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次听到爸爸躺在床上学老鼠的吱吱吱声,我就想象姥爹学老鼠叫的情形。
再后来,村里基本所有的泥土房都倒塌了,人们都搬进了红砖水泥房,大部分是两层以上。大门也由木板门换成了带安全锁的不锈钢门。我开始担心老鼠的生存。到处是坚硬的水泥墙和冰冷的不锈钢门,它们怎么打洞怎么偷取粮食呢?
以前每个月都有一个卖老鼠药的挑担贩子从村里经过,后来挑担子卖老鼠药的贩子好久没有出现了。然后老鼠也很少见到了。
我再没有听过爸爸学老鼠叫,现在都想不起老鼠的叫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以前偷偷跟着爸爸学过老鼠叫,也想有朝一日自己吓走老鼠,可是现在再嘬起嘴巴却不知道是该吸气来模仿还是吹气来模仿老鼠的叫声。
就像我现在想不起姥爹的面容一样。
☆、第四十七章 寄生鬼10
姥爹的老鼠叫声让谢小姐的尸体一时间方寸大乱。不过,姥爹发出的叫声并不是只吓唬吓唬谢小姐的尸体。
就在姥爹让谢小姐的尸体魂不守舍的时候,竹溜子趁虚而入,爬到了谢小姐的尸体的肩膀上。她脚边的黑猫果然只有猫的形状,却没有猫的本性,既闻不到竹溜子的气息,也没听到竹溜子的脚步声。
竹溜子刚进谢家的时候,谢家父亲就大为诧异,因为家里这么多的猫居然没有发现它。它要避开这只假猫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姥爹指着谢小姐的尸体的肩膀说道:“你以为我只是学老鼠叫吓你吗?你看看你的肩膀!”
谢小姐的尸体侧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伸出手想将竹溜子打下来,可是伸出手之后又不敢碰它,怕它咬了手指。她双脚乱跳,口中乱喊,惊恐得如人见了鬼一般。
姥爹对着竹溜子喊了一声:“咬破她的皮!”
谢小姐的尸体惊慌得忘记了夺门而逃,或者喷出尸气吹走竹溜子。她的状体跟普通胆小女子见了恐怖事物之后吓得失了理智一样。虽然她有千年修为,可是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胆小的姑娘。
竹溜子朝谢小姐的尸体那雪白的脖子咬去。
谢小姐的尸体扭了头惊恐地朝肩膀上看,却没有任何抵挡措施。
姥爹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右手搭在谢小姐的尸体的脖子上,并将竹溜子赶走。
“你的脖子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我现在用手压住它。如果我松开手的话,你的尸气就会泄露,皮囊有可能像过年放的爆竹一样爆裂。”姥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谢小姐的尸体雪白细腻的脖子,如扶着一个易碎的瓷花瓶。
谢小姐的尸体顿时安静下来。
罗步斋看见这一幕的急转直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呆在原地。
“老鼠走了?”谢小姐的尸体顾不上皮囊的好坏,先问竹溜子走了没有。
姥爹点点头,说:“走了。”
“我的皮被它咬了个洞?”谢小姐的尸体问道。
“是的。”姥爹又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让一个男人碰到我的身体。”谢小姐的尸体说话的语气也急转直下。
姥爹颤栗了一下,差点将手松掉。
“没想到你还这么害羞。”谢小姐的尸体低声说道。
“没想到你这么害怕老鼠。”姥爹回道。
“狗还咬吕洞宾呢。他是神仙,他还怕狗咬。我是寄生草,怕老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小姐的尸体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丝毫没有受到刚才惊吓的影响。这也是她的本性,跟怕老鼠的本性一样。
姥爹不愿跟她犟嘴,淡然说道:“趁现在我离你近,你可以一口气喷出尸气,将我瞬间冻死。不过我临死前手一抽搐,你脖子上被老鼠咬的洞就会开裂。”姥爹想象着面前的美丽女人像花瓶一样破碎的情景。
谢小姐的尸体莞尔一笑,说道:“既然知道我的尸气能冻死你,为什么你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摁住我的伤口呢?”
