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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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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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虽然归来,但不是主人,而是客人,还是位不速之客。」

俊美的笑容,逐渐扭曲变化。

男人美如白玉雕琢的双手,端起空的茶杯,掌心拂过杯口,杯中竟就浮出一座小小的砚城。

「砚城,是我的。」

他宣布。

「我回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您说的是夫人吗?」

姑娘问道。

「很抱歉,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这儿的。」

公子一字一顿,咬牙警告。

「把她还给我!」

「很抱歉,规矩就是规矩。」

她眼中有著同情,但坚决不肯让步。

「你我都清楚,能维持砚城的平衡,都是历任主人牺牲最在乎的那人,才能换来的。您期满时不愿意献出夫人,犯下砚城大忌,才会被逐出万里之外。」

「废话少说,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公子的双眼,绽出血红精光。

「您告诉上上任主人,将他夫人藏在哪里了吗?」她不答反问。

向来温暖舒适的大厅,陡然吹起阵阵寒风,变得犹如严冬般寒冷,悬在墙上的灯笼瑟瑟颤抖著,烛火也惶恐的忽明忽灭。

「很好,你既然不说,那我就毁了这座城,亲手把她找出来!」

一滴茶水,从他的指尖滴下,落在浅浅的杯中。

蓦地,乌云覆盖天际,前所未有的暴雨倾盆而下。

天色昏暗,但闪电劈下,闪起银白色的光亮,才照亮公子半边侧脸,满是笑意却森然骇人,眼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成冰。

「这城是我的,我要让他们生,他们就能生;我要他们死,他们就必须死。」

杯中的水越积越多,人们惨叫连连,他却满不在乎,无情的戏弄著。

姑娘好整以暇,只是唤了一声「黑龙。」

果然!就知道是找他。

黑龙轻哼一声,迅速飞出大厅,来到乌云之上,就看见一群白衣人,个个都拿著水桶,手握杓子,不断朝砚城泼水。每一杓的水,落到地上就是一尺,尽管砚城水渠通畅,也受不住无尽的泼洒。

大水奔腾而下,在城里漫的越来越高,城中无论人鬼,都被淋得湿透,哭天喊地、惊惧交加的爬山屋顶,努力不被高涨的水吞没。

黑龙单手化为龙掌,势如疾风,朝白衣人划去。

锐利的龙爪,将白衣人都切碎,连乌云也被划开,暴雨停歇,天际放晴,又露出阳光,暴涨的洪水,又顺著水渠流散,陷溺在积水中的人们,这才送了一口气,狼狈的相互扶助。

黑龙站在云端,往木府看去,能清晰看见大厅里的动静。

公子不怒反笑,拿著空杯把玩,弹指轻轻一敲。

就听得轰隆连声,整个砚城都震动,地面如江河开裂,崩开无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裂口,建筑一座座崩塌,落尽无底深渊,人们惊叫奔逃,岌岌可危。

姑娘不疾不徐,抬眼瞧著躲在一旁的信妖,轻言浅笑,淡然吩咐。

「一个都不许给我掉下去。」

「是。」

尽管再害怕,信妖也不敢违逆命令。

它飞出木府,深吸一口气,沿著破裂的地面铺展开来,扩张扩张再扩张,取代破裂的地面,接住每个坠下的人,砚城有多大,它就铺展的多大,还探出双手双脚,紧紧抓住最大的裂口,阻止砚城落入地底。

「你都是依赖帮手做事的?」

接连两次攻击都被挡下,公子竟也不恼,探手捏起茶叶,在指尖摩搓,青翠的茶叶瞬间干枯。

不仅仅是茶叶,砚城内外的植物,同时都枯萎凋谢。树上不剩任何绿叶,连花儿也凋落,在地上苟延残喘,气味由芬芳渐渐转为腐败。

「我比较懒惰,有帮手很方便。」

姑娘颇有心得,白嫩的指尖轻触与茶叶共同沉浮的茉莉花。

「不过,偶尔要是遇上有趣的事,我也不介意自个儿来。」

枯萎的茉莉花,被注入生命力,不但恢复原样,还无止无尽的长出绿叶、长茎,很快就布满大厅,再如海浪般涌出,所经之处树绿花开,一扫先前的萧瑟,长得比先前更茂盛。

公子的双眸,陡然精光大亮。

「你不能阻挡我。」

握在手中的茶杯,被紧扣住边缘,杯口的薄瓷碎裂,纷纷滚落到底部。

轰隆!

