那些不引人注意的下层人实现他们的*和野心,为此不惜和莫里亚蒂这样的危险人物合作……霍克家族被成为“疯子”不是没有根据的。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渊源颇深家底丰厚的贵族会渐渐落魄下去的缘由之一。他们家族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某种遗传性精神偏执人格障碍的携带者,血液骨子里都拥有对于某些他们感兴趣事物无法抑制的着迷和痴狂。
一代又一代,犹如毒液一般在基因里流传下去,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他的族弟……每一个都是如此。
但她一直侥幸地想着,即使作为家族次子,克利夫兰和这些阴谋脱不开关系,可至少,不是他亲自动手,他没有参与那些血腥的计划,那么她们仍然是朋友,她甚至会尽力帮他洗脱罪名,直到她站在这里,看见实验台上,身上插满了各种试管,灌输了不明液体的活人。
“你将如何面对噩梦里的一张张流满血的脸,我曾经的朋友?”诺拉喃喃,“你将如何安睡?低头看看,你的手上都是恶心的血和脓液,它属于每一个被你亲手杀死的同类。”
克利夫兰沉默许久,终于在她这番质问下开口了,声音很低,低到她要用力才能听清楚的地步。
“我没有变,诺拉。”他说,眼眸和以往一样平静。
“我没有变……而现在,你只不过将我认得更加清楚而已。”
她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了吗?这个喜欢做实验的,喜欢尸体,喜欢活人死人的温度,那种肌肤之间碰触的战栗……这个冷漠的甚至冷酷的,不在乎其他人性命,古怪而又可怕的他,才是真正的克利夫兰·霍克。
即使他是少数几个曾向她伸出援手的朋友,可他就是一名霍克,这永远都不会改变。
第104章 一零四()
“如果我请求你收手……克利夫兰,你会回应吗?”
阴暗隐蔽的地下室里,诺拉和他面对面站着,她的半面脸都掩藏在烛火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可克利夫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就像他能穿过黑暗瞧进她的心里去。
认识这么些年来,诺拉一直都是活泼开朗的,可她骨子里的坚定和骄傲不输于任何男人,至少,他从未听她用这种类似于请求的语气和他说话。
可他却沉默着看着她,脸色枯槁,疲惫又平静。
“你不会答应我的,对吗?”诺拉看上去并不意外。这位老朋友虽然大多时候不爱说话,脾气古怪又孤僻,可他有一点却和他们一模一样——固执到令人头痛。他常常会为一具他感兴趣的尸体而忙上一天一夜不睡觉,为找到一本优秀的医学孤本而高兴上半个月……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几乎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诺拉轻声叹气,摇了摇头,终于不再试图说服他,只是轻声问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克利夫兰?……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尸体……多过更喜欢活人吗?”
那你又为什么会如此肆意地拿活人做实验呢?
克利夫兰抬起眼睛,多日接连的熬夜和高强度工作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极为消瘦苍白,站在黑暗的影子里就如同一个无声的鬼魂,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
她的目光移到了他身后的实验台上,陷入深度昏迷的年轻人身上插满了各种奇怪的试管,面色在火光的照应下也隐隐发青,看上去犹如恐怖片里的画面。
诺拉闭上眼,轻轻吸气。
当一切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当他为他的所作所为毫无悔改……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不起……”
克利夫兰喃喃,“对不起……诺拉……对不起。”
“你不需要和我说抱歉。”诺拉面无表情地回答她,“向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无辜人道歉吧,愿他们每一夜在你的噩梦里出现时,你仍然能看着他们的脸说出这一句话。”
克利夫兰浑身一震,他低下头,默然无语。
“你现在要怎么做,诺拉?”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你会……为了那些人,对我动手吗?”
诺拉沉默半晌。
“我会,我会这么做的,克利夫兰。”她如此回答,“从你为莫里亚蒂效力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失去你了。”
“莫里亚蒂?”他愣了一下,“……谁?”
诺拉顿住。
…………
距离诺拉离开贝克街已经快有十天了——华生在贝克街221b号的墙上忠实记录下了这个数据。
此时为了防止莫里亚蒂再次作出一些卑鄙的举动,郝德森太太已经被送回了她的老家安度晚年,除了日常照顾快要生产的玛丽,华生仿佛回到了过去他们三人同行的美好日子——忍受福尔摩斯对某些“总结了人类所有愚蠢言论(原话)”文章的吐槽,在各种如山堆的资料地图中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以及……安慰常常莫名其妙在工作中走神的好友。
“她究竟会去哪儿呢……”华生看着墙上的刻痕,充满担忧地叹息,“上帝保佑!就算她足智多谋,她依然是一位女士啊!”
正在低头翻阅地图并且做着华生看不懂标记的福尔摩斯顿了顿,他没有抬起头,只是很平静地开口,“我们不应该小看她,医生——有时候,女人拥有比我们更可怕的意志,以及力量,如果她们决心成功地去完成一件事的话。”
“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华生忽然笑了,可那笑容很快也淡了下去,医生的表情重新变得忧郁,“噢我的朋友,你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对吗?就像是脑子里有一根紧紧绷着的弦,预测不到什么时候它会断裂,而你却会因为它整日整夜都无法安眠——”
“是吗。”福尔摩斯依然没有抬头,淡定道,“自信者向来都不会有这种烦恼。”
华生这次没有上当,“是吗,我的朋友。你的自信从何而来?诺拉现在面对的人可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而是莫里亚蒂和他大半个余党组织!”
福尔摩斯无声地笑了笑,似乎看见华生的模样感到很有趣,面上看不出丝毫担心,只是颠了颠烟斗,悠悠然抽了一口,用拖长的,懒洋洋的声调告诉他,“不要紧张,老朋友,你应该放松一些——我知道她在哪,你只需要动一动你那因为过于懒惰轻松的婚姻而生锈的大脑就能知道答案,简单得如同每一次的猜字谜。”
华生,“如果您是在取笑我的智商,那么不得不说您每次都很成功。”
福尔摩斯哈地笑了一声,“您知道您刚才的反应实在很扫兴对吗?要知道观察您表情的反复变化可是我最近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华生,“……我真佩服诺拉,她不仅忍受了您五年,而且还决定忍受接下来的五十年——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生活这样地狱般可怕的时光。”
说到这个名字福尔摩斯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静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声音开口,“每个人都有权利作出选择,而我相信,她的选择并不会错。”
华生,“您指的是他选择了你,还是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了你?——噢夏洛克,这个自我安慰的方法可真新鲜。”
福尔摩斯再次颠了颠烟斗,似乎在斟酌重量,眼珠在窗外午后阳光的照映下通透成了一种神秘的银灰色,仿佛某种质地坚硬的宝石。他神情庄严地注视着外面安静的街道,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才缓声开口。
“如果我们想要废除暴君,我们首先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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