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苏泽浅蓄了头发,李木却剪掉了留了很多年的辫子,两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在痛苦中蜕变。
李木的妈妈死了。
死在了殷坊的人手里。
讽刺的是这并不是有预谋的,完全是被波及,两方势力火拼,不是天师的李木妈妈没有自保能力,就那么死在了一道失了准头的攻击中。
殷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对李木格外警惕。
失去爱妻,李林的精神气骤然弱了,李木继位成为家主。
“我听说殷商在寻死,过来看看。”
李夫人死亡时,李木也在场。
那时候敌人已经在撤退了,穷寇莫追,李家人本来也打算收兵了,但家主夫人的意外死亡让李林李木彻底疯了,他们围追堵截,将百十人屠戮殆尽,造成了天师战斗中极少见的血流成河。
这件事发生后,李木殷商虽然同在山里,但是再也没有交集。
李木很确定殷商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都懒得去想殷商会不会觉得愧疚。
不知是因为母亲的死,还是家主的压力,有时候李木说话刻薄不少:“三年来你就没有消停过,但你现在还在山里,这回的绝食,你觉得会有作用吗?”
“你来做什么?”殷夫人打断李木,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来看看你们,”李木脸上连装出来的笑容都没有,“我刚刚见了殷坊。”
莫洵的苏醒代表着很多事情将会以更快的速度推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抵抗外来者的侵略。
钟家代表当局进入山中谈判,以李家为首的天师也派出代表参会,种种迹象表明,在此次谈判之后,山里人与当局有很大的可能性联手,预估一下双方可能提供给的资源,殷家也坐不住了。
来分一杯羹倒是其次,关键是一旦山里和当局联合起来,三方势力平衡的局面将被打破,殷家将失去立足之地。
“殷坊打算放弃你们了。”李木告诉面前的母子。
殷坊说愿意将殷商、殷夫人留在山里十年,表达自己的诚意,来换谈判桌上的一个席位。
李木完全不为所动:“我们为什么要替你养老婆孩子?”
将人作为质子,默认的规矩是收留的一方要保证他们活着。
“我觉得你没有和我们谈条件的实力。”他非常直白的对殷坊说,“我们和当局谈判破裂的可能性非常小——几乎就是没有,我们联手后,还有必要用手段来制约你们吗?”
殷家不敢和联手的两方对着干,那是以卵击石。
“你现在对我说,你愿意将老婆孩子放在山里,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不想要他们了?”他知道莫洵和殷商的对话,于是将之搬过来,放到殷坊面前,“三年来,你们多次组织营救,却没一次成功,在我看来,失败不仅是因为山里人强,更是因为你们没有尽力。”
“如果你确定愿意把他们放在山里,可以,我也可以让你上谈判桌,但殷商殷夫人的生死就不是你说了算。”
“如果你想把他们带回去,也可以,满足我们的条件,拿东西来换。”围绕着殷家聚集起来的团体中,也藏着不少宝贝。
殷坊说要考虑,说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要回去商量,谈话无果而终。
李木把事情说给山里人听,苏泽浅一针见血:“他是在拖时间。”
其实从三年来无数次失败的营救中就可以看出,殷坊已经失去他作为家主的魄力了,他既无法像当初救殷商那样,一个人扛着整个家族的反对一意孤行,决心要把人救回来,又狠不下心,舍弃亲情专心事业……他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老话是有道理的。
莫洵也在场,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问李木:“你打算怎么办?”
有着一双金色眼睛的莫洵的气势比三年前更盛,然而李木却不像从前那么害怕他了,他从莫洵的话里听出了培养的意味,心里既不反感,也不激动。
棱角分明的年轻人想了想,觉得让殷坊拖拖时间也妨碍不了什么,于是他说了自己在结束和殷坊谈话后,立刻想做的事:“我想去看看殷商。”
这是在征求同意。
莫洵说:“去吧。”
听完李木的话,殷夫人厉声喊道:“不可能!”她脑子里转的念头无非是就算殷坊不顾自己了,也不可能放弃殷商。
殷商没有出声。
李木看着曾经的好兄弟,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苏泽浅和莫洵的关系,李林曾几次和李木确认他的性向,做父亲的明确的告诉他:“你如果想和男人过日子,我也不阻拦……但你得给我个适应的过程,别憋着不说。”
“但那个男人,绝对不能是殷商。”
李木一直解释自己只是把殷商当兄弟,没有别的意思,可在母亲离世前,李木始终无法对殷商彻底狠下心。
这其中确实有些因果,但不是李林想象的那样,而是一个相当狗血的故事。
李木说他喜欢姑娘不是随口敷衍,少年慕艾,他真的有过喜欢的女孩子,那个姑娘殷商也认识,是差不多级别的家族里,一起长大的姑娘。
李木喜欢那个姑娘,一直不好意思说,在他鼓起勇气表白之前,那姑娘却问他殷商有没有女朋友了。
李木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但仍怀着一丝侥幸:“他没有……是不是听见别人说他什么了?”
