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们穿越车站前的圆环,进入公园之时——
不会吧!年轻队员的叫声此起彼落。他们的心境不难理解;虽然事前已听过说明,但实际上一看——还是太超乎现实了。
长着红色甲壳的巨大螯虾四处蠢动,有的在马赛克花纹混凝土砖铺成的步道上,有的在篱笆旁的草地上,有的在修葺有加的花坛上,有的则在收费道路的高架桥下。
它们时而张牙舞爪地追赶逃竄的人们,时而聚在一起戳戳点点——被戳食的便是人体,路面上血迹斑斑,怵目惊心,长长的内脏拖曳于地。
呕!有几个人反射性地呕吐。即使曾在车祸现场见过死状凄惨的遗体,还是不及惨遭生吞活剥的人体来的震慑。
附近有个正被戳食的人朝着分队动了动手,那人的肠子被挑出来,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的动作虽然虚弱无力,却带着明确的意志;瞳孔已开始扩散的无神眼眸却牢牢地盯着分队。
该救他吗?
还有许多民众正在逃竄,它们虽然逃进了这座被指定为广域避难场所的公园,但此处并不像避难所一般兼有防护设施;凭老幼妇孺的脚力根本无法甩开成群的螯虾,不少人逃之不及,已被逼得无路可退。
在这种状况之下,该「救援」显然已活不成的人吗?
正当天秤逐渐倾向见死不救之际,鱼崎小队长叫道:
「队长!救援对象正看着我们!」
这道怒号让泷野下定决心坚守名义。岂能让救援对象在最后一刻留下被弃之不顾的记忆?
当鱼崎说要当英雄时,表态赞同的正是泷野。
「各小队引导民众至大荣超市避难!第一小队跟在我!冲啊!」
泷野呐喊朝着不知是男是女、奄奄一息的救援对象冲刺。他以盾角顺势撞向压在救援对象身上的螯虾下巴。这招若是对着人类用,可能会造成颈椎上的致命伤,因此过去泷野从不敢使出全力;但这回可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螯虾只顾着分食救援对象,挨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便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鱼崎也在一旁对付另一只螯虾。
随后跟上的队员朝着数只螯虾挥动盾牌,在他们一再使劲撞击之下,怪物开始畏怯。
「把救援对象拉出来!」
身为传令员而未持盾牌的立花从后架住救援对象的上半身,试图将人拉出来。但是——
「不行,卡住了……!」
「你们挡着!」
泷野将螯虾交给周围的队员应付,自己则加入拉出救援对象的行列。
「大家合力推开虾子!一、二、三!」
数到三,众人猛烈撞击,泷野与立花则趁机使劲一拉。
啪喀!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拉扯救援对象的手感倏地变轻了。
立花屏住了呼吸。
他们只拉出救援对象的腰部以上;腰椎在螯虾戳食之下,早已变得脆弱不堪。仔细一瞧,裂开的腹中显然少了许多部位,连外行人都可一眼分晓。
不知他可有看见泷野等人赶来?不知他是不是想着救援已到而死的?
