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婧柔摇了摇头,小声道:“姐姐不必拘束。说来也怪,我与姐姐明明是初次碰面,却觉得一见如故,亲切非常。”
秦景阳笑道:“这敢情好,我也觉得与妹妹十分投缘。”
苏婧柔向旁边看了看,似乎无人注意到她们,于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不瞒姐姐,我此番举办这聚会,其实是受襄王所托,为你而来。”
“为我?”秦景阳佯装惊讶。
苏婧柔颔首:“王爷想要见你一面,就在对面的八珍坊。不知姐姐可否赏光?”
秦景阳假装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襄王此时寻我,恐怕有要事相告,岂敢不从命。请妹妹代为引见吧。”
苏婧柔见他答应,知道自己不负所托,也高兴起来:“我的侍女就在后堂门外,一会儿姐姐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离席,与她同去便好。这边我会暂且应付着,请姐姐放心。”
秦景阳道:“那便拜托了。”
“姐姐客气了。”苏婧柔道。此时恰好一幕戏到了最后,大家都喝起彩来,她向秦景阳点点头,“现在便过去吧。”
秦景阳略一颔首,站起身,绕过屏风从后堂出去了。
一出门,便看到廊下有一人候着,正是苏婧柔的婢女苹儿。见他出来,苹儿率先迎上前:“可是楚二姑娘?请随婢子来吧!”
两人顺着草木掩映的碎石小路穿过花园,来到馥芳园后方修建的一排屋舍前。这里分成了数十个小间,专供游玩到一半觉得疲倦、却又不想太早归去的客人暂时休息。有两人站在一间房外,秦景阳认出那是映玉与苏婧柔的另一个侍女,海棠。
苹儿道:“楚二姑娘,海棠会暂且扮作您的样子歇在屋里,再请映玉姐姐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入内打扰。婢子会带您去八珍坊,届时再送您回来。”
这本来就是自己和楚清音、程徽三人定下的计划,秦景阳当然不可能有所异议。于是叮嘱了映玉一番,又和海棠换了衣裳首饰,让她面朝里躺在床上。他本人则穿上一身更加普通的衣服,带上帷帽,跟着苹儿从角门出了馥芳园。
京师以正对皇宫南门的金明大街为中轴,左右分为两个区域,通称东县、西县。两县各有六八四十八坊,东县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西县则以市井商集居多,其中又有九坊连成一片,乃是这帝都中最热闹的去处,称作“九市”。
馥芳园的位置几乎在这九市的正中,四面都是繁华街道,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出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今日有京城贵女们在此聚会,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两个男人进入园中难免会惹人注目。故此,也只能由秦景阳从里面出来,去八珍坊找楚清音和程徽二人。
秦景阳头戴帷帽,帽檐周边垂下的白纱帘遮住了面孔。他四处张望,发现糖人摊前已经不见了太子的踪影,心下稍安,加快脚步朝食肆行去。才到了八珍坊楼下,便见前方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有两个走江湖卖艺的汉子在上面舞枪弄棒,旁边围着一群叫好的看客。
他无意中向那边瞟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秦曦那倒霉孩子,可不就站在那台子下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那卖艺的有个小失手,砸到你该怎么办!罔顾苹儿的低声催促和两边行人的好奇视线,秦景阳立定在路中央,盯着秦曦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他此时在自己的身体里,定是要将那小子当场揪出来拎回宫去,可现在却是楚清音的模样,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正在为难,却见太子那边又有了新状况:从秦曦背后悄没声地伸出一只干瘦的手,缓慢地摸向他胸前露出一半的钱袋子。但那对东宫的主仆却毫无察觉,依旧兴高采烈地看着台上的人耍把式。
如果说刚才是火冒三丈,那么现在襄王就是怒发冲冠了。这若是一把刀子递到心口上,秦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着那偷儿得了手便朝人群外溜,秦景阳气得再顾不得其他,向那边大步走了过去。
他还没近前,那边秦曦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钱袋不翼而飞,惊叫道:“有小偷!”
人群应声骚动起来,开始向外面扩散。小偷趁乱想跑,秦景阳刚想追上去,却见两个面熟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那偷儿一前一后地堵住。
这两人,便是受了程徽吩咐,暗中保护太子的王府侍卫。看客们聚拢时,秦曦和汤圆仗着身量小直接钻到了最前面,他们两个却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直到秦曦叫喊人群散开,这才有机会冲上前去,恰巧截住了小偷。
那偷儿看上去与秦曦也差不多大,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顶一丛枯草似的乱发,下面露出两只贼溜溜的眼睛。他见自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拦住,眼珠转了一转,竟是懒驴似的往地上一倒,撒泼打滚起来:“这是我的钱袋子!你们血口喷人!”