“说他什么?”
“说他……”李木犹豫了下,做了一件在他看来很对不起殷商的事,“说他喜欢男的。”
那姑娘显然不知道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是真的。”
那时候李木很天真的想,殷商喜欢男的,你不能喜欢他,那么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然而姑娘在愣了一会儿后自信的笑开:“那我就试试能不能把他掰直呗。”
李木喜欢的就是这个姑娘的自信开朗,可这一回,她的自信开朗伤到了他。
后来那姑娘自然没能和殷商走到一起,她遵从家族的安排,被嫁进了某个家族,她在婚礼敬酒的时候开玩笑一样的对李木说:“我结婚啦,殷商就只能交给你啦。”
殷商一直不安分,他们这两个做好朋友的没少给他善后,姑娘在酒席上光明正大的话没让任何人听出问题——只除了李木。
年轻人含着不为人知的心酸,笑眯眯的应下,祝她新婚快乐。
那是他的初心,他的白月光,就算姑娘看不见不知道,李木也履行着他的承诺。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李木把殷商当兄弟,但那些让人意外的包容忍让,则是因为这个姑娘。
而如今这个姑娘也死了,死在混乱局势下的家族倾轧中。
得知这一消息的李木喝了一晚上闷酒,陪他的是苏泽浅。
苏泽浅问他怎么了,李木不想回答,见他不回答,苏泽浅也就不再问,只是安静的陪他。
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借酒消愁,到天快亮的时候,醉醺醺的李木才打破了沉默:“苏泽浅,别人都说你煞气克人,可你在乎的人都还活着,我在乎的……死了一半都多了。”
苏泽浅同样醉眼迷蒙,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我只在乎一个人。”
年轻人拖着大舌头的醉腔,慢悠悠的说:“你应该觉得幸运,有那么多人值得你去珍惜。”
第一四零章()
在谈判开始开之前,莫洵出了趟海,他要亲眼看看,归墟之境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苏泽浅与他同行:“在我眼里,那里就是一片海洋,风平浪静,但一旦越过你们所说的那个位置,我的灵力就被削弱到只剩两成。”
两成灵力足够制作符咒,制造些让普通人惊叹的效果了。
海风呼啸,风中是海洋特有的腥味,剪短了头发的苏泽浅站在潮湿的渡口,对莫洵说:“我猜测那道屏障对两边的效果是一样的,外国人到我们这边来也会被削弱。”
“这么说来,我们在无象殿遇到的那名主教岂不是厉害得很了?”
“是的,他们应当很厉害。”
为了确认情况,已经有不少天师、山里人都往屏障处去过。看得见归墟的山里人根本到不了屏障处,即使有天师,甚至是普通人与他们同行,用各种方法拉扯他们,屏蔽他们的意识,都无法让他们到达归墟所在的那个点。
而天师虽然能到达,但无一例外都被削弱的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没有人能在归墟处御空,莫洵和苏泽浅出海也得乘船。
得到了莫洵所有财产的苏泽浅绝对是个有钱人,他租了艘带船长服务的游艇。
苏泽浅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出海了,他甚至和船长认识,登艇时还与他问了个好。
一身休闲装的年轻人背着套沉重的专业摄影装备,变了个人类模样的莫洵则带了水下摄影机,以及一套监测水质的仪器。
这是他们的伪装。
船长只管开船,那么专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去碰,艇上的两个服务生被苏泽浅打发走,门一关,莫洵灵力一动,那些设备自己开始组装。
“我越过归墟后,没有收敛灵力,立刻有外国人的船靠了过来。”苏泽浅告诉莫洵,“那船上的气势比我们遇见的三个要强得多。”
年轻人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于是我转头就跑了。”
“他们没追上来。”
设备组装完成,船舱充满了高尖的科技味,然而西式布置的餐桌上却多了一柄古色古香的酒壶,旁边还配了几只白瓷杯子。
苏泽浅倒了酒递给莫洵:“我怀疑他们不是人类。”
转头就跑不太符合苏泽浅的风格,莫洵接过酒盏:“没试探试探?”
