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洵半步不落的跟在他身侧:“鬼王造出的幻境有无数重,每一重中又有无数小世界,所有小世界都是一个场景。”
幻境之所以会令人迷失,便是因为它的无数小世界,你从这个小世界一步跨入另一个小世界,相似、却有细微差别的经历会慢慢耗干人的耐心和精力,直至崩溃。
唯有找到阵眼才能突破一重幻境,困于幻境中的人想要找阵眼需要按照五行八卦天干地支的排列来探索,需要有一双慧眼能看出幻境中不合常理的地方。
鬼王的幻境是千百年前鬼神横行时的世界,对现代天师来说根本没一处合常理、世事变迁,天师道衰弱,精通八卦的天师太少了。
困于幻境中的这批人想自己找到出路几乎是不可能。
也是他们运气好,误打误撞地成功送出了纸鹤,这才赢得了一线生机。
莫洵是天生地养的一只鬼,五行八卦融刻于灵魂中,他根本不需要推演,便能看出法阵的排布,而作为实力强大的非人类,他破阵的方法更加简单粗暴——直接撕裂幻境。
如果幻境坍塌,困于其中的人也活不了,所以莫洵在小世界上撕了条小口子,放进自己的投影。苏泽浅看见莫洵不可能无动于衷,幻影被触动,莫洵便能定位那个正确的小世界。
“榕府怎么了?”
“就要重现天日了。”
封神大阵完成,作为阵眼的榕府也被封印。
就像李林对李木说的那样,莫洵当年是榕府的小童子,既然是宅邸的小童子,看家护院当然是莫洵的任务,何况榕府原主人已经消失,封印的持有者已经变成了莫洵——他现在已经是榕府实际上的主人了。
“重现天日不好吗?”
“不好。”
鬼仙的府邸中藏着无数宝藏,千年过去,哪怕是院子里的一棵杂草,也成了天材地宝。榕府现世必然引发争夺,莫洵不是护不住这座宅子,但不现世必然比现世要安全省力得多。
“怎么阻止?”
剧痛自识海之中传来,覆盖在封印上的神识随着封印的破碎被碾成了碎片,灵魂震荡,莫洵瞬间眼前一黑。
“师父?!”
胸腔里牵扯着脏器的闷痛让鲜血泛出喉头,莫洵咳了声:“阻止不了。”
扶着止不住咳血的师父,苏泽浅的手都在抖。
章家姐弟只有一句的劝说不是因为这件事只得劝一句,而是因为敬畏莫洵只敢劝一句。莫洵流露出的急躁不过是冰山一角,榕府现世的影响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虽然现在的苏泽浅仍不能清晰的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至少感觉到了,自己的师父到底为了他放弃了什么。
第五十五章()
鬼王被封印了千年,世间再无能与莫洵匹敌的人物,本体受伤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源自灵魂的疼痛剧烈得让莫洵陌生,因为陌生,这份剧痛更显得难以忍受。
眼前苏泽浅焦急苍白的脸模糊起来,灵魂的疼痛反应到肉身上,莫洵想要脱离躯壳好让自己好过些,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具人类的壳子里。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就觉得苏泽浅等人在幻境中的遭遇太过儿戏,鬼王的手段不是天师们坚持坚持就能抵御的。进入幻境后莫洵其实就开始焦躁了,一方面是因为榕府处的反馈——多年来榕府的封印一直在削弱,此刻终于到了临界点,另一方面则因为他不认为苏泽浅等人可以支撑那么长时间,然而他只能慢慢来。要尽快的完成手头的细活,必然要全神贯注,于是便忽略了幻境带给他的某种不适宜——幻境总是不太让人舒服。
那些如同空气中的灰尘一样细微,慢慢覆盖在体表的物质,成功的凝结成了一道封印。
它不封印你的力量,不削弱你的能力,只是堵住了神魂出口,平常的时候这封印无关痛痒,但现在却非常麻烦。
麻烦却不是无解。
就如同前几个月鬼王夜夜派小鬼到莫洵住的小区骚扰,如今这封印也是一样,虽甩脱不了,却也不致命。
就在苏泽浅手足无措的时候,莫洵的呛咳突然停了下来,他仿佛没事人一样直起了身子,在苏泽浅手上一压:“继续往前。”
红霞尽头的地平线是一片白光,看不出远近,苏泽浅望了眼,又看了看莫洵:“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莫洵实话实话:“榕府封印上糊着我的神识,封印破神识散,受到了点冲击。”
苏泽浅看着莫洵的眼神里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莫洵非常了解自己的徒弟,知道他这是又默不作声的下了什么决心了:“阿浅?”