巨大的声音,引得黑龙回头,骇然注视雪山之巅。

万年积雪全部崩落,发出连声巨响,下冲的雪化为奔腾的白马,急速冲刺,眼看就要将砚城踏为平地,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下。

姑娘却是不慌不忙。

「未必。」

她嫣然一笑。

仅仅只是一笑。

爱慕她、臣服她的植物们备受鼓励,全都奋勇争先,迅速变高变粗变密集,大树间有藤蔓相连,空隙再填上各种花儿,在砚城四周组成一座牢固的高强,硬是将崩雪阻下,唯一的漏网之鱼,是一片雪花。

苍白的雪花转而转,转而转,飞进木府、飘入大厅,落在公子的面前,悄然融化,化为一滴水,被地砖吮干,再也看不见。

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狂怒,公子俊美的脸庞,变得分外狰狞,难以相信这个小女人,只掌管了砚城三年,就能让万物为她所用,即使是他身为责任者时,也不曾有这种能耐。

彷彿看穿他的心思,姑娘双手一摊,水汪汪的眼睛,无辜的眨动著。

「我跟您是不同的。」

公子咬牙切齿,狰狞的笑著。

「没错,你跟我的确不同。」

从踏入木府至今,他首度与她看法一致。

「喔,真好,您看出来了。」

她很是雀跃,愉快的双手一拍。

那笑容实在教他生厌。

「是啊。」

他扬起手来,往身侧垂直一抹,就开了一道无形的门。

「我们的不同在于,你最在乎的人,我很轻易就能找到。」

他打了个响指。

啪。

无形的门从内而开,从里头走出来的,竟是高大健壮、肤色黝黑,总是骑著枣红色大马,带领马队进出砚城无数次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虽没有骑著马,却手提大刀,刀刃闪著寒光,双眼深幽的没有任何光芒,对一切视而不见。

她的笑容冻结,连身子也僵住了。

邪恶的低语,在她耳边回荡,一句又一句的说著:「记得我们共同的朋友吧?」

那声音忽远忽近,找寻到她最脆弱的一处,如毒液般流淌进来。

「你忙著找寻失踪的尸体,却忘了该要保护,你最在乎的男人。」

在男人空洞的黑眼注视下,她一动也不动,眼睁睁看著他缓慢提起大刀,一步又一步的朝她走来,刀刃的寒光映得他小脸煞白。

她的确顾及了全部,却忘了要顾及他。她能保护一座城,此时,却无力保护他,更无法保护自己。

恶毒的声音,还在说著:「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但是,你远比我在乎他,太过在乎了。你亲自为他疗伤、喂饼给他吃,还让他能不受封印限制,自由出入木府。」

低缓的语音一变,厉声下令。

「雷刚,杀了她!」

男人扬起大刀,眼也不眨的挥砍,奋勇阻挡的灰衣人,一遇到刀锋,就被切割成碎片,化为一地灰纸。

一刀,削去她的一边绸衣长袖。

一刀,断了她一绺乌黑的发丝。

发丝飞散,拂过男人的双眼,熟悉的香气、熟悉的触感,驱逐了他脑中的黑雾,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不由自主的动作。

大刀扬起,朝著她的脸,就要挥砍而下,她动也不动,仰望他的神情除了信任,没有半点责怪,或是恐惧。

他用尽所有力量,才停住凶狠的刀式,手臂上青筋鼓起,渗出一颗颗冷汗。刀锋离她的脸只剩半寸。

身后,却又传来叫唤。

「雷刚。」

曾经身为好友的公子,知道他的名字,当邪意渗入话语,名字就是最强的恶咒,能强迫违背他的意念,役使他做出最不愿做的事情。

大刀再度举起,这次,他无法阻挡。

「闪开啊!」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刀无情的挥下,就要——

这一句,是多么在乎。

她瞧著他额上暴起的青筋,看著他惊且痛、恼与恐的神情,半点也不害怕,蓦然浅浅一笑,将小小的手心,压在他胸膛上。瞬间,她的手心亮起,强烈的光芒甚至透过手背,浮现难以辨认的图案。

强光一闪而逝,可强大的恶咒瞬间被解开,他手中的大刀滑落,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满是冷汗的身躯,颓然倒入她的怀抱,困难的喘息著。

公子双目圆睁,表情扭曲。

「不可能。」

他厉声又唤,不肯死心。

「雷刚,杀了她!用你的双手,把她活活的、慢慢的掐死,我要她看著你死去,快!」

喊叫声中,注入更多恶毒的咒力。

男人回过气来,支起身子,抓起了大刀再次高举,却没再砍向姑娘,反而霍然转身一刀朝公子挥去。

「雷刚,你——」

男人怒目瞪视。

「我当你是朋友,你却如此利用我!」

「你做了什么?」

眼看恶咒被解,愤恨不已的公子,长发从乌黑逐渐变得雪白,一绺绺盘桓如蛇,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甚至有蛇信伸探。

