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配合的解下披风,却不料被身后的来人给撞了一下。
这披风可是出自右相的手笔,面料自然是一等一的南锦缎,滑不溜秋,一瞬间就扑腾到了地面。
君天姒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就听到一个声音擦身而过,有些暗哑,有些低沉。
那人说,“抱歉。”
怔了一下,君天姒侧身,却只看到一个削瘦笔直的背影,一身黑袍,似乎在哪里见过。
络腮胡抱着手臂,斜斜倚着竹栏,望着那道身影笑,“小兄弟很好奇?”
君天姒瞥他一眼,沉吟,“你不好奇?”
络腮胡顶着一脸的胡须耸耸肩,没有言语。
君天姒别过眼,恍然,“你不好奇。你认识他。”
络腮胡笑意盈盈,郑重道,“不算认识,听说过,没见过。活的……我也是第一次见。额,不对,茶楼里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见。”
君天姒低头沉默,“……”原来是茶楼里见过。
络腮胡继续笑,煞有介事,“你不问我他是谁?”
君天姒一脸莫名其妙,“你会告诉我他是谁?”
络腮胡摸了摸那把大胡子,“不会。”
君天姒,“……”
络腮胡继续道,“我不过是喜欢看别人那种得不到结果的纠结样罢了。”
君天姒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变/态。”
*
等那女子将披风收好,大堂之中已经是一派歌舞声乐。两队婀娜妙人款款而出,轻纱蔽体,金铃赤足,由三楼的楼阁梯台一路舞下来,风姿妙曼,夺人眼目。宴席中更是时不时的有人喝着彩。
好一派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君天姒站在大堂入口,眯起眼往上瞧,视线穿过人群高阁,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二楼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淡蓝色的衣衫,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从容,他的眉眼掩映在光影闪烁间,看不清神色,只能遥遥的看清他置酒盏的动作,似是思索着什么,酒盏把玩在他手中,显得漫不经心。
其实,十年来君天姒从没有好好观察过闵竺凡。想想也知道,一个大权在握,一个受制于人,见了面除了虚与委蛇还是虚与委蛇,又哪里来的心思去观察对方的样貌。
而如此这般,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更是不曾有过。
君天姒静静地想,原来,从这里看一个人,这种感觉,无法言表。
相对于络腮胡的满脸粗狂豪放,君天姒的清新俊逸显然要招人眼的多。已经有两位轻纱女子翩翩上前,却被络腮胡一个瞪眼给吓走了。
君天姒从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女人,因此由衷感慨道,“想不到这假胡子还有这个好用出,不错不错。”
络腮胡眼神闪了闪,挑眉点头,笑道,“那是,这假胡子的好处可多着呢,小兄弟要想知道,我们可以好好讨论讨论。”
君天姒沉默一瞬,干笑,“讨论……就不必了吧。”
络腮胡皱眉,摸了摸那毛茸茸的一片,严肃道,“小兄弟对我不感兴趣?”
君天姒看着面前的这双过于明媚的桃花眼,清了声音郑重道,“不感兴趣。”想了想,她补充,“我只是……真的很讨厌,话唠。”
“……”
络腮胡眯眼,似乎勾了一抹极淡的笑,“哎呀,那倒是巧了,我也很讨厌……”
君天姒瞥他一眼,“……”
络腮胡望着那高阁之上,声音有点飘渺还带了笑,“话唠。”
君天姒挑眉,再次感慨,“还那真是……好巧。”
君天姒捉摸着这络腮胡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进退有度的。晓得该装的时候装,该撤得时候撤,面对君天姒这声极具嘲讽意味的“好巧”,竟然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盈盈一笑。
他眸中暗潮汹涌,望着远处的高阁,“当然巧。小兄弟,快瞧,你感兴趣的两个人这就交锋了。”
君天姒微微一怔,抬头望去,便看到那原本只有一人的楼阁上已经变成了两人,一个仍然和先前一样悠闲,另一个则背对着自己,正是刚刚不小心撞了自己的那个黑衣人。
君天姒皱眉,听到身边的人笑意更胜,“光在这站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也入座岂不是好?”接着一个伸手直直拉了君天姒抬脚就走。
君天姒着实吓了一跳,倘若自己就这么走进去,万一被闵竺凡看见……那后果,不能想象。
拉着自己的手腕,她急道,“诶,等等,我……啊!”一个没注意,竟然直接撞上了停下步子的络腮胡。
她看见络腮胡转过身,“哦,对,我忘记你这么大摇大摆的出来不太合适。唉,没办法,那为兄的就牺牲一回。”
君天姒还没反应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朝着自己的脸糊了过来……
**
有句老话,说人生不到下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是好,就好比,无论是上一刻,还是上上一刻,还是上上上一刻,君天姒都没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小兄弟,怎么不说话?不舒服吗?”眼前一个妖媚男睁着一双桃花眼,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君天姒感到下半张脸被一蓬胡子粘得肉疼,她裂开嘴咬牙,“舒、服、”个、屁!