苏泽浅什么都没说,再次提剑而上。
煞气冲天而起,苏泽浅一张引雷符挥出,横剑一斩,白色雷光乍现,轰隆巨响轰出了十米白地,苏泽浅提气跃到白地尽头,双手握剑,狠狠劈下,一柄剑生生被使出了大刀的气势,简简单单的一剑,剑光淡到几不可见,地面却裂开了一米来宽的口子,前方又被扫出了十米的白地,两招连击不过是一息的时间,巨大破坏力合着苏泽浅身上灵力煞气的疯狂运转让幻境都出现了扭曲。
年轻人的前进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那势头完全是在发泄,莫洵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苏泽浅都只当没听见。
先走一步的章尹文和章杨文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冲进红霞尽头的白光后他们感觉身体一轻又一重,眼前迷雾散开,晚钟声传入耳畔。
“你们……是什么人?”不远处一个小沙弥呆愣愣的望过来,手上拿着的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章杨文盯着地上的手机看了两秒:“我们这是出来了?”
章尹文沉默着点了点头,从及腰深的荷花池里趟过去:“路过。”
她比弟弟更细心,看见周围质朴的景致,小和尚相对松垮的状态,就明白这是僧人日常起居,不对香客开放的后山,再看山那边隐约透出的灯光,稍微联系下地形,章尹文便猜出他们是在小灵山上的祥福寺里。
荷花池深一米,岸上还有半米高的围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池里的两人轻轻松松跳过了近两米的距离,跳到了岸上。
——他们还背着人呢。
小和尚站在荷花池边完全死机了。
这时候荷花池里又是哗啦一声,章家姐弟回头,苏泽浅和莫洵也出来了。
“这么快……”根本就是前后脚,何必让他们先走?
章杨文的半句话没能说出来,苏泽浅身上灵力紊乱,浓重的煞气简直要把人掀个跟头。逆行黄泉路要斩杀无数妖魔,但像苏泽浅这样斩出了杀意的极其罕见——毕竟人类不会把鬼怪当活物。
满身杀意的苏泽浅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牢牢扶着莫洵的胳膊。
“莫大人?!”
黄泉路上的解决方法只是应急处理,用强大的灵魂封死**的痛觉,暂停身体机能,暂时能撑过一段时间。
现在莫洵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灵魂上的创伤传递到**上成了致命的伤害,因为无法脱离,**损伤一再加深,神魂和躯壳的联系渐渐剥离,灵魂压制失效,身躯加速破败,剧痛成倍反馈。
意识清醒,但麻木的五感让他无法控制人类的躯体,莫洵不用想都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
想要冲破鬼王的封印不是太难,但从内部动手肯定会把这具躯体碾肉酱,重新做个契合的壳子非常麻烦,莫洵还不想把现在用的这具毁掉。
山神白伸伸手指就能从外面帮他破开封印,可山神轻易不能离山,尤其是现在。
莫洵扫了眼四周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困难地动了动嘴唇:“了然。”
章尹文一把揪住小和尚的衣领:“了然和尚在哪儿?!”
小和尚结结巴巴:“了、了然……?”
一道声音解救了快要吓晕过去的小沙弥:“了然在此。”
来的是位披着百衲衣的老和尚,老人微有些发福,脚步却轻巧,在夜色中走来仿佛带着一层微光。
了然应了一声后,一边往荷花池边走一边低声诵经,诵经声让他身的上光芒变得清晰,老和尚手上转着的黑色佛珠也腾起了一层金光。
莫洵手上的小叶紫檀也呼应般的亮起,金光顺着男人的胳膊向上爬去,苍白的皮肤上,黑色的封印浮现,而后血管脉络也呈现出来,金色顺其流淌。
苏泽浅觉得手上一沉,莫洵完全失去了意识。年轻人一把将师父的身体抱住,莫洵的脑袋搁在他颈畔,连呼吸都消失了。
这一刻苏泽浅身上的杀意浓厚的宛如实质,章杨文忍不住开口道:“莫大人没事……”
鬼当然不会有呼吸。
苏泽浅沉声道:“我知道。”
他说着知道,声线却在发抖。
有风吹来,水面泛起涟漪,诵经声止歇,一道声音清晰入耳:
“我真的没事。”
苏泽浅闻声扭头,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微微弯起来,是个浅淡温和的笑。
年轻的鬼先生出现,满池的冬日残荷抽枝发芽,绽出一池火红。
小沙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荷花……荷花开、开了!”