泷野取下手套,探了探救援对象的鼻息——他已断了气,泷野只能替他合上了睁得打开的无神双眼。
请原谅我们——泷野在心中喃喃默祷。将死者留在原地或许会被吃得精光,但他们并无余力回收遗体。
必须优先抢救活人。
「救援对象死亡!现在转移阵地,协助其他小队救援!」
听了泷野的宣言,鱼崎下令:「好,撞开他们!」队员们怎度撞击螯虾,并趁隙全体撤离。
或许是因为眼前摆着现成的食物,螯虾并没追上来。众人眯起眼睛,看着螯虾慢条斯理地爬向断为两截的人体。
不过,众人都明白他们已无能为力。没能抢得食物的螯虾已经认定小队为新的猎物,朝着他们进攻。
「整队!一面以盾牌防护,一面前进!」
泷野率领小队奔离凄惨的现场,前去与救助民众的弟兄们会合。
*
事发至今已过两个小时——发令所的无线电依旧一片沉默。
「到处都是……」
夏木转了潜望镜一圈,与冬原换手。码头与基地自是不用说,就连对岸的维尼公园也爬满了巨大螯虾。
机动队在三十分钟前冲进公园,协助民众逃入大荣超市之中;但在机动队到来之前,公园里已有不少人罹难。夏木与动员每隔十分钟便升起潜望镜观看,光就他们所看见,罹难人数便已不下几十人。
何况潜望镜能观看的范围极小,一想到范围之外不知道有多少牺牲者,便教人毛骨悚然。
「警察的动作还挺快的,我们自卫队不知道怎么了……」
冬原一面以把手上的转盘调整潜望镜倍率,一面喃喃说道。潜望镜正对着逸见公所,从这个码头看不到潜艇舰队司令部所在的船越公所。虽然方才已有螯虾从陆地及港湾侵入公所,但逸见公所看来仍是一片平静。
相对地,停泊于栈桥边的数只船舰有了动作,似乎打算以船身作为屏障,挡住港湾方向的螯虾;照这么看来,逸见公所已弃守了,陆上防卫线应该已经退到较为内陆的长浦公所之后。大概是因为逸见公所与一般道路相邻,不宜使用枪炮迎击吧。
「逸见好像被放弃了。」
冬原也愈夏木做了同样的结论;换句话说,这个推测还算合理。
「他们的推进器还能动啊?」
「移动的只有大型船舰而已,大概是仗着吨位和输出功率够大,硬是启动的吧!」
潜水艇与水上船舰即使排水量属同一等级,引擎的输出功率也不大相同;「雾潮号」办不到的事,水上船舰子还要做好承受请问损毁的心里准备,便可以强行蛮干。
「警备队守得住吗?」
「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得要陆自出面才能解决。」
夏木一脸不快地说道。横须贺警备队总数多达四百人,也持有部分陆战装备,只要防卫线设置得当,要守住基地还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的问题并未守住基地便能解决。对付登陆市区的螯虾大军,唯有陆上自卫队才能胜任;这担子对警察而已太过沉重了。
「老实说,你觉得救援何时会到?」
经夏木这么一问,冬原皱起眉头,抓了抓脑袋。他的表情回答了情况并不乐观。
「假如事情不是发生在横须贺就好了。」
第二潜水艇队司令部位于美军基地之中,令事态更加复杂化。就算欲派兵救援,不只得申请自卫队出动许可,还得申请进入美军基地的许可;而如今潜艇被「敌军」包围,救援行动势必演变成军事行动。
根据自卫队法第八十一条第二项规定,自卫队可为了保卫自卫队及美军设施而出动,平时自卫队也会进行演习训练;但实际上美军可会同样自卫队于驻日美军司令部所在的横须贺基地进行军事行动?
「可是若要请求美军救援,对方也不见得有余力。」
扫荡螯虾大军与救援「雾潮号」,光是其中一樁便已极为棘手,更何况两件事搅在一块?简直是个悲剧。
「救援不会来吗?」
夏木与冬原同时朝着发令所入口回头,站在那儿的少女似乎被他们的气势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是那个留着短发的高个儿女孩,孩子们之中唯一的女生。
冬原曾告诉她发令所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而她似乎光靠口头说明边找到了这个地方。不但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固然是件好事,但这时候反而碍事。
「你来干嘛?不是要你们待在餐厅吗?」
不想被听见的对话被她听见了,感到心虚的夏木于是反射性地出口威胁。少女听了只是轻轻地咬着嘴唇,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孩子们……好像饿了,可是你们一直没回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抗议之意,夏木回以讽刺:
「真是对不起啊!我没养成注意小鬼喝奶时间的习惯。」
少女的表情显得更加不以为然。
「夏,你这话太孩子气啦!没注意到吃饭问题,是我们的疏忽。对不起啊!」
冬原打圆场,从声纳席上起身。
「现在立刻准备食物,不过我们也不太会煮就是了。」
然而,少女却反而踏入发令所之中。
「救援不会来吗?」
少女重复先前的问题,冬原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露出笑容。每当他打算迅速解决麻烦时,表情便会如此变化。
——而女人总是轻易被这招所骗。
夏木把问题交给冬原处理,袖手旁观。
「不会不来的,你放心,只是暂时联络不上而已。」
冬原好声好气地说道。少女却露出顽固的表情,摇了摇头。
「骗人,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下面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吃冬原有这套的女人,而且居然只是个黄毛丫头。他略微端正姿势,再次面向少女。