一想起这厮竟然大刺刺的将脸上的络腮胡扯下来转手贴在了自己脸上,君天姒的气就不不打一处来。但很显然,她现在没有功夫跟他闲扯,咬了一下唇,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
这偌大的群芳楼里,高高的二楼之上,原本只有两个人,就算是传说中的寿星也没有踏上二楼。那就是说,右相大人很明确的吩咐过了,二楼,不要随意上。
可现在,君天姒瞄了一眼就坐在对面的那两个人,开始头疼。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闵竺凡的背影和半张侧脸,不知道闵竺凡是怎么想的。他倒是并没有派人过来将他们两个人请下去,而且,显然是准备无动于衷,顺其自然。他们之间又是隔了三四张桌子,对于那边的谈话,是听不真切的。
所以,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打算做什么的了?还有,他……没认出自己?
对于最后的这个猜想,君天姒不太相信,自己和他才刚刚见了一面,此时只不过是贴了脸胡子,这就不认识了?
正想着,忽然听得左侧一阵脚步,一个身影已缓缓从竹梯上走来,因君天姒他们的座位离着梯口较近,她看到那身影一怔,脱口道,“泽舟?!”
一直认真地研究着君天姒神色的桃花眼闻言,微微一笑,扭过头去,“少卿。”
谢少卿看了看桃花眼这边,又望了望闵竺凡那边,果断的不失时机的毅然决然的在桃花眼的另一旁坐下。
他喟叹,“老天长眼啊!泽舟,你可晓得我今天看见了什么?!”
桃花眼倒真是愣了一愣,随即随手拾了茶盏放在唇边,笑道,“什么?”
谢少卿刚要张嘴,想了想却望着一旁面目全新的君天姒有点纠结。
君天姒会意,桃花眼亦是会意,便颇为严谨地保证到,“但说无妨,这位是我的挚友。”
听了这句话,君天姒诧异,不过,显然有人比她还诧异。
“挚友?”谢少卿抽了抽嘴角,“等等,你说什么?你的挚友?!你还有挚友?!”
第14章 十四()
同样是面对同一个人的质问,桃花眼显然要比闵竺凡温和的多。
他将茶盏斟满,道,“你还有话说?”
谢少卿瞪着他,那表情是连连受惊之后的复杂,复杂到连君天姒都看不下去了。
如此尴尬,她只好清咳,虽然自己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时此刻,为自己的身份打个圆场也没什么,若真在这里深究起来,始终是对自己不好。
对于谢少卿,君天姒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是关西谢家的人。
想了想了,她貌似不经意的拿了块糕,开口想要扯开话题,踌躇了一下,她道,“刚刚,兄台想说什么来着?”
谢少卿果然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晃过神来,清咳几声,他敛了神正色道,“其实呢,也没什么打紧的,只不过是看见……一些事。”
君天姒微微松了口气。
桃花眼淡淡勾了嘴角,“什么事?”
于是,下一秒。
谢少卿一拍桌面,愤愤道,“就是看见竺凡在跟人亲热这件事!”
咳!
君天姒努力将糕点给咽了下去,觉着人生还真是妙不可言。她才刚从一个坑爬出来,眼瞅着就掉进了另一个坑,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倒霉催!
桃花眼哦了一声,意味深长,“这倒是新鲜。”
君天姒尽量维持着僵硬,保持身体不动的想,新鲜你大伯!
***
闵竺凡坐在竹椅上,似是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从他这个位置斜过去,只能隐隐的看到一袭紫衣。他不太满意,便换了个姿势,往左靠,支了头,视线就恰巧落在了君天姒身上。
此时,她正坐在谢少卿对面,脸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圈纷乱的胡须,却掩不住那淡淡的眉眼,神色客气疏离,有点冷冰冰的味道。
支着头,闵竺凡微微敛眸,一丝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君天姒虽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但自小却受了作为皇帝的教育,行事作风不免稳重严谨,对事对人向来低调,心思也很沉,久而久之,整个人都显得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的。若不是逼急了,很少会做出些带有情绪的行为。
像今天这样带了脸假胡须的样子,闵竺凡更是从没见过。远远的瞧着,他觉得……很有趣。
忽然,他开口问,“她没有认出你,你不甘心?”
