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周身有黑烟凝聚,他试图从**躯壳中突出,摆脱鬼王的禁锢,然而后者占了先手,又没有拖累,此刻实力比莫洵更胜一筹,莫洵想要突破,难上加难。
“多神奇……你爱上了我的一个分。身。”
鬼王说。
“莫洵,你爱苏泽浅,不如来爱我。”
“……苏泽浅有自己的魂魄……”莫洵不服输的撑起身体,霎时间血流汹涌,滴下的鲜血中开始掺有金色,“……他不是你。”
“你这完完全全是双重标准。”
“看,接受了我百鬼辟易的天师你要杀,投靠了我的山里人你要杀,到苏泽浅,这个和我联系最深的,不知该算是人类,还是妖怪的家伙身上,你却想着让他摆脱和我的关系了?”
“虽然他自你始,却是我的人,思我所思忧我所忧,怎么能说是你的人?”
莫洵身上血肉如花瓣片片凋落,那场景血腥又艳丽。
血肉剥落后,留下一具森森白骨,灿然有光的骨架上全是一个个金色符文。
绘有金色符文的骨架是结界是牢笼,骨架内是一片暗沉的,流淌着的墨色。
骨架内的黑色东。突西撞,骨格破裂的脆响声中,金色符文一个个黯淡消失。鬼王放松了自己对莫洵的压制,饶有趣味:“你终于舍得脱掉这件衣服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你想不想让苏泽浅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鬼王说完,不给莫洵回答的时间,一抬手,撤去了黑符结界。
结界落下,露出了筋疲力尽的年轻人,他意外的没有受什么伤,表情却很难看,精神十分明显的处于临界点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墨色突破白骨奔涌而出的画面。
早在中元时,甘草就说漏了嘴,莫洵和鬼王本源相同,不过一个善鬼王,一个是恶鬼王。白骨之上刻有莫洵的灵力印记,而那突围而出的黑色像是鬼王将莫洵彻底杀死。
苏泽浅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某根弦啪得崩断——
白光大盛!
山林震颤!无象殿震颤!
微不可查的鲛人歌声陡转凄厉,外围天师捂住耳朵弯下腰,仍有不少人耳中流血,乃至于不省人事。
之前被灵力撞飞的张钟两位老天师被家人救起,未曾醒来。这阵突如其来的歌声中,没人来得及去照看这两个昏迷的人,重伤之下再遭重击,两位老天师于昏迷中无意识的吐血,面色瞬间衰败,慌得众人一叠声的叫“钟老”、“张老”!
两位老人自然无法给予回应,柔和的白色光芒伴随着众人都十分陌生唱诵声落在了这两人身上。
鲛人歌声已歇,靠近白光的人感到通体舒畅,体内暗伤正在被治愈,连针扎似的头疼都缓解了不少。
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那颂唱声是外国话,一扭头就看见了穿着神父袍走来的三个金发碧眼的白种人。
“大家好,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为首的年长白人看上去六十多岁,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字正腔圆,“我们感受到了一股邪恶的力量,赶过来看看。”
他身后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面色严肃,一个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年轻的白人显然同大多数天师一样,也被鲛人歌声影响,满脸虚弱,走路都有些摇晃。
“外国人?”许多天师既疑惑又警惕,有治愈效果的白光并不能让他们放下戒心。
“你们可以称我为乔。”慈眉善目的老人简单的报了个名字——或许还不是真名,“可以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鬼王……鬼王出来了。”
在白光之前首先有黑气,黑气造成的破坏比白光大得多。
有被治疗了的年轻天师看对方是三个外国人,就解释道:“我们的鬼王,就相当于你们的路西法。”
乔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撒旦!”
“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有天师警惕的问:“你们为什么要帮忙?”
慈祥的老人露出悲伤的表情:“现代社会非常喧嚣,人们的信仰不再纯粹,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我们是来学习的,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
“如果你们能给我们帮助,我们也会回报你们。”
手握权杖的慈祥老人闭目颂唱旋律和缓的咒语,白光大范围的铺展开来,清风拂过,焦土生花,众人身上的伤势被治愈,高挑苍白的年轻欧洲人露出享受又崇拜的表情,目光炙热的望着老人。
白光沐浴下,张钟两位老天师幽幽转醒。
“什么东西?”张老天师皱着眉头,疑惑于投注于自己身上的力量。
钟老天师一声咳嗽,吐出淤血,立刻撑起身子,警惕的环顾四周,钟家人赶忙扶住。
乔问:“为什么,你们的鬼王会出现在这里?”
