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端着高脚杯摇了摇手里鲜红澄澈的液体,坐在小单间内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觉得颇为有趣,“您怎么知道她会给我们端上波尔多红酒?”
福尔摩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嘴唇一翘,“您可不要小瞧我的记性,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这么说过,而您对他的身份不会感到意外的。”
“噢?”诺拉感兴趣地放下杯子,“是谁?”
“塞西尔·杜安,”福尔摩斯依旧摸着他的假胡子,似乎觉得很有趣,“您还记得他吗?”
“当然,”诺拉回答,“亚当斯·杜安的儿子,那位芙颂·奥斯曼小姐的丈夫……他居然在自己父亲经营的妓…院里寻欢作乐?”
“我倒认为,那位塞西尔先生并不知道这是他父亲的产业。”福尔摩斯思索,“据我所知,他可算不上有脑子的继承人,他花在和女人鬼混的时间比和他与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更别提为了打发那些女人挥霍的金钱。亚当斯·杜安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必定不会让这样的儿子来继承他辛苦得来的地下妓…院……相信我,如果真是这样,塞西尔先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先将这里的所有美人都怀上他的孩子,理由:验货。”
诺拉却露出一个笑容,她眨了眨眼睛,凑过去,声音极低,“既然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位厅长的破绽……不如,先给他来点小麻烦开胃怎么样?”
福尔摩斯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告诉他——”
“嘘,”诺拉狡猾地微笑,“我记得那位柔弱动人的芙颂·奥斯曼小姐并不像是心甘情愿嫁给塞西尔先生的?那么您认为,在经历了如此不堪肮脏的婚姻生活,天天面对带着其他女人脂米分味回家的另一半,她会不会也想要做点什么,来报复她那位品性狼藉使她不幸的丈夫呢?”
“我相信您一定有‘熟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告诉她的,对吗?”
福尔摩斯心照不宣地笑了,他挑起眉,“我从不让您失望,女士。”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色泽鲜艳苹果的腐烂,往往是先从内部开始变质的。
希望那对夫妇不要让他们失望才好。只要亚当斯·杜安露出一点自乱阵脚的前兆,他们就有了可趁之机。
“为什么格莱森和雷斯垂德他们还没来?”诺拉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按理说他们应该早就到地方了才对。”
正在思考究竟找哪位“熟人”的福尔摩斯一顿,他的嘴唇绷紧起来,倏然站起身,面色微变,“不对劲——雷斯垂德一向爱抢功劳,他会像影子一样牢牢跟在我的身后,一定有什么人半途拦住了他。”
诺拉也站了起来,她的面色很冷静,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警察厅里有内线?”
“完全有这种可能。”福尔摩斯边说边拨开厚实的门帘,露出一个小缝隙,望去——外面很安静,诡异的安静,刚进来时那暧昧的调笑,低缓的呻…吟,以及隐约的歌声都消失了,似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走光了。
“噢。”福尔摩斯放下帘子,眨了眨眼睛,注视她,“看上去我们自投罗网了,再次。”
诺拉听后,立刻对他说道,“退后几步,夏洛克。”
福尔摩斯非常顺从地照做了,诺拉毫不犹豫,掀开窗帘,拿起壁炉上精致的镀金烛台就用力向窗子砸去!
砰——玻璃顿时四分五裂,刺耳的碎裂声响起。诺拉用手护着脸将其余碍手碍脚的玻璃都砸碎,然后指着妓…院敞开的后路,说道,“跑!”