对面的人沉了沉,平静回答,“是我对不住她罢了,没什么甘不甘心的。我今日来和右相谈的不是这个。”
闵竺凡笑,眸色深沉道,“沈承意,你觉得谈什么不谈什么,是你说了算的?”
坐在闵竺凡对面的沈承意皱眉,不语。
闵竺凡勾了嘴角,淡淡警告,“永远都不要搞错自己的位置。”
沈承意却仍旧面无表情道,“扼人弱点,不是只有右相会的。”
闵竺凡扬眉,“的确不是。”
沈承意道,“右相既然知道,就不该拒绝的如此武断,没有人会没有弱点……”
“我的弱点很多,”闵竺凡向后靠,打断他,神色有些冰冷,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气势,“有*就会有弱点。可是,你确定,凭你也能扼住我的弱点?”
沈承意终于皱眉,对闵竺凡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动了神色,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寒意,“你是在激我?”
闵竺凡勾起嘴角,嘲讽更浓,“激?沈承意,我刚跟你说过‘永远都不要搞错自己的位置’,你还不配让我用这个字。”
沈承意狠狠盯着他,忽然笑出了声,声音低沈至极,“闵竺凡,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
前漠西卫军统领敖西敖将军,向来对自己的一双慧眼信赖有佳。他老人家打心底里觉得能爬上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自己这双能看透世间各路红尘的眼。
当然了,虽然已经退位多年,但很多事情,他还是能一眼就看穿。
比如说,此时该派谁上二楼去侍候。
据说,右相大人好美色,近年来,更是对群芳楼的头牌胭脂红宠幸得很。虽是自己过寿,但到底是打着右相的旗号才能在这天子脚下办的风风光光。
既然右相如此的给面子,那自己要是招呼不周就太说不过去了!
因此他早就吩咐好了,“听说胭脂红姑娘善‘玲珑足舞’,那就让她上去单独给右相舞上一段。”
胭脂红自是没什么不同意的,准备一通之后,便微微颔首示意。
一段悦耳的丝竹缓缓响起,众人具惊了惊,然后,随着金玲轻音自竹梯上走来了一个女子。
什么叫纤腰柳摆,什么叫婀娜多姿,君天姒总算是见识到了。
女子赤着足,三步一舞,五步一旋,将白沙的灵动与金铃的微妙结合的恰到好处,楼上楼下的人都看呆了。
不用多说,众人心知肚明,这位妙人一定就是群芳楼的头牌胭脂红了。
待那胭脂红旋了几个圈终于站稳……她也呆了。
不是说这二楼只有右相大人一个吗?怎么……这么多人?!
但胭脂红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头牌花魁,只微微一愣,便已经足尖轻点,仍旧迈着舞步缓缓向右相而去。
美,果然是美!
瞧这身段,这相貌,果然不枉费自己这一番奔波。此情此景,就连君天姒都忍不住拍腿称绝!
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手上还端着一盏茶。而这茶盏又刚好是上乘的白瓷,光莹玉润,触手温华,唯有一点……就是爱碎。
于是,唯美灵动的音乐中只听得“呯”地一声,一盏雪白的茶盏应声掷地而碎,紧接着是女子“啊”的一声。
众人皆静……
高高的楼阁上,白沙女子倒在地上,十根芊芊细指捂着足部,咬着唇面色惨白。
君天姒愣了几秒,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碎了一地的茶盏,再看了看捂住娇嫩赤足的胭脂红。
她觉得,回宫后,今天这个日子一定要记下来,明年的今天,绝不出门!
望着趴在地上泪水打圈的美人,君天姒干咳了一声,有点囧。做皇帝做了这么久,她是不大会安慰人的,可瞄了一眼周围,她就更囧了。
她不会安慰人就算了,可是坐在二楼的这些个男人们,举茶盏的举茶盏,吃糕点的吃糕点,竟然……也都无动于衷!
何其的世风日下!何其的世态炎凉!
君天姒忽略掉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急忙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去查看美人伤势,不由得愣住了。
已有人问,“怎么样?伤在哪?”
尴尬地让开身,二楼众人便看到了一双小巧玲珑脚底板上……是一层灰扑扑的土。
君天姒沉声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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