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喻寒转过头,一片雪花恰好黏在她的睫毛上,随着她的眨动,跟纠结的蝴蝶一般舍不得离去,他伸手替她捻了,没说话。
叶香偶笑了笑:“好不容易下雪了,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他皱眉:“无聊。”
切……就会说无聊无趣,真真扫兴。
他道:“回去了,别着凉。”转身进了房间。
叶香偶在床上浅寐一个时辰,醒后,雪基本上已经停了,她透窗望去,发现院内竟然多了一个矮矮的小雪人,脸上还插着一根萝卜当鼻子,分外滑稽搞笑。
她惊喜交加,马上过去问:“裴喻寒,你真的给我堆雪人啦!”
裴喻寒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她愕然:“不是你堆的……那是谁?”
“不知道。”
叶香偶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回到寝室,因心存疑惑,之后又问过翠枝、小栗子,大管家等等……结果都说不知这雪人是谁堆的。
真是奇了,莫非这雪人是从天而降?
可惜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快,当晚雪就融化了,小雪人也变成一滩晶莹。
杜楚楚来探望她的时候,见裴喻寒在隔壁办公,简直像遇见不得了的事,待步入寝室,赶紧捱至床边问:“这是怎么回事?裴公子怎么把书房搬你这儿来了?”
叶香偶讪讪地揉了揉鼻尖:“可能他是怕我乱跑,不好好养伤吧。”
杜楚楚明白后,倏地扑哧一笑。
叶香偶奇怪地问:“你笑什么呀?”
杜楚楚肩膀轻耸,笑得花枝招展一番,才出声道:“我笑你们二人真奇怪,一点都不像表兄妹,倒像父管女一样。”
叶香偶想了想,貌似还真挺像的,裴喻寒是位词严厉色的严父,处处管教极严,而她就是调皮捣蛋到处惹麻烦的闺女……哦,不、不,太可怕了,她才不要当他闺女,回过神,旋即摇摇头:“得了,你可别乱说了。”
“我开个玩笑嘛。”杜楚楚笑道,“不过我赞成你表哥的做法,就你这不老实的性子,换成我,我也不信你肯乖乖养伤,就该把你五花大绑了才对。”
叶香偶觉她语气简直跟裴喻寒如出一辙,不禁哼哼两声。
杜楚楚则转变严肃,抓起她的一只手,认认真真地道歉:“小偶,你没怪我吧……那天是我没忍住,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你表哥了。”
叶香偶恐她多想,反覆住她的手,莞尔一笑:“当然不会,你也是为了我好嘛。”
杜楚楚这才松口气,转而笑嘻嘻地讲:“看来你表哥还是很关心你的。”
“怎么?”叶香偶不解。
“你还不知道呀。”杜楚楚瞪大眼,一副“天下皆知唯你糊涂”的诧异表情,又生怕裴喻寒听见,刻意压低音量,“就是那个张长坤不是成日游手好闲的嘛,跟着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前儿个不久,他被几个浮浪子弟忽悠着赌钱,结果输了大把钱钞,还将一处田产私下抵借,后来被张员外知道,差点没把他活活打死,偏偏那张长坤不知收敛,居然敢跑来找裴公子麻烦。”
“他找我表哥做甚?”叶香偶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杜楚楚没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娓娓道来:“那日凑巧裴公子在饭庄晤客,那张长坤便找来与裴公子理论,结果二人大打出手,你可不知道,裴公子打的那叫一个狠哪,听说张长坤当时完全处于下风,脸还被碎碴子割破,流了好多血,好生吓人呢。”尽管她不在现场,但表情夸张,仿佛当时亲眼所见一般。
叶香偶扯着她的袖角,焦急催促:“你快些告诉我,这到底与我表哥有甚关系?”
杜楚楚叹口气:“张长坤不是赌输了钱,不过你肯定没料到,那背后的大庄家啊,其实就是你表哥,估计张长坤事后打听出来,认为是你表哥故意设局陷害他,这才一通怒火没出散,跑来撒野。不过这些私底下的事,我也是偷偷派人打探到的,外人只道当日是张长坤无理取闹,喝醉了酒找裴公子麻烦,结果自不量力,反倒自己出了丑,张员外闻讯更是大怒,已将他锁禁屋中,不得出府一步。”
叶香偶愣得如个木人,几乎听傻了,不承想短短时日里,就发生了恁般多的事,她甚至没听裴喻寒提过半个字,连他何时出过府都不清楚,自以为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也许,事情只是凑巧吧,我表哥应该不会……”
故意设计张长坤?还与张长坤大打出手?
尽管裴喻寒平日里模样冷冰冰的,但她实在难以想象裴喻寒动手打人的样子。况且她知道,裴喻寒一般出门都有黎延跟随身边,为何他还要亲自动手?
难道真如楚楚所说,是因为她的缘故?
