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听见了李木和苏泽浅的交流,他在短暂的呆愣后反应过来,自己驱动扁舟往外走。
破碎的黑气似油如雨,滴在人身上湿乎乎的往下滑,没有人注意到,不是每一滴黑雨都滴落了,有些直接渗进了殷商的皮肤。
渗透的黑色效果立竿见影,殷商催动扁舟的灵力中混进了鬼王的气息,那气息逆着扁舟拉出的绿光往阵眼处去,黑气弥漫中,苏泽浅根本没看到,控制着结界的李木察觉到不对,但没等他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碧色结界就枯萎般的凋落了!
三枚连接着结界的飞行法器应声而碎!
李木爆了句粗口,从半空中掉了下去。苏泽浅伸手去够不远处的殷商,后者也配合的伸出手,于是苏泽浅顺利的拉住了殷商,但手一握上,苏泽浅就察觉到不对。
殷商的力道太大了,仿佛在一个劲的把苏泽浅往下拉,可悬在半空中的人哪里能使得上这么大的力气?
苏泽浅略一皱眉,没松手,脚下的法器却在往后退——他想把殷商从黑气最浓郁的地方拉出去,他还想去救李木。
然而一切都只停留在想法的阶段。
殷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而苏泽浅又没想过放手,结果自己被拉了下去。
年轻的剑修心中一凉,殷商在对他笑,笑得邪气又狰狞,拉着苏泽浅坠落的男人眼白被黑色淹没,他笑着,嘴唇开合,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我的。”
第四十九章()
这是苏泽浅第二次向黑暗中坠落,不同于上一次的无知无觉,这次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从高处摔到坚硬地面的疼痛。
殷商扯着他,苏泽浅没法调整落地的姿势,半边肩膀痛到麻木。
地面坚硬冰冷,光滑的石板反着光,路两边是古色古香的木头店铺,木板门关着,门上方挂着布招牌,角上挑着灯笼,摇曳的蜡烛光从中透出,晕开柔和的光芒。
不远处传来喊杀声,法器相击、符箓燃烧,不同的灵力光芒如同小小的烟花绽放,给屋顶上方的一块儿天空染上了色彩。
隔着几重屋檐,苏泽浅也能感受到那处传来了鬼王特有的气息,那边必然是被困天师聚集的地方。
想要救天师,想要找到同样掉了下来的李木,就该往那儿去。
但失去理智的殷商极大的限制了苏泽浅的动作。殷商没有攻击苏泽浅,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掉下来后跌到地上也不站起来,动都不动,只是用黑漆漆一片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泽浅,抓着他不放手。
苏泽浅一个手刀劈到他后颈,想把人劈晕。
然而力道十足的一记手刀下去,殷商还是盯着他拉着他,继续清醒着。
那双漆黑的眼睛让苏泽浅自心底升起一股凉意:“你是谁?”
殷商咧开嘴,笑容邪气诡异。
吴记菜馆中,包围莫洵的黑气又浓重了一层。
构成金色结界的符文自门外飞入,于莫洵手中重新成型,凝成一根棍状,那棍非圆却方,有四个清晰的平整截面。
金色线条自内而外编织,花纹镂空,整根长棍如同一件精美到极致、富丽到极致的工艺品。
莫洵握着长棍,向后猛然一抽,带起剧烈气流,那气流仿佛也带上了金色,金光之中,没了笑意的莫洵的一张脸,无形中便透出一股威严气势来。
长棍抽击之处,黑气立散,暴露出水泥地面上深褐色的线条,那些线条纠缠着向深处延伸,就像透进了地里的血,又像有生命一样,微微颤动着。
长棍跺地,一圈气波炸开,地上的褐色线条刹时就被吹飞,莫洵身上浮现黑色虚影,广袖长袍在疾风里猎猎作响。
真身半现,力量尚被束缚着,凡世空间已然承受不住,房屋颤抖着,墙粉片片掉落。
风暴中心,莫洵扬声喝到:“老王,上来!”