钟老的视线一下子移过去,像是被老人身上是袍子扎了一下,猛地一眨眼:“外国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说外国信教的人不多了,他们日子不好过,来中国取经的。”
“瞎说八道。”钟老呸了声,动作粗鲁,完全没了领袖的模样,“外国人的信仰不知道比我们强了多少,他们又没有文。革!”
张钟两位打得不可开交,救下来后被远远隔开,另一头张老也在问外国人的事。
“那么是谁邀请他们来无象殿的呢?”张老没有就他们的目的说什么,反而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听说,是无象殿的人联系他们的。”有天师开口,正是被莫洵拘了魂的吕家人,他说话行动毫无异样,“干我们这行的很少碰见外国人,我去打听了下……听说他们是先和天师散修有了接触——接到同一单任务,然后渐渐熟悉,聊到了黑市,无象殿。”
有年轻人握着手机道:“看服装,这三个人都是主教,按年纪从大到小,分别是大主教、主教、见习主教。”
天师的排斥非常明显,大主教乔重复了一边问题:“你们的鬼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以告诉我们吗?”
天师们拿不准该说不该说,习惯性的去看张钟两位老天师,看到他们一南一北远远隔着,又想到了两人才打了一架,更拿捏不准。
想了又想,终于有人挤出来几个字:“没人告诉你我们的鬼王是怎么回事吗?”
“都是道听途说,”大主教用了个成语,“我们需要更详细、更准确的资料,才能做出判断,东方的奥秘和西方的完全不同。”
“既然完全不同,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的经验你们能用?”有警惕的问道。
“既然中国人能喜欢上炸鸡汉堡,外国人能把饺子面条放上家庭餐桌,文化、习俗、生活方式,我们都能相互借鉴,共同进步,秘术一定也可以。”
“如果你们允许。”大主教用顶端镶嵌着宝石的权杖指着灵力震荡不休大山深处,“我们想去那里看一看。”
连张钟两位老天师都被那头的灵力掀飞出来,在场的天师都进不去。
有人能探探情况也是好的,量他们几个外国人也看不懂内情。
“如果你们不怕死,那就去吧。”
第一二零章()
鲛人歌声凄婉,拖着鱼尾的美人虚影漂浮在空中,表情哀伤怨毒。
苏泽浅本就心神不稳,歌声一起,他当即就中了招,好在年轻人心性坚定,立刻察觉了不对。
他想着莫洵告诉过他无象殿的鲛人,于是提高了警惕,然而又想到了黑烟撞破白骨的画面——莫洵已经被杀死了吗?
他在黑符中和鬼王周旋了太久,鬼王杀死莫洵的画面重复了太多遍,虽然黑符外的景象和他所见不同,但他真的分不清虚实,没力气去判断真假了。
我的煞气克了莫洵,他的死——如果他真的死了,是因为我。
年轻人心神大乱,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剑,与他的心情状态都毫无关系,那一剑浩然磅礴,冲天而起的剑意形成一道光柱,庞大得让人看不出那是剑光,反而更像是异宝现世前的风云骤变。
整个深谷都被白光笼罩,那是锐意内敛的无上一剑,克邪魔歪道魑魅魍魉,才从躯壳中脱出的莫洵根本来不及防备,被打个正着!
鬼王撑起结界保护自己,剑光和鬼气碰撞滋滋作响,男人感受到莫洵气息的波动,哈哈大笑:“我没说错吧!苏泽浅,我没说错吧!你克莫洵!”
