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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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潮-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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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一会,苏奇志突然停口不吃,烙饼卷子顶在头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原因是他看见有几个人,悄悄地把食物装在了怀里,那肯定是有家的人,舍不得自己吃完带回家中,他知道,眼前一个人吃起来十分丰盛的食物,家里人看见多么眼馋。

    唐世科推推他小声说道:“快吃吧,叹气也没用,眼前就是这个样子。”

    苏奇志点头喝口酒继续吃东西,唐世科捅捅一直没说话的胡科长说道:“啥时候回来的胡科长,家里的事情办好了吗?”

    胡科长看看他,看看大家,看看车围外面快黑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喝下一口酒沙哑着嗓子说道:“办完了,这次一切都办完了,以后再没有什么事情叫我办了。”

    看着大家疑问的眼光说道:“我父亲死了,家里再没有别人。”

    大家都吃一惊,他道:“接到老家来信,不知道叫我回去办什么事,到家才知道我父亲饿死了。”

    苏奇志问道:“你父亲是农民是居民,家里还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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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盖里盈满女儿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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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闷的气氛伴着沉闷的雪花,人们脸上的皱纹伴着大口的哈气挤满yin霾。

    胡常勇谁也不看,直视着远处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声音沉闷却字字清楚道:“我家在岐山,家里是城市居民,弟兄四个没有姐妹,母亲早年过世,大哥二哥解放前就死了,三哥在外地,剩下老父亲一人在家,他身体硬朗自食其力还热心助人四邻人缘很好,叫他来我这里就是舍不得老家。

    去年我接老父亲来我家住过一段,那是因他突然染病没人照料,硬朗的身体虚弱难熬,经过医生jing心治疗身体见好我挺高兴,可老人家在岐山老家住惯了定要回去,无奈只好依他。

    他走了,我定时给他寄钱,生活他自己照顾自己,过着早已习惯ziyou自在的ri子。

    这年头,大家都是知道的变化,街道上所有人员集体进入大食堂按顿吃饭,管理办法就是月初把人叫到一起,把大家的粮食定量改为饭票发在大家手上,谁家也没有一斤闲粮,有了一斤闲粮就要追查粮食来源,追查你家祖宗八代,

    人们呢,每天凭着饭票到食堂排队打饭,按定量吃食,

    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我父亲的饭票没有按数量发够,他不认识字,吃着吃着饭票没有了,如今的ri子哪里去要饭?亲戚走门子也要自带口粮,更何况面对这样一个不沾亲不带故的老人,

    四邻街坊救济几口怎能解决问题,四外野地里的野菜树皮都叫人扒得jing光,就差蚂蚁没人吃,只好饿着,听说找了不少能吃的维持了些ri子,身上浮肿的不行,最后一个感冒发烧死了,我到了家里一看,人浮肿以后胀大的身子突然失水,样子变化很大,奇怪地叫我差一点认不得,,,,

    哎呀,,我的娘呀,,像他这样死的人前后已经不少。”

    他说完话停住,把差一点喷出的呜咽生生压回喉咙,谁也不看再不吃东西,低着头闷闷地抽烟。

    大家沉闷心胸压抑,谁没有爹娘,谁没有兄弟姊妹,谁不想他们,现实情况叫人揪心啊。

    林中志愤愤道:“是狗ri的苏修帝国主义干得坏事!”

    这句话立刻引起大家共鸣,人们连着声地谴责谩骂,在榛子酒的作用下,不少人大声叫喊情绪非常激动,当然,也有人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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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se,俏俏地黑了下来,沉重的钢铁车围里,晶莹的雪花如棉如絮。

    苏奇志脸se严峻,压抑着声音安慰胡常勇几句,身为高级干部满腹经纶对待下属痛彻心扉的现实,实实在在的找不到更多劝慰。

    抬头看看大家,篝火中随手加上新柴,咳嗽一声说道:

    “同志们,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大家要有乐观心胸对待困难,昨晚接到你们电话,估计你们按照安排在城外等待天黑进厂,

    眼前情况,你们深夜才能进厂,并且把车队牌子摘掉,在厂外看搬运队打出的信号从偏门进去,有点游击战啊,可是没办法,为了保证职工食堂供应,厂领导研究半天,不得已采取下策,现在时间尚早,大家休息,不要东蹦西跳把刚吃完的东西糟蹋了。”

    原来如此,虽然苏奇志没有明确说明情况,但运输队有过几次经历的人们,不说也能想象得到,肯定有人在食堂或者厂大门口聚集,情况变得相当严峻,使得厂领导半路叫停车队,这时侯进去无疑羊入虎口。