“因为你开始有了人性,不是一般的妖魔恶灵。你能为了谢家的人而感动,去学针线,隐瞒实力,甚至为了他们答应将自己嫁出去,做一个真正的女儿。这是一般人家的儿女都不一定可以做到的。”姥爹说道。
罗步斋终于回过神来,拼命地朝姥爹挤眉弄眼,示意姥爹突然放手,让谢小姐的尸体像炮仗一样爆裂,不要跟她废话。他都已经将双手护在脸侧了,怕待会儿飞溅的腐肉烂血沾到他的脸上。
可是姥爹对罗步斋视若无睹。
谢小姐的尸体听了姥爹的话,斜眼看了一下姥爹摁在脖子上的手臂,苦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别人。”
姥爹引用让她突然开悟的诗句说道:“武陵溪引入鬼门关,楚阳台驾到森罗殿。人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想明白了这个,就会生死看淡,得失平常,能留一善就留一善。”
“我参悟了一千多年,没想到至今还没有你领悟得深。”谢小姐的尸体叹气道,“好吧,你说吧,你救下我除了因为我有了人的感情之外,还有什么?”
姥爹摇头道:“没有其他。我只是想帮助你完成心愿。你要杀掉我们,是希望他们女儿的真相永远不被他们知道。如果我让你爆裂,他们还是会知道真相,伤心欲绝。我希望你继续做他们的女儿,继续做你的刺绣,但以后不要再害别人。”
“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只是有些人好奇心太重,有意无意之间发现我的秘密,我不得已让他们命丧迷失桥而已。”
姥爹道:“你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使得他们三缄其口。”
“用什么方法?”谢小姐的尸体问道。
姥爹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会一种符咒,叫做三缄其口符,也叫哑口符。符上有十六个字,‘危行言逊,祸免生肘;金人示诫,三缄其口。’这种符可以让知道真相的人无法说出他们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答应我不再作恶,我可以去朋友那里帮你求得这种符咒。”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我也不想害人。作恶越多,雷劫越难渡过。如果你能帮我弄到这种符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形成,只要你的手松开,我就会失去寄托。你总不能一直将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吧?”
罗步斋立即劝道:“就是,就是。她迟早要死的,你给她再多慈善也没有用了。”他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姥爹松手。他不敢直接说出来,怕引起谢小姐的尸体愤怒,一口尸气朝他喷过来。
姥爹另一只手制止罗步斋走近,对谢小姐的尸体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作恶,我便有办法救你。”
“我当然可以答应你。”谢小姐的尸体说道。
“光说是没有用的。我们要签字画押。”姥爹转头对罗步斋说道,“罗先生,去取纸笔来,我要跟她签下协议。”
屋里就有笔墨。罗步斋将纸摆好,将墨研好,用笔尖舔了舔墨水,然后问道:“马少爷,笔墨备好了。”他不知道姥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姥爹认认真真的态度,便暂且放下疑虑,专心配合姥爹。
罗步斋怕房间太暗,又点上了煤油灯。屋里顿时亮了一些。那时候洋人的电灯已经被引入,慈禧太后寝宫仪鸾殿用上了京师的第一盏电灯,随后其他地方也有了电灯的影子。但民间用电还没有出现。
由于尸气的压制,煤油灯的灯火只有绿豆大小,好像随时会熄灭。灯芯上结的灯花非常多,罗步斋要不停地用一根小铁丝将灯花拨落。
灯花并不是花。灯芯烧过后,灰烬仍旧在灯芯上,红热状态下的灰烬在火焰中如同花朵,遂名灯花。
姥爹在世时,我还常看到灯花。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但姥爹仍然要用煤油灯,灯花就如夜间绽放的花朵一般,在灯芯上出现。灯花虽好看,但影响灯火。于是,躺在老竹椅上的姥爹常常交给我一根小铁丝,叫我将灯芯上的灯火小心拨落。
一次风雨交加的夜晚,姥爹看着我拨灯花,忽然念出一首诗来:“造化管不得,要开时便开。洗天风雨夜,春色满银台。”
我问秀才姥爹:“姥爹,你念的什么呀?”
灯火闪烁下的姥爹用沧桑的声音回答道:“这造化是管不得的呀,你看外面的风雨把所有的花摧残了,但是这灯芯上还开了花呢。你有再大的能力,也不能管住世间造化。可惜你现在太小,说了你也不懂。专心拨灯花吧。屋里又暗了……”
我急忙专心去拨灯花。拨灯花是有技巧的,拨得太重,会将灯火拨灭,只能轻轻地将它挑落。挑落的灯花从灯台上落到桌面,由通红变成暗红,最后变成漆黑,一如春花从绽放到凋落。
罗步斋挑落几个灯花之后,便提起笔,将姥爹口述的内容写在了纸上。那是姥爹和谢小姐的尸体之间的协约书。
协约书写好之后,姥爹叫罗步斋用毛笔将墨汁涂抹在谢小姐的尸体的大拇指上。
“没有红印,你就按个黑印吧。”姥爹说道。
谢小姐的尸体便在协约书上摁下了一个黑色的指印。
姥爹一手继续护着谢小姐的尸体的脖子,一手提起那张纸来看,见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叫罗步斋将那盏煤油灯提过来。
罗步斋以为姥爹看不清,立即将煤油灯提了过来。
姥爹将协议书的一角对准煤油灯的灯火。
罗步斋大吃一惊,急忙将煤油灯移开,不理解地问道:“马少爷,你傻了吗?刚才叫我写了这些字,让她按了手印为证,干吗又要烧掉它?”