鲛人已被鬼王驯服,鬼王话音响起,被苏泽浅斩得厉声尖叫的鲛人魂魄当即收了声。
苏泽浅于是得以清醒,听见了鬼王的话,看见了莫洵的状态。
一片白茫茫中,双目赤金的莫洵委顿在地,周身笼着层层黑气,整个人如融化在水中的一副墨彩,边缘模糊,不断的溢散着,居然是连形都凝不起来。
“莫洵是只鬼,是凝成了实体的鬼。”
老王的话响起在耳畔。
苏泽浅如坠冰库,剑光骤然消失,露出了满地狼藉。
剑光消散,莫洵压力大减,身形瞬间清晰,他咳一声,咳出一口血。
苏泽浅不敢过去:“……师父……”
莫洵拄着他的黑色长棍站起来:“别瞎想。”
苏泽浅那一招实在伤他不轻,莫洵不敢多说,怕说着就吐出血来。
鲛人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苏泽浅的眼神变空,莫洵掠到他身边,将一点金光投入他胸口的玉佩中。
墨玉发热,歌声被阻隔,苏泽浅复又清醒,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莫洵,颤抖着嘴唇,竟是想要后退。
“别瞎想。”莫洵克制着胸中翻腾的闷痛,再次开口:“回去等我。”
他手上微微用力,就把苏泽浅推到了山谷之外。
苏泽浅在安全的地方愣愣站着,看见谷中金光黑烟骤然炸开,在夜幕下绽出一片不祥的颜色来,扑面而来的灵力风暴将已经一片狼藉的山林破坏得更加彻底,山石崩摧,埋藏在地下,深藏在老树中的,无象殿经营了无数年的秘密暴露出来,那一道道巧夺天工的符阵,一具具用作阵眼的枯骨,统统被翻上地面。
符咒阵法岌岌可危的运转着,无象殿主殿亮起了光,散落在山中的偏殿客房也呼应着亮起,前所未有的危机让无象殿无暇保护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只为了保命。
阵中枯骨起舞,符阵光芒大亮,满目疮痍的山川整片整片的亮起来,比之中元夜的山中景象不逞多让。
苏泽浅浑浑噩噩,一时看得呆了。
年轻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不是莫洵守护的山中,没有迷雾阵法的隐藏,现在的一切,都将暴露在普通人的眼中。
是一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惊叹让苏泽浅回了神。
“我的上帝啊,这、这实在是太精美了!”
苏泽浅回头,看见了那一行不知道为什么,用中文吐出赞叹的外国人。
“你好,我是乔。”依然是为首的老人开口,“我们是得到了允许后才进入的,如果打扰到——”
“出去,”苏泽浅根本不等他们说完,“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苏泽浅冷着张脸,话说得很不客气。年轻的白人愤愤不平:“我们得到了许可!”
苏泽浅硬邦邦的回答:“不是我的许可。”
乔拦住了又想开口的年轻白人:“这其中恐怕有误会,您是这里的管理者吗?”
“不是。”
年轻白人:“那你就没有权利阻拦我们!”
胸口的玉佩持续发热,仿佛在告诉他莫洵的生命之火仍在燃烧。苏泽浅想着莫洵说的“不喜欢咖啡”,想着他对外国人微妙的态度。
黑发黑衣的年轻人心生反感:“我也没想要和你们讲道理。”
年轻人的剑握在手上,态度鲜明。
“那就只能说抱歉了。”乔举起了手中的权杖,表情依然悲悯慈祥,“我更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山谷之外,苏泽浅出剑,山谷之中,莫洵后退一步,踩到什么东西,咔擦一声。
男人低头一看,是金属碎片,钟离带来的那组拍品如今看上去和凡铁无异。
一看之后莫洵移开视线,看对面的鬼王。
鲛人歌声缭绕,幻境起起伏伏,水中月镜中花,美好得让人想伸手抓取。
莫洵不敢大意。
鲛人影响不到鬼王,莫洵又受了伤,鬼王稳占上风,然而他并没有认真的攻击莫洵,反而一直在说话。
“你受伤了,莫洵,你能撑多久呢?一旦你倒下了,无象殿中的那些人,还能撑多久?”
“是了,你不关心别人,你只关心苏泽浅,没了你的保护,苏泽浅能撑多久?”
“谁都知道苏泽浅是榕府的人,为山里人做事,如果我控制了他,那我几乎就能替代你。”
“你也看见了,苏泽浅确实克你。归根结底,他克你是因为他是我的人。”
“你爱上了他,又何苦为难自己?和我联手,共享这天下不好吗?”
“我们斗了这么久,因为一个苏泽浅就化干戈为玉帛,你觉得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当初你站在我对面,因为你身后是天庭地府,而现在,天地俱无,你只剩一个,而我,从开始时只有我自己,到现在仍是我,情况已经改变了。”
“你也是鬼王,你为什么不站到我这边来?”
“都是鬼王,为什么是我站到你那边去,不是你站到我这边来?”莫洵问。
“说过了,”鬼王性质缺缺,“因为你的人都死了,我还是我。”
“既然是鬼,为什么要夺人间?”
千百年的战斗中,从来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鬼王是恶的,既是恶的,就要做恶事,没人深究他为什么为恶,一团黑气而已,能有什么思考?
而现在,莫洵问了。
鬼王仿佛被问住,沉默了会儿,然后回答:“因为我只有我。”
鬼王本体是一团黑气,是无数人恶念的集合,能化无数分。身,但他能成为鬼王,就是有个凌驾于所有分。身之上的主意识,有了自主的意识,他只能算一个人。
莫洵笑:“听上去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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