秦曦正巧带着汤圆赶到这边来,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声道:“你……你一派胡言!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那小偷也不含糊,说哭就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这位小公子,你身穿绫罗绸缎,带着的下人一个个也都是衣冠气派,怎么可能拿着这么个土里土气的钱袋?分明是丢了钱却来诬陷我!大家评评理啊!”
说着,便将那钱袋子高高举起。围观者齐看过去,那物巴掌大小,不知是用什么皮子所制,颜色灰秃秃的,做工也很简单粗陋,确实不像是秦曦这种富贵人家能拿着的东西。有好事者便喊道:“小公子,你莫不是看错了?这真是你的东西?”
秦曦小脸涨得通红,指着偷儿的手气得发抖:“你你你,你这刁民!我要将你打入大牢!”
偷儿应声放开嗓子嚎起来:“仗势欺人呀!没有王法啦!”
这一嗓子喊出去,便有那容易受到煽动的看客露出义愤的表情,开始转过头来指责秦曦。太子哪受过这种憋屈,又气又恨,恨不得直接亮出身份,让这群愚民们擦亮狗眼。
此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那钱袋,确实是这偷儿从那位小公子身前摸去的。”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那说话人走上前来,身着素色长裙,带着帷帽,看不见面容,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是个年轻女子。
小偷脸上慌张一闪而逝,依旧嘴硬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哦?”秦景阳道,“那便换个你无从辩驳的法子。那钱袋的里侧可是绣着字呢,能说出来的一方,自然就是这袋子的所有人。”
看到小偷的脸一下子白了,众人纷纷哗然。又去看秦曦,后者骄傲地仰起头,朗声道:“是‘寒霜覆铁甲,明月照雄关’!”
即便不去验证那袋子内的字样,凭两人的态度,真相已然大白。小偷彻底慌乱起来,秦景阳语气凌厉地道:“窃人财物不说,还要反咬一口诬陷苦主,按我大周律例,应将你打上二十大板,锁在衙门口示众三日!把他抓住!”
“想抓你爷爷,早着呢!”那小偷见脱身无望,便露出了本来嘴脸,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臂高举,竟是将钱袋朝着秦景阳的面门砸了过去!
到手的鸭子飞了,小偷自然肉疼,可逃命更加重要,也只能丢车保帅。
那袋子中有几锭沉甸甸的元宝,若是被砸中只怕要头破血流。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距,秦景阳看着一团东西“呼”地飞了过来,意识中想要避开,可楚二姑娘这柔弱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被砸中,从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抓住了那钱袋。随后,一个有些陌生、又格外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与此同时,秦景阳也听见了旁边人的惊呼声——
“是襄王!”
第18章 世上的另一个我()
对于“英雄救美”这件事,楚清音表示,实在是时机太好,她刚走过去便看到那钱袋子飞过来,一下子没忍住就出手了。再说那身体要是真给砸破相了,吃亏的可不止秦景阳一人。
襄王公开露面,围观者当即哗然,就连先前担心惹火烧身、远远站在街边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楚清音听见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
“老天保佑,王爷的伤真的痊愈了!”
“有王爷在,这偷儿彻底跑不掉啦!”
身后那位老兄,你在民间的威望这么高,被皇帝忌惮可真是不冤啊。感觉到秦景阳足以杀人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楚清音心下苦笑。余光却瞥见那偷儿又想趁乱逃脱,她双眉一轩,沉声喝道:“哪里跑!”说着,将手中钱袋复又丢了过去。
武将之身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大得多,众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灰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恰巧打在小偷左腿的膝弯处。小偷应声跌倒在地,两个侍卫乘机追过去,彻底将其制服。
群众欢呼雷动。楚清音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决定将“自己其实是想砸对方后脑勺”这件事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她摆出一个威严的表情,挥手道:“扭送到京兆府去,判他盗窃、诬陷、伤人,三罪并罚!”