苏泽浅着莫洵,轻轻笑了笑:“我不敢在外面耽搁。”
这话意味深长,已经将酒杯送到唇边的莫洵动作顿了下,长长“哦”了声。
他喝了口酒,一勾苏泽浅的下巴,嘴对嘴喂了过去。
苏泽浅含着他的嘴唇加深了这个吻。
意识界中一场欢宴后,现实世界里的两人独处变得没脸没皮黏黏糊糊。
没外人在,莫洵褪去人类的伪装,一双眼睛变回金色,灵力携着威压铺展开去,是回归的宣告,也有没事就滚远点的意思在。
山里人和天师在海上都有驻防,感受到莫洵的气息,果真没人来打扰。
黏糊了会儿,苏泽浅继续说下去:“有天师尝试着接触,但都没能回来。不过对方也是一样,他们来接触我们的人,我们也全都扣了下来。”
有聪明的尝试走普通人世界的法律程序,要求把人归还本国,但既然两方是相互扣押,又都有着没法在法庭上公开说明的深层缘由,最终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也有天师通过普通人的途径飞去了国外,试图接触外国的秘法,然而从普通人的途径走遇上有特殊本领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小,对方又有了防备,当局动用特殊部门,传回来的消息也几近于无。
“国内也抓了几波外国的探子,他们嘴很紧,又因为本源不同,三年来,我们还是没摸清他们的路数。”
莫洵点头,这些事出发前老王已经和他提到了些,此刻苏泽浅将内容补充完整。
广袖长袍的黑衣男人坐在沙发上喝着酒,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着窗外,金色眸子里映出水浪滔天,他们距离归墟这道天鉴已经很近了。
在莫洵的眼中,不远处便是世界尽头,海面如同被人切了一刀,形成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悬崖,海水疯狂灌入,而悬崖下又有声势浩大的水幕逆流而上,水天相接,完全阻隔了另一边的景色。
隆隆水震得莫洵耳膜发痛,不知是耳鸣还是水声中真的夹杂了其他声音,听不清又格外刺耳的噪音让莫洵脑袋都疼了起来。
明明是在船里,却还是能感受到归墟处可怕的狂风,整个人被不可抗拒的力量颠上颠下,连坐着都仿佛会被摔出去。
那种晃动仿佛天塌地陷,让人由心底产生恐惧。
男人不得不攥住苏泽浅的手腕保持平衡。
“师父?”
“停船。”
和所有山里人一样,莫洵根本靠近不了归墟。
归墟的景象和莫洵记忆中的别无二致,确认了这一点的男人只能叹气,此处的秘密恐怕真的只有人类才能探明了。
“回去吧。”
没有多做停留,也没有进行尝试,莫洵放弃了,和从前的他相比,现在的男人显然惜命不少。
苏泽浅无疑是乐于看到这种改变的。
远离归墟,回到山中,莫洵察觉了不对。涛声不再,尖利刺耳的声音依然没有消失。
苏泽浅表现平常,显然没听到,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自己身上。
围绕耳边的声音令人暴躁,这暴躁有着让人心烦的熟悉感。
莫洵回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什么声音。
这声音存在于恶鬼道,存在于十八层地狱火海刀山,来自忘川最深处,孟婆汤也洗刷不了的怨毒——
这是鬼王的声音。
苏泽浅被找去商量事情,莫洵一挥袖,将黑色宫殿大门合上,于大殿中央盘膝而坐,进入了不允许外人探看的识海深处,于一片混沌中,看到了那团黑色。
鬼王以烟雾的原型存在着,包裹,吞噬着虚空中的点点亮光——那是莫洵的力量。
吞噬的过程是缓慢而温和的,如果不是因为归墟的力量让虚弱的鬼王感到恐惧,让他下意识的激发全部力量保护自己,莫洵根本发现不了他。
存在于莫洵意识界中的鬼王非常虚弱,黑烟飘忽不凝实。虚弱在鬼王本体身上不仅表现于实力的降低,更表现在是心智的倒退。
曾经的鬼王行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却相当稳得住气,可现在,莫洵不过是发现了他,他就被激怒了,用尖利的声音,毫无城府的,用最直白、直接的方式来刺激他:“哈,莫洵,没想到吧,我居然藏在你意识界里!”
“你是这个世上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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