肉眼凡胎看不见金光,亦看不见莫洵。
章尹文一脚飞出,脚尖正正好好点在小和尚后颈,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把人弄晕。
莫洵对了然道:“这壳子连同那两个天师都留在你这里。”
了然一眼就看出了殷商的不妥:“心魔炽盛,了然只能压制。”
莫洵点头:“尹文、杨文你们守着。”
姐弟两齐声应道:“是。”
“阿浅我送你回乐斋,没让剑魂同意做你的剑灵之前不许出来。”
莫洵把人类的壳子从苏泽浅怀里拽出来,扔到岸上,重物落地一声闷响,还是脸朝下,苏泽浅听得牙酸,莫洵却浑不在意:“走了。”
长发宽袍的男人伸手揽住苏泽浅的腰身,苏泽浅一颤,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感到自己腾身而起,莫洵带着他飞上了天——那滋味可比游乐场里的云霄飞车刺激多了。
狂风呼啸,贴在耳边的声音依然是清晰的,莫洵带着笑意对苏泽浅说:“阿浅,你该关心的是我,而不是那具壳子。”
年轻人脸上一红,依然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脚下便触到了实地,轰鸣水声代替风声入耳,一息之间,他们便回到了乐斋的瀑布前。
……不对。
苏泽浅愕然四顾。
太大了,这不是乐斋的瀑布。
莫洵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是瀑布结界后面。”
莫洵松开揽住苏泽浅腰身的手,一指脚下:“你手上的剑是我从潭底随手捞上来的,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你了。”
潭底的剑都已经有了灵性,虽然折断,捞上来用灵力略加打磨就能成柄好剑。虽然随手捞的说法有些夸大,但当时莫洵确实没有仔细挑选,他那时候哪里知道苏泽浅会这么深的卷进这边的世界。
“自己的剑自己找。”
湖面上漂浮着一朵银色火焰,耀眼光辉让苏泽浅十分熟悉。
“在让那家伙成为你的剑灵之前,不许出来。”
莫洵太了解苏泽浅了,他知道幻境中苏泽浅那发泄似的打法是在恼恨自己的弱小,然而一个人类和一只万年鬼之间的鸿沟哪有那么好跨越,莫洵根本不需要苏泽浅多强,之前说什么想跟在自己身边,苏泽浅还太弱,其实都是托词,他只是想让徒弟有更多的自保能力。
自己的徒弟当然要自己护着,难道还真指望他为自己去打杀?受伤了心疼的不还是自己。
然而他又看不得苏泽浅自尊心受挫的委屈模样,索性眼不见为净,把他扔给情商低下,又特别认真的剑魂看着。
……好像太不负责了?
莫洵想着,然后又一哂。
管他呢。
第五十六章()
宏湖湾上异象迭生,静如明镜的湖面无风起浪,时值半夜,浓云聚集,空中闪现道道雷光,随着轰隆轰隆的闷响,云朵边缘被照亮,色呈赤金。
宏湖湾附近的普通人早就被支开,在湖边守了许久的天师们发动提前布置好的结界,把异象掩盖。
宏湖湾上巨浪一阵高过一阵,头上雷声也一声响似一声,层云边缘的赤金色仿佛有了下滴的趋势。
“果真是秘境么!”守在岸边维持结界的天师被浇了一身的水,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声音颤抖。
宏湖上巨浪接天,云层间赤金光芒下落,两者接触,居然形成了静止的态势,水不降,光不收,上金下白,如同一道屏障,结结实实的把什么东西遮住了。
银色雷光在那道屏障上游动,光芒炸开时便照出了水幕后黑魆魆的影子。接天连地的屏障从湖心向岸边推移。早有精通堪舆之术的天师算出榕府原先的位置,清出了一片空地——打着拆迁的名号,建在预定位置的房屋全被铲平,周围也放了障眼法,做出工地的样子。
横贯整个湖面的屏障越往岸边走范围越小,屏障移过的湖面立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连点波浪都不泛,让人想不明白构成了前面那道屏障的水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了。
天师们算得极准,那波浪屏障到了岸上恰恰巧巧嵌在了圈出的空地上,浓云与雷声同时移了过来,范围缩小,光芒集中,屏障中的影子变得清晰起来,那显然是座宅子,飞檐翘角历历分明。
风急雨狂雷骤,天师结界不堪重负的闪烁起来,负责指挥的天师声嘶力竭的喊着:“东三往后收半丈!南七放两寸!”
“西边的都稳住!稳住!”
狂风卷着水珠,刮在人脸上生疼,护持结界的天师们几乎都睁不开眼,勉强跟着指挥的话声动。
有人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云端落了下去,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维持结界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根本没空分心去想那是什么。
手持黑色长棍的男人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院中,青石板上的浮尘腾起落下,屋檐四角下的护花铃清灵灵响成一片,仿佛在欢迎故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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