    大家听命令地在草上躺了下来,不叫休息时,年轻人浑身jing力打闹嬉笑没完没了,一旦叫休息,并且是在工厂最高首长命令下休息,一个个变得格外听话,头朝外脚朝篝火,除了董德者因曹步清故意在脸上吹气小声闹了几句平息以后,很快进入梦乡。

    大马金刀坐在火堆旁的胡常勇,紧皱眉头整个身心沉浸在痛苦之中,大衣领子竖起来包围颈部,两眼盯着篝火,眼中映出篝火跳动的火苗,他牙骨咬得很紧,思想随着火苗飞到了很远。

    他根本没有睡意,静静地一语不发只顾抽烟,偶尔重重地吐出一口大气,烟头烧到手指头才知道甩掉,虽然虎背熊腰身材长大,却神情低迷没有朝气,哎,他实实在在想不到,自己整天为工作任劳任怨,生养自己的老父亲,那么jing明活现的一个人,却这样活活地饿死了,换成谁也气满胸膛。

    苏奇志看了他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说说,也不愿意打断他的静思,只能暗自重重叹口气,叫这个大汉在时间中慢慢复原。

    拿着一根冰凉的小铁棒,他不时给篝火拨拨火,当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四周只有人们的鼻鼾声和柴火发出的“噼啪”声后,抬起头来,看看白雪覆盖扣着篷布的车辆,扎扎实实的车辆啊,满实满载,眼光中有兴奋也有焦虑,

    他不知道这些物资,到底能给职工解决多大的生活问题,其它相继派出去的车辆不ri也要返回,还不知能拉回多少,国家这样的紧张情况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哪天才能喘过气来。

    回过头看过去,同志们大衣裹身睡着,棉帽几乎盖住整个脸部,围巾围住嘴巴只露出鼻子喘气,特别是身边的唐世科,这个他格外喜欢的高大沉稳的年轻人,睡得很香甜。

    此时此刻作为老军工,作为上万职工的厂长,为了生活所需副食跻身驾驶员和修理工之中,心情格外沉重,格外郁闷。

    他站起身来向车围外慢慢走去,黑夜中雪原发出暗白hao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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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盖里盈满女儿春(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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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寒夜雪花飞舞,远远的天际隐现着一片深灰。

    刚刚吃下的肉,喝下的酒为他身体提供巨大热量,因此,风再大气温再低也没有丝毫寒冷之意,相反。他把大衣领子竖起紧紧包住脸蛋抵御刮脸寒风,沉思着雪地度步。

    qa公司粮食,尽管国家处于特别困难时期,上级粮食主管部门一直严格按调拨计划下达指标,公司每月从国库把粮食用火车运进厂,供应科按照计划下发八个职工食堂。

    运进粮食的数量上,时间上没有含糊,这是动一发而惊全身的事情,万人大厂加上家属人口众多,上下都很重视。

    就是副食品供应成了大问题,职工定量没有副食补充人们,没有油盐老实感觉饿着。

    更有那些老婆是农村人口,带着孩子奔着男人定量而来,几个人吃一个人的定量,无疑雪上加霜情况更糟。

    工厂有国家保障是这样,其他地方,听说就连部队也一样地困难,农村呢?

    农村不敢想了,挨近城市的地方已经叫人不敢轻言动问,连绵的大山之中,境况定然更惨,哎,浮夸风不和现实地乱刮,本来很严峻的旱荒年刮得天花乱坠,国防工业、农业被刮得一塌糊涂,把国家和人民害惨了!

    而今加上苏修迫债,好好的新中国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抬头为单位,低头看本身,他禁不住深深地叹口气。

    其实他的困难别人很少知道,他的老婆是农村人,两个儿子当然是农村户口,因为孩子上学跟在身边,眼下孩子们正是能吃饭的年龄,他费劲把力从老家拿来的粮食加上自己的定量,哪里能够满足一家人的需要,而作为领导,作为身份和地位在一般人眼里高不可及的领导干部,实实在在的有苦难言。

    该怎么办呢?眼下,眼下啊——,眼下实实在在叫人为难,他站下身疑视前方心中找不到答案。

    虽然知道,认定这一切都会过去,只要国家把苏修的债还完,再来个好年景,中国人的生活一定会充满阳光,红军爬雪山过草地那么艰苦都过来了,如今的好时光,想想过去看看现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咱们没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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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常勇走过来,两人抽着烟谁也没有话说,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远方,两个人站立很长时间头顶肩背盖满雪花,最后累了走回车围,躺下休息,四野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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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中,高达黝黑忠厚本分的席乐天,至始至终默默坐在篝火旁,习惯地皱着眉头,不时给篝火加些柴,定时拿着电筒在车围里外四下照看照看,回来給睡着的人盖盖衣服,把大家的行军壶里装满开水。