地面的震动不仅是因为鬼王黑气,更是因为老王在下面翻腾。地面上的褐色线条是鬼王的结界,封住了玄龟来去的道路。进入地下的老王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隔着结界莫洵都能感受到那里的激烈,又迫于上头的封印,爬不上来。
莫洵一棍击地,撞飞了黑气,也打散了鬼王封印。
地上玄光一闪,老王跃了出来。
老人身上缠着细细缕缕的黑气,从地下带出来的黑气特别凝实,随风飘动,乍一看就像是缠着无数头发,又渗人又恶心。
老王骂了句,说他一下去就撞上了鬼王——对方果然在地底等着。老王是下去找人的,看黑气威胁不大就也没管,等他找了圈发现什么都没有,想再上来却发现:“居然在我头上画了朵花。”
老王口中的花就是莫洵看见的褐色结界。
就像莫洵遇上百鬼辟易讨不了好,玄龟也有要避着走的东西,太极两仪,相生相克,事事如此。鬼王画的封印正巧是克制老王的,老王这才反应过来鬼王的目的是想让他们分散开。
结界只能困住他,拖延他,那么鬼王的目的是苏泽浅还是莫洵?
他冲撞结界往上走,道路却被莫洵从外面打通了。
那么只剩一个答案了:“小苏呢?”
室内黑气依然浓重,打破结界后莫洵缩回了壳子,金光织就的长棍也散了开去。
“在外面。”重重黑雾之中,还未熄灭的金光星星点点亮着,映着莫洵的脸明明灭灭。
老王看了男人一眼,莫洵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老人心里一惊,立马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老王扎起马步,双手画圆,太极虚像成型,老人将之轻轻往外一推,黑气立时散去——老王的招式没那么大威力,是鬼王自己撤了。
以恶念为本身的鬼王习惯以黑雾形式游荡,无声无言,因此做起事来格外的让人摸不透。
两人走出去,外面果然没人了。远远传来喧闹的声音,地动平息,周围住户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始嚷着惊险,更厉害的哭嚷起来。
“为什么老是盯着苏泽浅呢?他的目标不该是我吗?”莫洵喃喃道。
因为男人刚刚的表情,老王现在说起话来语调都显得拘谨:“因为知道你会去救他,所以才盯着他。”
中元已过,鬼门不开,被封印着的鬼王于世间行走也有诸多不便,想要干掉莫洵,当然要把莫洵引到自己的地盘上。
老王盯着地面,想找出些痕迹来:“他们在哪儿?”
鬼王没有肉身,而苏泽浅等人有。
“既然都是人类,那么就该和之前的天师在一块儿。”莫洵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声调平稳,“既然等着我去救,那肯定会让我们找到。”
就像是响应他的话一样,地面上浮起一层黑气,黑气中心是个漩涡,卷向不可知的深处。
那是一道门。
人声渐近,地动过后,附近居民也顾不上什么忌讳,想穿过这块地方走上开阔的大路。
来的不仅是附近的居民,老王提醒道:“又有天师来了。”
莫洵点了下头,抬脚踩进漩涡:“你挡着。”
老王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莫洵就消失了。
玄龟叹了口气,撑开隐匿结界,防止普通人懵头懵脑的冲进来,跑到巷子口的住户们纷纷掉头,往另一个岔道口走了。
老王的结界防得住普通人,防不住天师。
驮着背的男人停在了结界外,规规矩矩的冲老王低身一礼。
“老王大人,您看见李木了吗?”
来的是李木的父亲,李林,单身一个人。
看他的装扮却显然来之前是在团队作战,老王问:“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其他人走不开,”李林回答,“我察觉到木头用了李家的大阵,就赶过来看看。”
好容易有机会把不服管教的儿子拴在身边,把李木当继承人培养的李林派给他的任务,当然是和自己任务地理位置接近的。
“李木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已经有人去找他了。”老王示意了下地上正在消散的漩涡,“你去了也只能添乱。”
想去,现在也去不了了。
“在这里和我一起等着吧。”老王打开结界放李林进来,“说说?是什么任务要你这个级别的天师带上一群人?”
有关鬼王的事件天师都会汇报给山里人,老王都知道,李林这件不是。
李林沉默了下:“认真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该汇报给你们的。”
老王:“哦?”