她拉着不太方便的裙子,动作利落地从窗子口跳了出去。然后回过神,脸上刚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立刻僵硬了。
福尔摩斯还站在屋子里,一把小手枪顶着他的太阳穴,他的表情有点无奈有点伤神,对她作出一个满怀歉意的表情。
他的身后,方才见过的裹着床单而此刻穿着整齐长裙的红发女人,笑盈盈地用另外一只手对诺拉挥了挥,作出一个飞吻,“哈罗,又见面了,小美人~”
“干得漂亮,”艾拉从门帘后缓步走了进来,她脸上的笑容既轻蔑又得意,“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可算是好久不见了。”
“是吗?”福尔摩斯面色不动,依旧镇定,“可我并未感到想念,夫人。”
“这身装扮不错,我差点就没认出您。”艾拉用扇子遮住红唇,轻笑,“没想到您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惊喜——诺拉·夏普小姐,你可比照片看上去更美丽动人呢。”
诺拉面无表情。
红发女人的枪稳稳指着福尔摩斯,艾拉的眼睛忽然移到了她身后,一向精明的脸上显出忌惮和恭敬的神色,立刻躬身,语气极为倾慕柔和,“您来了,先生。”
诺拉倏然转头。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高个瘦削,穿着黑色的大衣,留着刮得很齐的鬓须,脸上带着那种知识人特有的彬彬有礼而又含蓄内敛的微笑,散发出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仰慕的风度,就像一个老派绅士,一举一动都是书中所撰写的典范。
他的身后跟随着几个诺拉很熟悉的人——代号玛丽安的希腊美艳女人,以及神枪手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
即使她从来没看清过莫里亚蒂的面容,她印象里只有一个极为模糊的背影和背光的侧脸,但毫无疑问,这个站在她面前四十岁左右气度非凡的男士,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詹姆斯·莫里亚蒂。
她轻轻吸了口气。
“我以为下一次我们的见面会在更舒适的地方。”对方开口了,声音低沉平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韵味,他的眼眸里似乎也浮现着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平易近人极了,“……但似乎每一次的结果都出乎意料,不是吗,福尔摩斯先生,夏普小姐?”
她沉默不语。
第90章 九十()
关于走哪儿去都能自投罗网这个问题,诺拉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而这回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正好等到警察来将他们拯救与水火之中。既然莫里亚蒂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就一定代表着雷斯垂德他们会被各种意外拖在半途之中,他们赶不到这里来及时解围的。
“珊德拉,”莫里亚蒂微微一笑,他拄着一根通体打磨光滑的红木拐杖,站得笔直,语气温和得体,听上去就像在呼唤自己的老友,“放下枪。老朋友见面,我们应该更有礼貌一些。”
红发女人非常温顺地收起了手枪,艾拉撇了撇嘴似乎不以为意,但她不敢在莫里亚蒂面前说什么,用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脸,敛去所有表情。
莫里亚蒂目光转移到福尔摩斯身上,他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微微抬起了下巴,嗓音低沉柔和,“好久不见,夏洛克·福尔摩斯,当然,在此之前我必须恭喜您。您差一点就要找到那位美丽的朱迪小姐,侦破这件案子了……非常遗憾。”
“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差一点’这么简单。”福尔摩斯看上去应对自如,“不幸的是,莫里亚蒂,你永远都比我们快上那么一步——当然也许是因为这件所谓的案子根本不过是你闲暇时间用来取乐我们的益智游戏。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有一个人类第一流的头脑,就像蛰伏于蛛网中心的蜘蛛,安然不动,但熟知每一丝蛛网的震颤……别人都叫我咨询侦探,那么毫无疑问,我应该称呼您‘犯罪界的拿破仑’,罪恶的顾问。”
“我喜欢您赠与我的称呼,”莫里亚蒂颔首,微笑,“那么和上一次我们不那么愉快的见面相比,这一次您又知晓了关于我的什么事呢?”
“我乐于和您分享,但不是现在。”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谁知道您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呢?我瞧您身后那位美丽的小姐眼神可不友善呢。”
莫里亚蒂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玛丽安,对方立刻色变,垂下头恐惧地缩起了肩膀。
“我为她道歉,最近在管理下属这事儿上我有所疏忽,希望您原谅她的鲁莽无礼。”莫里亚蒂再次转过头来,目光慢慢移到了诺拉身上,微微闪烁,“噢,美丽动人的诺拉小姐,您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了,看来福尔摩斯将您照顾得非常好。”
诺拉一点都不意外他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下意识地收紧肌肉,相反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谢谢称赞……m先生,您比上一次我见到的更显得年轻英俊了呢。”她完全睁着眼睛瞎说,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看清过莫里亚蒂的真容。
对方毫不介意,他甚至颇为有趣地轻声笑了笑,似乎感到很好奇,“不得不说你们比我想象中更要自信……我想你们知道这儿属于谁,可依旧来了——两个人。”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答案您应该非常清楚。”福尔摩斯缓声回答,“当决定查明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再畏惧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我想不需要我们再重申关于胆量的问题,因为在这事儿上,策划了无数犯罪的莫里亚蒂你感受应该最清楚。”
“你——”莫兰上校面色一沉,似乎觉得老板被冒犯了,上前一步,被莫里亚蒂一个眼神拦了回去,眼神愤愤。
“您的口才一如既往的优秀。”莫里亚蒂完全不生气,甚至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不过这回可不同以往,福尔摩斯,这次您又将怎么从我的面前逃走呢?——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要知道您可算是我最近唯一的乐趣了,千万不要剥夺了它。”
“上次您手下手里可没有枪。”福尔摩斯摊开手,“但这次不同了,莫里亚蒂,更别提我还带来了一位女士。”
莫里亚蒂优雅地微笑,“你想要麻痹我,福尔摩斯。女士?噢是的,诺拉小姐的确是一位女士,但我同样很清楚,她可不是什么柔弱温顺的女人,就算比起玛丽安来也不逞多让,不是吗?她惊喜了我许多回,当然最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她让夏洛克·福尔摩斯视她为平生最珍奇的宝藏,太多比她更美丽的女士都做不到这一点。”
这句话让原本就不满的玛丽安面色更阴森了,只是她低着头,没人可以看到她的表情。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确如此。”他不欲对此多谈,很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那么现在,您是来阻拦我们,还是来解决我们呢,神秘的m先生?”
