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错误?”福尔摩斯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诺拉对他这种反应充耳不闻,自顾自接着说道,“也许它稍微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我想这终究会过去的……真正的朋友伙伴之间向来都不会有太久的隔阂不是吗?您瞧,我也一向不善于记住这些烦恼,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福尔摩斯收紧手指,下意识微微倾身,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您是这么认为的?”
诺拉这次沉默了许久。
“……一天之前,不是。”她在心里沉沉叹息,说出来的语调依旧沉静,“但,我想您之前的答案已经足够明确,而我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这难道不是您曾经欣赏的特质之一吗?——不像那些香包们一样整日因为一件丢失的心爱物品而哭哭啼啼自寻烦恼。”
福尔摩斯静了几秒,“是的……我曾经欣赏过。”
“您可又让我看不懂了,”诺拉笑了笑,“不过好在以后也无需烦恼这个——正好,华生也来了,我想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刚送走警长的医生走了过来,坐下,感兴趣地竖起耳朵,“消息?关于——?”
“我会在这周之内搬走。”诺拉语出惊人,但她自己显然没意识到这些,“出于安全考虑。”
“搬走?”华生震惊地瞪大眼,下意识地立刻转头看向福尔摩斯。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瞬,灰色的眸子陡然犀利起来,注视着她一时没说话。
“是的,搬家。”诺拉无奈地摊开手,“请不要因此责怪我的不忠诚,但我想夏洛克会理解的……在那位莫里亚蒂先生表示出了对我和夏洛克之间关系的浓厚兴趣以后,我想暂时的分隔会是对彼此的负责任,不是吗?”
“什么、什么之间的关系?浓厚兴趣?”华生显然没听懂。
诺拉静默了一会儿,“明白地解释——神秘而危险的莫里亚蒂先生认为,我——还有您,医生,作为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最亲近的两个朋友,将会成为西格弗里的菩提叶,他的阿克硫斯之踵……如果我们继续和他待在一起,他将毫不留情地对我们下手——您现在明白了吗?”
“可、可夏洛克是我们的朋友……”医生有些着急,“您这是要抛弃他了吗?”
福尔摩斯一眨不眨地注视她。
“抛弃?不,我倒觉得恰恰相反,我爱护他,因此选择远离。”诺拉温和地看着华生,“我的朋友,这个世界除了你们,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更在乎的了。但我却不能够更加亲近夏洛克,否则这样下去,我会成为对付他的活靶子,而他也将成为杀死我的致命弱点。”
这位女士那么坚强,如今却说出这样一番柔软无奈的话……杀死她的致命弱点?华生极为心酸地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她对夏洛克的情感,之前也为此努力过不止一次,眼见她最终失败了,故作镇定地仍然维护着他们的安全,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心痛和怜惜,张了张嘴,“……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诺拉顿了顿,问他,“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对策了——既不让我们觉得尴尬,又能适度保证彼此的性命。”
华生沉沉叹息。
“况且,”诺拉平静地接口,“夏洛克也早就说过,他早已对朋友之间的分离有所准备习以为常,我想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福尔摩斯对此一直保持着可贵的沉默,直到她说完这番心酸而无奈的话,才开口了,神情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虽然对您这番长篇大论我有所异议,但却有一点我非常赞同。”
华生不禁问道,“哪一点,夏洛克?”
“那位莫里亚蒂先生的为人我并不对此做出评价,但至少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福尔摩斯微微眯起眼,“作为最亲近的朋友,你—你们都是西格弗里的菩提叶,我的阿克硫斯之踵……那么,您有听说过,将自己的致命点放在别处的道理吗?”
诺拉一顿。
第63章 六三()
天光蒙蒙亮,住在肯辛顿切西尔区一栋公寓里的诺拉在六点的光景准时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披着外套走在窗边,微微掀开了一丝缝隙,透过锃亮的玻璃扫视了外面一会儿,继而重新拉上帘子,赤脚踩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借此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她的目光在墙上的日历停了几秒,1月17号,离她搬离贝克街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了,除开最初那段时间的失落和陌生,到现在为止,一切都适应良好,包括这间通过克利夫兰介绍入住的地段良好的公寓。
她还记得她搬进这里的那天,福尔摩斯并没有跟随着一同来,反倒是华生与克利夫兰将她所有的行李东西帮忙搬了进去,在此之前这间小屋只是堆满了前任房主留下来的纸屑垃圾,而现在每个地方都留下了她生活的痕迹,干净,温馨,摆放着她喜欢的书,地图,以及各种各样便宜淘来的小饰品——她是真的用心经营着这里。
诺拉用手沾着水抹了抹镜子,镜子倒映着一张白皙年轻的脸,红发浓密亮丽,眉目已经完全褪去了只属于少女的稚嫩,镜子里的有一双弧度流畅、翠绿色的眼睛,脸小但是轮廓分明,缺少这个年代男士们喜爱的柔媚精巧,但看上去明亮,鲜活,是一张不会令人轻易忘记的脸庞。
这张脸,在过去了两个月之后,我在乎着的人又是否依然记忆如新呢?