“反正不管是不是凑巧,你表哥这一打,也算替你出了一口恶气,张长坤这次算是自食其果,自作自受。”杜楚楚说完握住拳头,倒好像她是叶香偶,心底十分解气似的。
言讫,此事不提,杜楚楚给她拎来食盒,亲手做了各色细点,酸甜咸口味俱有,五彩缤纷,玲珑精致,看着比吃着更有食欲。
叶香偶啧啧称赞:“好家伙,你可真下功夫,我都舍不得吃了。”
杜楚楚嫣然一笑:“得啦,你快吃吧!”
当叶香偶埋头吃点心的时候,杜楚楚却不时望望屏风,脸上布满悲伤失落。
“小偶,你,你能不能再帮我一回呀……”
“欸?”叶香偶仰起头,嘴里还咬着半块枣泥糕。
杜楚楚仿佛下定决心般,一字一顿道:“如果这一次裴公子再对我不理不睬,我、我就死心了。”
她说得认真而伤感,叶香偶慢慢啃完剩下的枣泥糕,迟疑着问出一句:“楚楚……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嗯。”杜楚楚点点头,“我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呢,有句话不是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现在我算体会到了。”
叶香偶沉默不语。
过去两三日,叶香偶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已经可以随意下床走动了,甄姑娘调配的药膏果然十分起效,虽说后背三条鞭痕乍一看仍有些触目惊心,但那是因为叶香偶本身肌肤白里无暇,容不得一丝瑕疵,最初殷浓浓的疤痕,现在已经转变为浅淡的肉粉色了。
裴喻寒依旧没有搬回梅林,忙的时候就在东次间用膳,得空时会跟她一起吃,反正他用膳基本不讲话,可要说把他当做空气一样看待吧,偏偏存在感又极强,而且还得注意细嚼慢咽,有回叶香偶嚼菜声音大了,被他狠呲了一顿,害得叶香偶现在吃饭跟做贼似的,夹个菜都抠抠搜搜,特别有压力。
今天裴喻寒中午有时间,彼此坐起一起用膳,不过叶香偶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没事还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饭,似乎若有所思。
裴喻寒察觉,难得在饭桌上开了一次口:“怎么了,没胃口?”
叶香偶被他唤回神,立马摇摇头,紧接着想了想:“裴喻寒……我……”
第30章 '连载'()
她话刚吐出一半,却叫裴喻寒探手覆上额头,他细细摸了一会儿,才又挪开。
叶香偶随之会过意,可能裴喻寒是以为她生病了吧,因为平时她胃口好得很,尤其伤势严重的头几日,吃得都是清粥淡饭,如今逐渐痊愈,吃食上也少了些顾忌,每回少说也要两碗饭并一碗汤,今天筷子都不动几下,可不叫人觉得反常。其实别瞧叶香偶在床上趴了这么久,她是天生的偏瘦体质,一副纤纤骨子架,怎么吃也不胖,将近半个月下来,反还瘦了两斤。
“裴喻寒,我在屋里呆了好久了,今天想到园子里走走……”她一边说,一边端倪着他的脸色,那双大眼睛带着恳求时,湿漉漉得可人,仿佛能下出淅淅沥沥的秋雨来,“你能不能陪陪我呀?”
裴喻寒一怔,大概没料到她肯主动张口要他陪伴。
他一陷入缄默,那张端美的俊庞总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叶香偶当他不愿意,胆子一下又缩水大半,立马改口:“没事没事,你要是忙就算了。”继续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
裴喻寒淡淡“嗯”了声,算是答应。
听他同意,叶香偶就像自己跟自己打赌似的,不由得松口气,接着两眼一眯缝,笑嘻嘻地道:“那咱们去画月阁坐坐吧,那里可以眺望梅花,风景美。”
裴喻寒唤来家仆,吩咐几句下去。
叶香偶回寝室换上一件厚实的粉色亮缎小袄,又裹上斗篷,走出屋子时,裴喻寒已经在廊庑等候了,墨发及肩,长身而立,似一株孑孑不染尘俗的傲骨寒梅,甚至能觉他骨子里正散发着幽幽的冷香来。
叶香偶得知自己动作慢,哪敢让他多等,急急忙忙跑上前:“我好了我好了,咱们走吧!”
她扭身欲走,却被裴喻寒一把搦住,他低着头,给她系紧下衣襟处的绳绦。
叶香偶觉得裴喻寒有时候就跟吃错药似的,看着冷若冰霜,可又好像挺关心人的,而且打从她受伤之后,对于她提出的各种要求,裴喻寒几乎可以称的上是有求必应,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赏雪,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书,简直像对普通和睦的夫妻一样……
天!叶香偶顿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哪,一抬眸,正对上那人菲薄有型的红唇,因为他不爱笑,总是微微绷紧,便显出细致优美的唇线来,叶香偶想着,假若他真的笑起来,那唇瓣也会柔软起来,连带整个轮廓都变得柔和清润,一定好看极了。
说起来,她从没见他真正的开怀大笑过。
叶香偶也不明白自己的注意力为何就集中在他的嘴唇上,看得心脏急遽,怦怦跳着,就是那双唇,曾经那样狠、那样用力、也那样缠绵地吻过她……
一时间,她的脸刷地就红了,像被寒气冻着一般,不由自主地问出口:“裴喻寒,你、你如果喝醉了酒,会不会记得当时做过的一些事?”