围观者再度叫好起来。楚清音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卖艺的汉子,很快便收回目光,向秦曦走去。
刚才襄王“英雄救美”和“勇擒贼人”时,这小子拍手拍得最欢,叫好叫得最响,丝毫没有偷溜出宫被抓包的自觉。直至楚清音到了近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茬,低下头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自家叔叔。汤圆缩在他身后,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三公子,这般私下偷跑出来,侯爷与夫人可是要心急的。”楚清音居高临下地盯了他片刻,突然道。
秦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叔叔这是给自己遮掩身份呢。他眼珠转了转,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让……让王爷费心了,小子这便回家去。”
“等本王一走,三公子可就不一定又要去哪儿了。还是跟着本王罢!”楚清音不冷不热地说,转身向八珍坊走去。
秦曦的小心思被戳破,只得苦着一张小脸跟上。
此时程徽也已与那位“见义勇为的年轻姑娘”交谈完毕,回到楚清音身边。两人错身而过时,长史极轻地说了声:“一会儿见面。”
楚清音了然,向秦景阳点了点头:“本王替三公子,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王爷客气了。”帷帽的纱帘依旧遮着,楚清音看不见秦景阳的表情,但襄王殿下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楚清音正准备先带东宫那对主仆回八珍坊,刚走出一步,袖子却被身后一只手扯住。她低头一看,恰巧对上太子殿下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王爷,可否请那位姐姐同去小坐?我想谢谢她。”
楚清音:“……”
秦景阳:“……”
一炷香的时间后。
八珍坊的雅间里,楚清音在上首,秦曦与秦景阳分坐左右,面对着面,三人成犄角之势。知道真相的长史大人表示有点胃疼,先前便找个借口溜出了屋子,在门外待机。
秦曦小心地瞄了眼楚清音,端起皇族的架子,向秦景阳举起茶杯,露出一个友善却又有些矜持的微笑:“方才在外面,要不是姐姐出言相助,只怕孤就要平白遭受那些愚民的指责,百口莫辩了。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楚清音想:小不点装什么大人。
秦景阳想:贸然暴露身份,错加一等。
秦曦对两位成年人的想法毫无所觉,放下茶杯后又好奇地问:“这钱袋子是皇叔送给孤的,姐姐又如何知道里面有字?莫非与我皇叔早就认识?”
“我与襄王此前并不相识。”纱帘下传来秦景阳硬邦邦的声音,“只不过我认识襄王府的苏姑娘,在她那里看过类似的袋子,故此有所猜测。”
他这话倒不是假的。漠北有一种大角灰羊,在铁勒语中被称为“莫尔罕”,被草原民族大量放牧。它的皮鞣制后会变得极其柔软而坚韧,故此经常被拿来缝制各种大大小小的皮衣与褡裢。这钱袋便是秦景阳当年在边关时,一位故交的游戏之作。一共做了六个,里面绣了不同的诗句,分发出去。
后来回京后一次去东宫,被秦曦无意中看见了,便吵着要。秦景阳拧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得给了出去,换个耳根清净。
见秦曦一副兴致勃勃、还打算继续追问的模样,楚清音板起脸来唤道:“太子!”一边报以警告的目光,“白龙鱼服,是为大忌。我曾经规劝过你数次,怎么又明知故犯了?”
转移话题的策略宣告失败,秦曦的小脸垮了下来:“孤宫中的彩铃是京师本地人,先前请了十日假期,昨天刚刚回到东宫。孤向她问起青龙节庙会的盛景,十分羡慕向往,按捺不住,这才求过母后……悄悄跑了出来。”
“皇嫂难道没有派侍卫跟着你?”楚清音问。
“有的。”秦曦心虚地小声说,“被孤……甩开了。”
“哼!”楚清音重重拍了下桌子。
见她发火,秦曦心中打鼓,虽然知道自家皇叔不吃撒娇这一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清音:“宫中的沉闷拘束,皇叔是知道的。侄儿明明是我大周的储君,可为什么连一般百姓的快乐都享受不到呢?哪怕片刻也好,侄儿也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啊。”
他盼着有外人在场,襄王能给自己几分面子,但其实心中也并没报多大期望。然而,太子殿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家皇叔的那张冷脸,居然真的有了融化的趋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很有门的样子,于是秦曦再接再厉,又拖长音软软地叫了一声:“皇叔……”
楚清音被他叫得简直飘飘然,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她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其中只有两件是最无法抵抗的:一是美食,二是可爱的小孩子和小动物。十二岁虽然算不得很小了,但太子殿下生得漂亮,又粉雕玉琢细皮嫩肉的,一旦卖起萌来,对她这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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