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沉吟片刻,道:“此事还需问陛下的意思,恐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沈贵妃笑道:“这是自然。皇子们的婚事说到底还要陛下点头才是。只是还要请姐姐多多帮衬些。”
出了承乾宫,德妃叫过贴身宫女,吩咐了她几句,宫女便匆匆去了。德妃微微含笑,自言自语道:“蛰伏了这些年,终于到潜龙出渊的时候了。”
随着高高的轿撵被抬起,骄阳就近在她头顶处,整座皇宫都沐浴在那耀目的阳光中。
阳光洒在文安殿金黄色的明瓦上,这里是二皇子寝殿。
殿深幽幽,当中蟠龙鼎内燃着香檀,轻烟从鼎内喷出,在殿内缭绕盘旋。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丝缝隙,良辰侧身闪入,放轻脚步,来到宽大的紫檀木桌案前,躬身施礼,神情肃穆的禀道:“方才德妃娘娘送了信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华珣搁笔,将手中所写字纸丢给良辰,简短吩咐道:“去办吧。”
良辰应声离去,华珣仰在椅上,双手支在胸前,似在沉思,唇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就快到了。
第106章()
中元节佳节向来是宫中大事,今年也不例外。
与民间办灯会,赏灯,彻夜无眠的欢庆不同,宫中也是充满喜气的,只是那喜却是静悄悄,安安静静,有条不紊的。再加上华灯彩帛,火树银花,美如幻境,却又带了些肃穆。
万千姹紫嫣红簇拥着当中一条明黄身影,人群重重伏跪叩拜,当中夹杂着不少夫人诰命等,身畔多跟着一两名嫩如花柳的垂髻少女,或明艳,或娇羞,或端庄,或灵慧,但都同样的年轻娇嫩,仿佛吸饱了水汽的嫩荷,惹人怜爱。
妙懿紧紧跟在许夫人身侧,她左顾右盼,却并未瞧见王嬛君的身影。正疑惑间,只听旁边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嬛君吗?”
妙懿抬头一瞧,果见王嬛君一身淡雅宫装,正在福身向皇帝并四妃请安。
沈贵妃笑着说了些什么,众人都笑了,德妃也跟着说了一句,紧接着就见贤妃亲热的挽了王嬛君的手,将她拉到皇帝身边,嬛君娇羞垂首。
“阿弥陀佛,王家要出一位娘娘了!”
众人不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或明或暗露出惊讶之态。
纷杂的议论声中,妙懿只觉心中不是滋味。看看王嬛君伴着身畔已逾中年的帝王,即便对方保养极好,面上也难掩岁月侵袭所留下的疲态。
此时的嬛君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人只道是一步登天。有生之年得以入宫陪王伴驾,乃是无上的尊荣。
再说,这确实是件好事,再好不过的归宿。
王嬛君似乎在向人群中望来,妙懿追随着她的目光,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含笑俊眼,二人的视线有瞬间的重合,妙懿立刻垂下了头去。那道目光微微转冷,不久便挪开了。
三皇子很是不悦。
他极少为一个女人这般用心。本想着那日在侯府时,她见到他会满心欢喜,为了这个,他甚至不得不敷衍一下那个软弱的窝囊废赵志熙,甚至一大早就跑到侯府去等她出现。
但她对待自己时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一时气愤,稍微有些失控,她竟拼命挣扎,直至掉落水中。
莫非他有那般令人厌恶不成?
活该!他只觉得解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多少女人求他迎娶还不得呢。像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等她落到自己手心那一日,定先将她捧上天去,再让她尝尝受尽冷落践踏的滋味!
对此,妙懿只能用干笑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对他,也只有用厌恶至极来形容。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前世的冤孽。若能不相见,就算让她一辈子不出门都行。
有人已将二者的眉眼官司尽揽眼底,沈贵妃笑着将侄女沈牡丹也叫到身边随行,另有韩慈苑同一位陌生少女。
淑妃将陈可人唤到身边,神情之中带着爱怜。最后,德妃叫过了尤莲清。
贤妃则紧紧跟在皇帝身边,拉着王嬛君的手不肯放。
观者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么,看向诸女的目光愈发与往日不同了。
往日看是稚鸟,今日却已是雏凤。
他日凤鸣九天,今日便是叫得头一声。
凤栖梧桐,而天下最大的一棵梧桐就被植在这座皇宫之中。
妙懿看了一圈,见连大皇子华琮都在坐,虽然他依旧沉着一张干豆腐脸,但好歹礼仪周全。只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的从跟在沈贵妃身后的陌生少女面上掠过,似有所思。人群中唯独不见的只有二皇子。
大概是陛下担心二皇子的身体吧。
妙懿不喜恶意揣测,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想来也未必会有人嫌弃自己的儿女。
旁人多心不要紧,只要二皇子不多心就好。
有时候,还是糊涂些才更快乐。
妙懿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沈贵妃道:“陛下请看,今日月色极好,又正值中元佳节,不赋诗,不饮桂花酒,岂不辜负了这难得的月色?”