“什么?”裴喻寒把绦子重新系紧后,疑惑地抬起头。
叶香偶问完就后悔了,唉,好好的又提起这个干吗,以他的性子如果当真记得,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表现了,而这段日子他对自己的态度,大概也是因为她毕竟是他的表妹,如今被外人欺负,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不是吗,所以他会教训张长坤,才会搬来镜清居照料自己。
她仿佛一下子想通了,笑了笑:“没什么,咱们走吧。”
画月阁是一座双层楼阁,朱楯粉栏,雕檐玉砌,可以眺望到裴府最美的风景,比如裴喻寒书房周围的梅花林,身临其间时,只见腊梅婆娑起舞,暗香寒冽,红花迷艳,欲灼痛人眼,而在楼阁上望去,是挨挨挤挤如火如荼地一片,风儿吹过,霏霏馥馥,宛若殷海翻浪,滔天怒焰,真如笔墨细腻渲绘出的雪香十里图一般。
因裴喻寒提前下了吩咐,屋阁里已经布置上瑞炉熏香,案台上摆着鎏金雕塔式暖炉,椅座铺着雪狐毛皮坐垫和猩红色绣缠枝菊锦缎倚枕,以及阁外小廊两扇朱门前悬起雪白珠纱挂帘,以抵抗寒气侵袭,是以叶香偶一上来,觉得就跟到了自己寝室一般,一点都不觉得冷。
根据裴喻寒最近有求必应的状况来看,叶香偶开口道:“裴喻寒,你为我吹首笛子听吧!”
裴喻寒果然没拒绝,吩咐家仆去拿,她急忙讲:“不必取了,我让翠枝适才带来了。”
翠枝捧上短笛,裴喻寒执过手里问:“听哪首?”
叶香偶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都可以,你、你看着吹吧。”
裴喻寒将短笛横于唇畔,吹了一首《梅花落》,倒是应情应景,叶香偶托腮专注地看着他,尽管裴喻寒的笛子吹得悠扬婉转,指法娴熟,在叶香偶听来就是出神入化,但他吹笛子的模样远比听笛子更加吸引人,为此叶香偶认为,听裴喻寒吹笛子,绝对不能看着他,要闭起眼睛才行,这一阖眼,脑中便渐渐形成画面,正是在深谷幽境里,梅花飘徊,花磬芳菲,随着冬日清风,数之无尽的琼英漫天刮飞,扑得满脸皆是,一张口,含了一瓣进去,化成胭脂,香彻骨髓。
待裴喻寒吹完,她拍手叫好,恰一袭风吹起雪粉珠纱挂帘,她乍然受凉,受不住抱躯哆嗦下。
裴喻寒正想去取自己的裘衣,此际一名家仆上楼禀告:“表姑娘,杜姑娘来了。”
叶香偶忙“啊”了声,满心欢喜地道:“快请,快请。”
她走至梯口时,杜楚楚已是拾阶而上,二人一见面,便是手拉着手,亦如嫡亲姐妹般,好不热络。
“小偶。”杜楚楚亲切地唤了声,当目光瞟到裴喻寒身上,嫩颊不自觉泛起了红晕,“裴公子……”
裴喻寒正站在临近衣架的位置,微微颔首。
或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叶香偶掌心里有点沁汗,甚至不敢去直视裴喻寒现在的表情,只是略偏过视线,落在他一片雪白的袍角上,佯作歉意地一笑:“裴喻寒,我忘记跟你说啦,我之前约了楚楚来府里赏梅花,你、你不介意吧。”
半晌,裴喻寒回答:“不会。”
这是当然的了,裴喻寒与杜老爷关系熟交,自然不可能不给杜楚楚面子抬屁股走人。
她感觉到杜楚楚握着她的手明显松弛下,大概也是松口气,然后彼此就坐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杜楚楚也挺配合她,一听她找不到话题,就赶紧自己找话题接上,两个人唧唧喳喳跟斗嘴的小麻雀一般,裴喻寒就坐在一旁不说话。
叶香偶心里都尴尬死了,觉得她跟楚楚这么一唱一和的演戏,只怕裴喻寒早就看了出来,可是没办法啊,楚楚要她帮忙,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这么个法子出来。
最后聊到词枯句穷了,她跟杜楚楚大眼瞪大眼,气氛陷入沉默的尴尬,叶香偶赶紧掐了下她的手背,杜楚楚愁急地蹙蹙眉,开口道:“对了,我刚刚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吹笛子。”
楚楚脑子转弯就是快,瞧这话题起的多好,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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