莫里亚蒂扬起嘴唇,他的眼角弯成了一个儒雅的弧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则背在身后,不急不缓地开口,“都不是……事实上,我到这儿来,是为了‘看’你们而已。”
看?
“听说诺拉小姐身手非常不错,玛丽安一直很想要知道,如果比一比,她们之中究竟谁才会是赢家。”莫里亚蒂似乎没有看到玛丽安陡然惊喜的表情,依然气定神闲,“正好,塞巴斯蒂安枪法不错,对近身搏斗也有一些研究,也许你们可以比试比试。”
“就这样?”福尔摩斯扬眉。
“到现在为止,就这样。”莫里亚蒂微笑着回答,“也许您不会相信,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想要找到一个称心的对手或者伙伴是多么难得,我热衷于玩游戏,各种各样的游戏我都能掌握得很好。而您是一个不错的对手,我也非常乐意和您玩这个有趣的游戏。甚至我可以保证,在游戏结束之前……您都会很安全。”
“那么我的朋友呢?”福尔摩斯对这个近乎侮辱的保证保持着十足冷静的态度。
“那将由您决定了。”莫里亚蒂如此回答。可对他们来说,这分明是威胁,即使福尔摩斯在破案和推理上是个天才以及个中好手,也会对此感到束手束脚,因为他很明白一旦涉及动摇莫里亚蒂犯罪帝国的根基,他的伴侣和朋友们就会瞬间陷入巨大的苦难和危险之中。
莫里亚蒂的确是游戏赢家,他将这个荒唐游戏的规则设立得非常明确——你可以在我的监视下作出一些有趣的事儿,但那仅括阻碍我的计划,你只能取悦我,顺应我之前就写好的剧情走下去。记得千万不要玩过界,否则等待你的将是痛失所爱,灭顶之灾。
诺拉对此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事实上她见过不少这样聪明绝顶的高功能反社会分子,他们一般有着很高的智商,学识非常渊博或者精通某一种学问,通常是医术或者毒理这种应用广泛的技能。这种人拥有高度攻击性,对谋害人命缺乏道德上的羞愧感,作案动机一般受情绪欲…望驱使,愤世嫉俗,在杀人后往往会留下线索挑衅警方,既希望案子被侦破得到重视,可又为警察的束手无策而感到沾沾自喜。而莫里亚蒂,毫无疑问,则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他极度聪明而又极度自负,表面优雅谦和一派绅士风范,但毫无疑问他的心地是冷酷缺乏良知的,对于“人”他衡量的价值只有一条:有用的或者无用的。
而显然,诺拉和福尔摩斯现在的定位摇摆于两者之间,或者偏向于前者,她们过于弱小,难以对他构成有力的威胁,因此他留住了她们的性命,选择居高临下,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在迷宫中挣扎,呐喊,最后因为失败而沮丧,绝望,他从中能够得到极大满足。
“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福尔摩斯?”莫里亚蒂微微挑起眼角,“来吧,打败我的手下——我可以将朱迪送给你们,作为胜者的奖励。”
他用的是“送”而不是“还”,可见他心中对他人生命的漠视。她敢保证就算是忠诚他多年的玛丽安和莫兰上校,也许地位都只会比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高上那么一点。
但他们不能拒绝这个建议——在现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之下,除了答应这种近乎侮辱性的要求,他们别无他法。
“谁先来?”莫里亚蒂从他们的表情之中得到了答案,他非常愉悦地伸出手,作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那么……女士优先?”
“……”
诺拉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福尔摩斯却上前一步,高声道,“这种事情,当然是我先来,怎么能让一位女士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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