皇帝笑道:“卿且安排就是,朕无不从命。”
独此一句,沈贵妃顿觉面上有光。她微扬起下巴,引众人往赏月台去了。
众人的赞叹之声一路上就从未停过。但见此景人间难觅,独月宫可得。赏月台旁是太液池,月映水景,水衬月色,两岸彩灯高悬,一步一景。
妙懿无意中往诰命夫人堆里瞥了一眼,蓦然被一个身影攫住了眼眸。她从未想过鲁阳郡主竟会瘦得如此可怜,金、桔二色的大礼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发飘。萧雨薇同豫国公夫人紧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母女三人谨小慎微之态不觉刺痛了妙懿的眼目。
萧公子还被关在那处冰冷的天牢,若他能看到今日的月光,会不会觉得孤寂?
她仰头望着月色,但见玉盘皎洁,清晖幽幽,衬着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好一轮太平月。
众人按品级等纷纷归了座,四妃先请皇帝赋诗一首,随即每个人都说了。内容无非是月人两团圆,或颂君赞贤的。
轮到那位陌生少女的时候,妙懿猛然想起唐继宗曾说过的话,仔细朝那少女脸上打量了去,果见她同死去的穆姣有几分相似。
果然,那女孩自曝姓穆,名唤穆妍。
——不用说,这是已和穆家商量好,用穆妍来顶替其姐妹与大皇子联姻的。
留意到这一点的人不少,其中缘由,一想即通。
妙懿知道,曾经那名念错诗词的少女,以及她所留下的一切痕迹,很快便会永远的消失,消失在这重重锦绣之中,再不会被人提起。
那她的萧公子呢?将来会不会也是如此?
二殿下究竟何时才能完成他的承诺?
她望着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间的空位,陷入了沉思。
众人这里边饮桂花酒,边吟咏月诗,更兼有琴师在旁奏上一曲清音,谓伊人兮,在水一方,琴音配着皎洁的月色,风雅之极。
正热闹着,只听沈贵妃道:“今日人都来齐了,就独独只少了二殿下一位,妾于是自作主张,已命人去请了。”
皇帝饮了手中桂花酒,赞了一句“清醇”,听见沈贵妃的话,遂笑道:“还是爱卿想得周到。也该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
不多时,二皇子被人用木椅推了来,见过众人之后,方在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间的位子落了座。
朗月清风之下,但见几位皇子各有千秋。
大皇子沉郁,二皇子温雅,三皇子俊朗,四皇子潇洒,虽气质不同,却俱是龙章凤姿,超人意表。
没有人怀疑,未来的储君将会从这四人之中选出。
妙懿看了看二皇子,又向鲁阳郡主母女三人望去,心说要不要趁着今日之机去打探一下消息?
毕竟已到了这一步。她瞧了瞧台上赋诗的诸女,既然自己没有被选中,那么也就是说二皇子的妃妾将从这些人里选出?
今后她可能再难见二皇子一面,想营救萧公子也只能另想法子。
她正在胡思乱想间,一名宫女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忙,行经她身边时,她嗅到了一股脂粉香夹杂着古怪味道的香味。她自幼嗅觉灵敏,当时便不由打了个喷嚏。
那宫女还扭头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在人群之中消失了。
“怎么了?”许夫人问。
“没事。”
妙懿摇头。
只听沈贵妃道:“妾还备下了银花火树,请陛下欣赏。”
皇帝兴致正浓,闻言,十分喜悦,当即领着众人走到水畔。隔着碧波,忽见一束银光带着尖锐的哨音腾空而起,在正中央的天幕之上猛然迸裂,开出最美最绚烂的金色花朵,大如祥云。
同样的祥云接二连三的随之升空,在半空中一朵接一朵的崩裂,炸开,绚美致极。
妙懿在人群中搜寻二皇子的身影,因为只有他坐在那里,倒也很好辨认。
她见四下众人都被漫天的绚烂景致攫住了视线,便悄悄的往二皇子处溜去。走着走着,她忽然嗅到身边传来一股火药味,还越来越浓。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惊叫出声,有什么东西就在众人脚下炸裂开来。
不用想,显然是有人趁机作案!
“小心!”“护驾!”