    他是陕南三阳县席家垣人,家处大山沟,七岁死了娘,十三岁死了爹,只有一个一条腿残废的傻哥哥。

    爹娘死后,别人说他爹娘生前欠了债,硬把他家土地霸占,逼他哥哥给人家放牛,残废的哥哥泪眼看天挣扎不得,他因为强力反抗被人家刀棍追打,浑身血迹终于逃脱后翻山越岭爬到梁上昏睡几天。

    醒来抓些青草嚼碎护住伤口,向山下一看,熟悉和美好的土地间男耕女织鸟雀成群却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不免心酸落泪嚎啕大哭。

    对天发狠立誓道:“就是再好的地方,我却饿死也不回来。”夜晚偷摸着到爹妈坟头鞠一捧土磕一个头,从此四野流浪吃千家饭迎受人间饥寒。

    有一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要饭要到一个本家姑姑门前,姑姑却还认得他。

    胖胖的姑姑站在门口问道:“乐天侄儿,长时间不见,你怎地在这里要饭?”

    他说了自己的遭遇,姑姑流着泪说道:“你不要走了,就在我这里吧。”

    于是他留下来给姑姑放牛,一放就是三年,三年里,他睡得是牛圈上的谷草堆,吃的是剩菜烂叶谷糠菜根子,总共得到两件旧衣裳,不管夏秋冬放着大群牛。

    记得很清楚的一次,亲眼看见农人因为交不起粮租,被地主吊起来打,打得声音哭哑屎都流了出来,当时心里说:这辈子,只要能吃上饭不挨打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四九年天,一个认得他的农汉问他:“想不想当兵?”

    他问人家道:“有衣服穿吗?有饭吃吗?”

    那人说道:“有,要去明早山上等我。”

    就这样,第二天赶着牛来到山上,跟着这人就走了。

    这一走,参加了解放军,后来入了党,五四年转业到qa公司当上汽车修理工。

    而今主要工作是修补汽车轮胎,自从参加工作就把工厂当成家,把同志当成亲人,虽然没有文化,甚至还有些嘴笨,各方面做不出大贡献,却用一颗真诚的心胸,为工作贡献着一点一滴。

    五五年底回了一次家,身上背包和穿戴都是部队转业发的,在家中老房子灰突突门前,可怜的傻哥哥残着一条腿却还认得他,抱着他哇哇大哭,惊动村里人前来围观。

    村里人惊喜地说道:哎呀呀,都还以为你早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音信,想不到而今你还出息啦jing神啦,不仅长成大个子还穿着军装。

    他能说什么呢?啥也说不出来,村里本族本家和他一个字辈的人有二百多,当年却谁也不帮他,打得他翻山逃走。

    惭愧的村里人这时候面对他仿佛大梦初醒,仿佛要把当年对他的不公做一个补救,笑眯眯把一个就要出嫁的李姓女子热心嫁给了他,说是自古对出门有出息的人,本族就要叫他在村里娶个媳妇,这样好叫他对村里留念想。

    当时的他心里不得劲,没来由村里人当年打我杀我今天看我出息了又来做道场。

    他跪在可怜的,好心的,受罪的,有了年纪的光棍瘸腿哥哥面前。

    哥哥抱着他轻声说道:“兄弟,过去的苦难已经过去,你把这个女子接下吧,就为了哥哥在村里,一辈子把这个女子担待了吧。”

    于此,返回工厂的时候,他的身边便有了那个土女,他说:“跟住俺,俺管你。”

    困难时期一来,别人怎么样过ri子他也同样,这个老实憨厚皮肤黝黑的大汉,没想老婆嫁进门几年却不会生养。

    后来抱了老婆二姐家的一个女孩子来家里,来的时候已经有七岁。

    后来在蓝田偶然又捡了一个才三个月大的男孩,一家四口没有血脉关系却其乐融融。

    再后来,当年叫他放牛的本家姑姑到他这里来了一趟,当年的胖女人而今的瘦女人,他除了关照她吃饭外,走的时候没有给她买车票,并且气愤地想:当年她那么多牛都喂得好,却把我喂不好,我才不给她买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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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盖里盈满女儿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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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啊”席乐天轻轻叹了一声,他感觉人有的时间就像茅房,不值钱,需要的时间到处找看见了比天王老子还亲,不需要的时候说起来嫌臭。

    当年流浪要饭的他碰见姑姑本来是好事,可是姑姑奴隶他三年比牛马不如,后来姑姑事败找他寻求温暖,他的心里自然冰凉凉一片。

    姑姑侄儿的故事正是应了民间老话:泥巴堆起来的永远不是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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