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快速梳理好长发,就这样素着脸走了出去。
客厅的桌子上还放着昨晚没喝完的冷茶,她穿好衣服来到厨房,动作利落地开始烧开水泡茶,顺便拿了一片面包以及切了一个苹果。在她刚刚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茶后,不出意料的,门被敲响了。
“来了~”她应和了一声,端着茶打开了门,然后就看见克利夫兰有些苍白的,疲惫的脸。
“你起得可真早。”诺拉笑眯眯地侧身让他进屋,对方慢慢走了进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倦怠地闭上了眼,语气低落无力,就像一只快要消散的幽灵,“……有一个新委托,关于昨天发生的一件凶杀案,警察厅需要更专业的医生,你和我。”
“我可不是医生。”诺拉调侃了一句。
克利夫兰微微睁眼看了看她,“医生助手。”
“那可是之前的事儿了,我现在早就辞职了,你和夏洛克都是。”诺拉抱怨,“顺便友好地提醒您,我今天还有课呢。”
“家庭教师这个工作完全无法和你之前的工作相比。”克利夫兰皱起眉非常不满意曾经下属的人穷志短,“会让你所有的感官,触觉,嗅觉,包括思维的灵敏度,都大幅下降的。”
诺拉险些呛到了水,啼笑皆非,“但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平和的工作,而且薪资不低,我也很喜欢威廉那个孩子,聪明的孩子总让人感觉到生活是充满希望的,不是吗?”
克利夫兰撇了撇嘴,“那么你感受到真正的平和了吗?”
诺拉低头喝水,没回答。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这个委托。”克利夫兰很认真地说,“就像我们都很清楚,你真正的天赋不在教授他人,而在寻找真相……诺拉·夏普向来不会满足于一成不变。”
诺拉似笑非笑地挑高眉,“我都要被你这番诚恳的劝说给感动到了呢。”
克利夫兰想了想,最后使出杀手锏,“警察厅答应事后给分成……”
“成交。”
克利夫兰,“==……”
诺拉放下茶杯,穿上外套,“走吧,亲爱的,我们的目的地是?”
“你还有课。”克利夫兰面无表情地提醒。
“哦那个啊。”诺拉似乎才想起来,一脸的无所谓,“我记得了,好像昨天菲欧娜女士告诉过我今天他们一家包括威廉要去外地探亲,两天后才回来,所以完全没问题。”
“……”
诺拉面不改色,“目的地呢?”
“剑桥大学,”克利夫兰告诉她,“国王学院。”
“……!”
…………
在英国待了这么久,诺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闻名遐迩的第二古老大学,传闻中的金三角名校,诞生了最多诺贝尔获奖者的高等学府,几乎是所有学者或者学生梦寐以求的几所著名学院之一。
“培根!牛顿!达尔文!”走在曲折的剑河边,欣赏着从身边慢慢后退的葛雷桥,叹息桥,诺拉捧着脸满怀憧憬,“这是我最喜欢的大学之一!上帝,我居然到现在才选择来到这儿!”