「我来到砚城后,他不再是人,而是个鬼。」

她恢复镇定,庆幸自己还留下这一手,否则真要中了公子的毒计,被最在乎的男人劈死。

「人有人名、鬼有鬼名,雷刚是他生时的名,而他的鬼名是我所取的,我所做只是写出他的鬼名。」

所以,她从来不叫唤他的名,就是为了严守秘密。

「该死!」

公子跺脚,俊美的脸庞逐渐融化,白袍被鼓起的皮称得破裂,飞旋过处,无论是屋梁、石砖、家具,全都被迅速腐蚀。

偌大的厅堂,在眨眼之间,就被腐蚀殆尽,化为一处荒地。

日光之下,公子已不再是人性。

嘶嘶吐信的长蛇是他的发,额上长著锐利的双角,眼窝深陷,其中跳燃著红火,咧开的嘴露出尖锐长牙。俊美的外表只是假像,为了夺回心爱的妻子,他不惜沦落为魔。

嘶吼声震天地,魔化的公子迈步走向姑娘。一道黑影从天际袭下。

虽然不情愿,但龙鳞在姑娘手里,黑龙无法袖手旁观,只能拼尽全力,想要撞开这可怕的魔物,却被轻易一挥,就弹飞到高山下,强大的劲力把他的身躯挤压进山的深处,被岩石牢牢困住。

信妖不肯认输,也鼓起勇气,卷上魔物的身躯,一层又一层的包裹。

但是公子丝毫不以为意,随手撕扯,就把信妖一片片的撕下,彷彿那只是最普通的纸。

魔物的影子,笼罩著姑娘与男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扬起完好的那边绸袖,在半空中挥舞。

各种颜色不同、粗细不等的绣线,从袖口蜂拥而出,碰到公子的身躯就盘绕收紧,一圈圈卷绕束紧,柔过棉、韧过钢,成为最柔软却也是最牢不可破的囚牢,愈是挣扎就收的愈紧。

在刺耳的咆哮声中,姑娘抓过男人手上的大刀,在手腕上匆匆一划,刀锋抹上淡淡的血痕,霎那放出强烈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挥刀刺向公子,第一刀却只是切开绣线,就被硬化如盔甲的皮肤挡住,不能再前进分毫。

娇美的脸儿浮现讶异的神色,不肯罢休的要再度挥刀。男人在这个时候,上前来到她身后,贴近她的背部,握住她的双手,加强刺入的力道,顺利突破强硬的外壳,戳入毫无防备的内葬,直戳公子的心葬。

只是,剑尖刺入后,却没有戳进公子的生命之源。

那儿没有心。

他的心不在身上!

两人同时一惊,公子却逮著机会,张嘴喷吐出浓浓的黑雾。

「小心!」

姑娘见状,立时挥起绸衣,盖住自己与身后的男人,避开恶浓的瘴气。

觑的一线生机的公子,趁机化为液体,从被切开的绣线流出,迅速渗入土中,潜进深深的地底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黑雾散去,姑娘与男人起身时,四周已是阳光明媚,花木欣欣向荣,除了大厅化为荒地之外,就彷彿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砚城里洪水退去、地震平息、雪崩被阻在砚城之外,人与非人都躲过一劫。

「被他逃了!」男人扼腕。

「无妨,他对妻子的爱恋太深,不会离开砚城,总有机会再抓住他的。」

姑娘依靠著男人,柔言柔语的安慰。

男人不甘愿的点了点头,低头看著她苍白的小脸,突然恼羞成怒,低吼著质问:「你刚刚为什么不闪开?」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

她深深信赖,无限依依。

「再说,就算没有事先为你取了鬼名,能死在你的刀下,我也无怨无悔。」

「说什么傻话。」男人更怒,双手的动作却跟语气相反,温柔的抱住她,护卫在胸前最安全的地方。

她满足的吁了一口气,小手揪住他的衣衫,小声的问:「你有没有事?」

男人摇摇头。

「没事。」

「那就好,因为,我有事。」

她仰起脸来,笑著望进他眼里,轻声说道:「他的瘴气太强,我支撑不住了。」

说完,她身子一软,在他怀中昏过去。

与公子一战,看似轻松,实则让她元气大伤,昏睡了几日才醒来。

是一阵草药的香味,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姑娘睁开双眼,望见双眼全盲的左手香,正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在卧榻旁的椅子坐下。

她微微一笑,软软的坐起身来,背靠著绣褥,接过递来的药汤,端起来就要入口,药汤沾唇前,动作却又停了下来。

「真好。」姑娘说。

左手香神色冷漠,淡漠的问:「好什么?」

「我在昏睡的时候,就想著要见你。」

她微笑不减,像是谈论天气般,轻松的说道:「是你在暗地里协助公子吧?」

左手香没有惊、没有惧,语气未变。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否认。

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心被掏走了,砚城里只有你能不著痕迹的把心掏取走。」

姑娘顿了顿,又说。

「就像你掏取荣钦的肝脏一样。」

左手香不言不语,全盲的双眼,望著卧榻上的小女人。

「这是条件。」

姑娘重复侧耳曾偷听到的言语。

「我猜想,你们达成协议,由你为公子取肝,因为他已化为魔物,男人的肝脏最是滋补,能增强他的能力,而你则是同时在搜寻别的东西,例如眼睛、例如肝脏、例如其他的——」

她歪著头,斟酌用词。

「部分。」

「你为什么能猜出来?」

「因为,我也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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