随着烟火在人群中爆开,赏月台上瞬间乱了套,妙懿只觉得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身不由己的朝一个方向扑了出去。
“抓住了!就是这个人!”
护卫的出现迅速平息了混乱,全副武装的铁甲卫们举着明瓦灯上前护驾,赏月台上瞬间亮如白昼。
许夫人惊魂甫定,扭身去寻妙懿只不见了踪影,以为她在混乱中被人挤开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人群,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木质地板上留下了焦黑的印子,在满地的单只的绣鞋,零散的簪环绒花中,一把木椅整个翻倒在那里,其中一个木轮仍在转动。
许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己的养女仰面躺在地上,二皇子横着伏在她身上,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只见他满头是汗,一脸的隐忍痛楚之色。
第107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直至羽林军统领上前向皇帝禀报说刺客已伏诛,请陛下定夺。
“查,务必都给朕查清楚!”
主使,目的,以何种方式混入的皇宫。今日之事大大损害了皇室威严,动辄甚至江山不稳!
“从严查办!”
皇帝大手一挥,天子震怒,血流成河,宫廷瞬时从仙宫化为炼狱。无数受牵连者被押去盘问拷打,盛世太平就因为这一场刺杀而梦碎大明宫的中元节晚宴。
沈贵妃等四妃忙过去向皇帝请安,早有宫人上前将从木椅上摔下的二皇子抬回了寝宫。
妙懿被人从地上扶起,她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觉并未受伤。许夫人拨开人群,匆匆上前问她可有哪里受伤,妙懿表示无碍。
赏月宴进行到此时已无再继续的可能,皇帝在羽林军严密的护卫下,携众宫眷离去。其余各诰命等也由宫人引着,纷纷出宫去了。
妙懿和许夫人则被宫人引到一处宫苑休息。“请夫人和小姐稍等片刻,御医很快就到。”
宫人走后,许夫人问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没寻着你,你怎么就到了二殿下附近?”
妙懿微微一顿,她一不可说是自己要去寻二皇子问萧明钰的事,二不能说当时是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才造成了当时的局面,于是只好将原因归咎于贪看烟火,混乱中又被人挤了一下,自己也记不清是如何发生的。
许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妙懿则垂下头,做羞惭状。
谁也不点破谁最好。
过不多时,御医赶到。诊过脉后,他只道并无妨碍,在许夫人的要求下,随意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便提着医箱走了。
宫人按方子煎药去了,妙懿说:“药女儿回去再喝也不迟。看今日的光景,皇宫不宜久留。”
许夫人安抚道:“现在不吃药压下去,夜里睡下之后反易惊寐,先吃一剂再走吧。”
妙懿只得继续等。她隐隐觉得,许夫人仿佛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母女二人各自心照不宣。
花开两朵,却说二皇子被抬走送回寝宫后,御医很快赶过去诊治,见他从前受伤的腿骨再次受伤折断,渐渐的开始发起高热来,情况紧急,忙开始敷药救治。就在他忙得满头大汗时,皇帝已接到消息,协同四妃赶来。在听了宫人的详细汇报后,众人都着急起来。
贤妃甚至流泪道:“二殿下好生命苦,献皇后去世得早,他又常七灾八难的,这可如何是好!”
众妃都忍不住伤感起来。
沈贵妃沉痛的道:“今日之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宫中竟潜伏着这般谋逆之人,陛下定要严加整治,以正圣听!”
淑妃自从上次大皇子出事之后,曾在自己的寝宫呆了好一阵子,这回好容易出来了,又恰好遇到此事,不由委屈的哭道:“陛下明鉴,这伙谋逆之人不一定潜伏多久了,上次大皇子出事,说不定就是这伙人做的手脚,其心可诛!求陛下严查,还大殿下一个公道。”
皇帝见她哭得仿如梨花带雨一般,不由安抚了她一会。淑妃顺势紧贴在皇帝身上,轻轻诉说这些日子的委屈。
贤妃瞥了淑妃一眼,又看了看沈贵妃,继续用帕子擦泪。
此时御医已处理完了二皇子的伤口。包扎完毕后,便到偏殿内暂时休息,留下宫人观察服侍。
皇帝爱子心切,走到儿子床边坐下,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不觉叹息失声。
“珣儿,都是朕疏忽了。”
华珣因为高热,苍白的双颊攀上了两片嫣红,双目虽然紧紧闭合,但眼珠一直在不安的转动,似乎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皇帝唤了半天,却并不见儿子清醒,待要唤御医过来,忽听儿子轻轻呢喃了一声。
“珣儿,你说什么?”
华珣又轻喃了一句,只是他声音太小,仍旧听不清楚。
“殿下是不是觉得干渴,想要喝水?”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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