“培根,牛顿,达尔文——”克利夫兰慢慢重复这几个名字,依旧面无表情,“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诺拉翻了个白眼,“他们就像是医学界的英国人约瑟夫·里斯特,德国的安德鲁·维萨里,是科学界的权威,泰斗——”
克利夫兰点了点头,“里斯特和维萨里,的确。”
“……”
诺拉叹口气,“我们还是来说说这件委托案吧。”
“一时半会我认为无法说清楚。”克利夫兰迟疑了一会儿,直到诺拉转过头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不太确定的,有些不安地低声开口,“……还有一件事。”
“……?”不好的预感。
“你曾经的熟人也受到了同样的委托,我想此刻他就在现场。”克利夫兰目光投向不远处伫立的哥特式宏伟礼堂,“……他的名字应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
国王学院入眼是十九世纪的哥特门楼,学院中庭的草地上伫立着刚摆放不过几年的亨利六世崭新的青铜雕像,当然最恢弘的就是眼前这幢十六世纪建造的、扇形拱顶天花板足足有22座扶壁支撑的礼拜堂,国王学院的标志。
礼拜堂的门口站着不少警察,正在驱赶着因为好奇围观而来的学生群众。诺拉一眼就看到了正抬头观望着礼拜堂顶端小雕塑的高大身影,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对一直保持安静的克利夫兰笑了笑,“我们过去吧。”
“你还好吗?”克利夫兰小声问。
“非常好。”诺拉回答道,“各个方面。”
“欢迎您,霍克先生,能够邀请您来这儿简直太荣幸了!”负责这件案子的警探也是个熟人——雷斯垂德一脸笑容地和霍克握手,目光瞥向诺拉,一顿,“唔……夏普小姐?”
即使很久没有再见面,但依据雷斯垂德回想起她的姓氏来看,大概他对她也印象深刻。
“早上好,警探先生。”诺拉回以微笑。
夏洛克·福尔摩斯雕像般的身影终于动了动,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熟悉至极的灰色眸子准确地在一众人中定位到了她身上,顿住。
诺拉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也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见,夏洛克。”
福尔摩斯微微抬起下颔,十足倨傲地点了点头,“你好,诺拉。”
然后看向她身边的穿着整齐白大褂的克利夫兰,打量几秒,简短利落地打招呼,“霍克先生。”
克利夫兰更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恩。”
“so,我们的尸体先生在哪?”诺拉语气轻快地开口。
雷斯垂德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呃……说尸体也许不太准确?”
诺拉一愣,“您的意思是……”
“不妨亲自进去瞧瞧,您就明白了。”雷斯垂德表情怪异。
三分钟后,诺拉一行人站在雄伟的礼拜堂前厅,四面都是绚丽的绘着圣经故事的彩绘玻璃窗,光线从上面曲折地打落下来,将上面的人脸映照得分外圣洁怜悯。但所有人的关注点并非这些历史悠久的艺术,而是——
“噢,圣母玛利亚。”诺拉惊叹,“您说得对,那的确……不能称之为尸体。”
在天花板下方放着的一台装饰着小天使雕像的巨大华美的管风琴上,淅淅沥沥地悬挂着零落散碎的血红色的不明物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些人体被分割的肌肉以及碎掉的骨头肌腱等混合物。
“这简直就是我所见过的最凶残最不得人心的杀人方法。”雷斯垂德极为愤怒而且恶心。
“作案手法……利落专业,除了缺少部分观赏性,倒是值得学习。”克利夫兰专注且钦佩。
“……对音乐的侮辱,对艺术的辱没。”这是可惜了那架名贵古老管风琴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诺拉指着那具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人体部位的模糊血肉,无语凝噎,“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十分好奇那个可怜人到底是谁吗?”
“……以及,他其他的部分——例如头颅,又被扔去哪了呢?”
第64章 □□()
摆在面前的是三个巨大难题。
第一,从这堆挂在管风琴上的恶心杂乱的碎肉中辨明死者身份。第二,找到死者“其他”部分。第三,则是找到真正的事发地点。
“您瞧这周围,非常干净,看不到一丝血迹——试问如果这里是这个可怜人被杀害的地点,就算手艺精湛如霍克先生,也无法做到如此毫无痕迹吧?”福尔摩斯指着周围锃亮的地板笃定地开口。
“您是说有人故意把这……这堆碎块挂在这儿?”雷斯垂德一脸被恶心坏了的表情。
福尔摩斯说话的当口,克利夫兰和诺拉已经戴上了专用手套,小心翼翼地跨过阶梯,将那堆面目全非的肉块谨慎地收集到了袋子中,留下血迹斑斑的华美的管风琴,无声演奏一段凄厉神秘的恐怖故事。
“警察说他们已经搜过了周围,这就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死者的全部了。”诺拉将一袋子红红白白的肉块放在中间,满脸遗憾地说。
雷斯垂德转过脸去,脸色微微发白,“可怜的家伙。”
“我看到您刚才似乎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观察,想必也得到了可贵的线索。”福尔摩斯注视着诺拉,用温和而平缓的声音说道,“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它对于我——我们所有人来说,也许都是一个启示。”
克利夫兰瞥了他一眼,而诺拉则是诧异地微微睁大眼,随即面色变得古怪,“您似乎变得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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