「大家又饿又不安,但你们却什么也不说明;看了餐厅里的电视,市内又变得一团乱。」
「啊,已经上新闻啦?」
冬原问道,少女点了点头。
「那些虾子在街上到处爬,已经有许多人罹难了。」
以说到罹难两字,少女立刻露出说错话的表情;从她偷偷打量夏木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在顾虑舰长之事,夏木叹了口带刺的气,转向一旁。
他思索着该说什么来表明自己并未沦落到得让个黄毛丫头担心的地步,但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任何别出心裁的话语,结果什么也没说。
少女追问冬原:
「救援什么时候会到?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我早觉得你看起来很有主见,果然不好打发。」
冬原带着苦笑说道,对少女招了招手。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冬原似乎打算说明。打从一开始,冬原就对这个少女特别好,令夏木颇为不快,但他并未因此表示异议。
冬原要少女随便找个地方坐,但这个狭窄又堆满器材的房间之中能坐的位置极为有限,少女只得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就近坐上通讯席。
「对了,还没问你们这些孩子的来历呢!你叫什么名字?」
冬原询问,少女表示自己名叫「森生望」。
孩子们是参加镇民联谊活动而前来参观樱花祭,至于望则是陪同弟弟前来。他们在自由活动时间与带路的大人分开,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望便招呼附近的小孩一起逃命。
「那我就当你是孩子们的领导人,照实说了。」
冬原的声音变得毫不客套,他坦白说道: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救援害得等上好一阵子。」
听到这句话时,森生望刷白了脸。
「为什么?船上有一般民众耶!」
她那与责备仅有分毫之差的语气,显示出她的奋力自制。
「我们所处的位置太复杂了;如果这里是海上自卫队的码头,或许还有办法……更何况也得先收拾市区的残局,才能顾及我们。这艘船上的粮食和水电都很充足,足够我们据守一阵子;处境较为安全的人就挪后救援,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我们得被挪后到什么时候?」
「要看是去残局的收拾状况。或许是三天后,或许是一周后,或许是十天后,或许是一个月后……你赌哪个?」
望似乎没有余力去回应冬原的玩笑,见到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夏木冷冷地说道:
「看他们明知道遗体会被吃得精光还不尽快来接收,就知道状况有多严重了吧?」
「喂喂喂,夏木,别欺负人家啦!」
「我说的是事实。」
望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这似乎是他忍耐时的习惯动作。
冬原满脸无奈地瞥了夏木一眼,那眼神就是在谴责他孩子气,让他极为不快。
「可是,有小孩困在这里——警察和自卫队却不出动?」
面对这直接的质疑,夏木无奈地将视线从望身上移开。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组织什么也不做,主要的原因竟是出于政治因素。较为安全的人挪后救援——这只是大人冠冕堂皇的藉口,其实等于是强迫弱者吃闷亏。冬原似乎也觉得问心有愧,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对于小孩及家长而言,孤立于螯虾大军之中的潜水艇根本算不上「安全」。这个事实考验着自卫队的存在意义。
明明拥有即时救援孩童的手段、人力与战力,却无法进行救援;而理由竟纯粹出于所谓「大人的考量」。
「新闻有提到你们被困在这里吗?」
夏木寻晚,望摇了摇头。我想也是——夏木喃喃说道,事情发展完全如他所料,真无聊。
冬原对着一脸讶异的望说明:
「换句话说,虽然我们已向司令部报告有未成年人受困于潜艇,但这个消息却被压了下来,警察应该也还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把消息压下来比较省事啊!」
夏木冷淡的语调令望再度咬起了嘴唇。夏木无视于她,继续说道:
「要是外界知道有小孩困在孤立无援的潜艇之中,一定会吵着要他们立刻救人。可是就状况及地点而已,救不救得成还是个问题;而他们多拖一天,舆论就多炮轰一天,当然是装作联络不上、毫不知情最好啊!」
「怎么这样……」
望那毫无恶意的愕然语调教人难过,夏木的声音却因此变得更为冷淡。
「根据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确定参观樱花祭的孩子们安全与否;你们可能被卷入市区的混乱,可能在美军基地中接受保护,也可能已经罹难。推说不知道是最简单,也最轻松的方法。」
「自卫队都是这样的吗?」
夏木没回应她的谴责。说来可悲,他无法保证自卫队不会因政治因素而流于采取「这样」的方针。
他何尝不希望自卫队不是这样?
现在——困在这艘潜艇上的自己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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