现代天师和远古修士所处的环境天差地别,虽然有各种科技手段弥补,但到了一定程度,想在大道上更进一步难于登天,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现代人很难找到天生地养的宝物了。
鬼王出世,从地底翻出了无数天材地宝,即使知道那些现世的宝物很可能是鬼王的某种手段,但只要你是一个天师,你就没法抗拒诱惑,没法不去争取。
“糖衣炮弹,我们都在告诉自己,吃了糖衣扔掉炮弹。”李林眉头死死皱着,“但我不觉得我们能那么聪明,那么有自制力。”他这话把自己也包含了进去。
老王没答话,脑子里想的是鬼王几次三番针对苏泽浅的行动。
几个月下来,投向鬼王的天师们陆陆续续被撬开了嘴,他们之所以靠过去,无非是因为鬼王许诺了他们种种好处。
鬼王对付天师是满足他们的贪欲,对付莫洵……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一方是给予,一方是夺取。
黑气漩涡中一片黑暗,莫洵直直坠落,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脚触到了实地,四周环境也明亮起来。
脚下是一条石板路,青石板已经被磨得光滑水亮,路两旁是林立的商铺,尽头处酒旗招展,卖货郎挑着担子经过,穿着短打的小儿举着糖人嬉笑跑过。
莫洵和苏泽浅处在同一个地方,只是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一个热闹,一个寂静。
两人的心情也是截然不同的。
苏泽浅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没花心思去打量环境。
莫洵却是愣了下——即便他知道鬼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就是没能迈出步子。
男人甚至不可抑制的念出了曾经的那句话:“太湖十街——”
风是暖的,带着柔和的水汽。
莫洵缓慢的念着,折进了手边的一条小道,粉墙黑瓦间露出了水乡人家的黛色屋檐,以及一抹不容错辨的绿色。
“——江南榕府。”
第五十章()
李林到场后发觉事情有异,就打了个电话让人来收尾,李家家主是很有号召力的,不多时,吴记菜馆周围的普通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门外空地上,阿黄来来回回的绕着圈,喉咙里低低发声,显得很焦躁。老王在阿黄经过的时候拍了拍它的脑袋,黄狗似乎一下子被拍得泄了气,往地上一趴,没精打采的不再动弹。
老王招呼李林:“进去坐坐?”
之前因为没什么可说的,李林的目光一直在跟着阿黄打转,此时老王出声,他才看了过去,看过去的同时他轻声开口,语气中满是犹豫:“不了……我得回去了。”
他身上还有任务。
“我们天师眼里的天材地宝对你们山里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形容略显猥琐的中年人忖度着,思考的模样给这个形象不怎么样的天师度上了一层正气,“……可如果是秘境呢?”
老王明显愣了下:“秘境?”
“没错,秘境。”既然开了口,接下去就容易了,“最近半个月,吴城宏湖湾时现异象,渐渐有人传说是秘境将开,对照天师记录里的东西,说得有鼻子有眼。”
“已经有好几百年没见过秘境了,上推几代人都不知道‘秘境’到底长什么样,这次的传言无外乎空穴来风,但机缘放在眼前,谁都不想错过,除了张钟两家家长自持身份没有出现,其他各家族的族长就算不一直呆着,也都来走过两圈,得到消息的散修更是直接驻扎在了湖边。”
老王听出了点意思:“李家业大,你这个家主不会天天守着吧?”
李林笑了笑:“从得到消息那天开始,我就守着了。”
老王:“哦?”
“宏湖湾那块地方……或许您不记得了,”李林慢声道,“……是榕府旧址啊。”
老王掀掀眼皮:“几千年了,沧海桑田,你就这么确定榕府就在那里?”
“李家出于榕府,我当然能确定。”
若不是当时榕府权势滔天,他们李家根本就不会姓李,榕树孕育出的可是个姑娘啊。
榕府在普通人的文献中也有记载,毁于朝代更迭时的战火。但在天师的记录中,榕府却是连人带屋子的凭空消失——就像被谁封印了一般。
李家知道的更多些,不同于张钟两家在古时就有深厚的底蕴,李家人在天师一道上走得并不是很顺利,他们能从千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是因为山顶上的那位顾念香火情,时时照拂。
李家人于是知道榕府中人至少还有一个在世,那么榕府的消失自然就有了更深的内情。
李木对老王说:“我知道你们山里人不想让我们找到榕府,天师进去必然是寻宝掠夺,但榕府却也是那位的故宅。”
除了李家,其他天师都不知道榕府和山里的渊源,但所有天师都一致的保持了沉默,秘境百年难遇,他们不想让山里人再来分杯羹。
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出奇的一致从侧面体现出了人类的团结,从山里人的角度来看,这份团结却很有股讽刺意味。
老王知道李木是心里过不去,所以才开口提醒,但他毫无触动的表现,甚至语出惊人:“你怎知道那一位和榕府有关呢?”
“这么多年了,就像刚刚说的,沧海桑田啊,口头的传说只要有一个人,稍微动点手脚,这么多年来,也面目全非了。”
流传了千年的真相会因为轻飘飘一句话变得飘忽,阔别了千载的故土,却是风物依旧。
莫洵推开朱漆大门,抬脚跨过门槛,抬眼看去是道白石影壁,绕过去,便看见了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长在院子中央。
院子中央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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