谢小姐的尸体也有些吃惊。
姥爹扬起协议书,说道:“我知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协议。但是这种东西存在哪里都不安全,她神通广大,无论我放在哪里她都可以偷回去,然后反悔。如果我现在烧掉它,那么她永远都无法收回协议了。”
谢小姐的尸体看了姥爹一眼,没有质疑,只有钦佩。
罗步斋将煤油灯移回来,将协议书的一角点燃。
☆、第四十八章 寄生鬼11
煤油灯的火焰如同一条贪婪的舌头,不停地舔舐那张按了手印的协议书,很快将协议书舔舐得干干净净。
看着协议书的灰烬落在地上,谢小姐的尸体问道:“现在你可以松开我脖子上的手了吧?”
姥爹点点头,将手松开。
罗步斋惊慌道:“可别啊!她会魂飞魄散的!”之前他力劝姥爹让她爆裂,现在既然已经签订协议,他的态度也有转变。
姥爹退回到罗步斋身边。
谢小姐的尸体安然无恙,脖子上老鼠咬的洞不见了。那雪白的脖颈就如冬季落下的第一场雪,没有一个足印,连片落叶都没有。
罗步斋惊讶地看着谢小姐的尸体,臆想中的血肉横飞臭气弥漫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侧头问姥爹:“你会修复皮肤吗?”
姥爹笑了笑,不作回答。
罗步斋对谢小姐的尸体放下心来,可又对姥爹婚事忧虑起来,拧眉问谢小姐的尸体和姥爹道:“你们的协议倒是签订了,但是眼下你们的婚事怎么办?”
“照办。”姥爹简短地回答。
“不。”谢小姐的尸体立即抢言道,“我之前答应父母要出嫁,是不想让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我原想的是嫁出去之后,在洞房交合的时候用体内的尸气侵袭对方,让他落下病根。日后渐渐输出更多尸气,让我的男人的病日渐加深。最后让他病亡。这样的话,我就能成为寡妇,安安心心地继续我的修炼,保护我的魂魄,不让其他人发现。马秀才,难道你想尸气染身,得病而亡吗?”
姥爹沉默不语。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中榜后不幸去世的大儿子,倘若小儿子又新婚后病亡,这打击也太大了。这都是大喜后大悲,父亲肯定扛不住。可眼下刚刚跟谢小姐的尸体签下协议,如果丢下她不管,那也太不仁义了。
谢小姐的尸体看着姥爹,笑道:“你是仁义之人,我不能对你做不仁义之事。更何况刚刚我们签下了协议,我答应不再作恶,我不能害了你。这婚约就取消吧。你明天跟我父亲说婚约取消,就说看不上我。”
罗步斋在旁点头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姥爹摇头道:“不行。如果说我看不上你,会坏你的名声。女人的名声很重要,即使你不看重这一点,你父母也会看重。不如这样吧,你对你父亲说对我不满意。恰好今天我去你房间的时候被你父亲看到,所以你说这样的话合情合理,你父亲也会理解。”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姥爹微笑道:“不碍事。”
罗步斋见他们俩让来让去,感叹道:“哎,要是你不是寄生草寄生在尸体之上的话,这桩婚事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们俩现在就互相谦让,要是真喜结连理,那还了得!”
屋内的尸气突然没有那么粘稠,煤油灯的火焰跳动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三人约定统一口径,第二天取消婚约。
商量好之后,谢小姐的尸体要回闺房去。
姥爹说:“不要着急。听你说躲避雷劫非常艰难,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躲避雷劫的好方法。”
罗步斋和谢小姐的尸体都非常惊讶。
“马少爷,你从未体验过其他生灵修炼成人的过程,你怎么会知道躲避雷劫的办法?”罗步斋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也有同样的疑问。
姥爹卖关子道:“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到我看见你确实不再害人,我再将这种窍门告诉你。”
“好吧。”谢小姐的尸体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非常相信地回答姥爹。
谢小姐的尸体起身来,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姥爹突然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在寄生到谢小姐的尸体之前,可曾取过名字?”
谢小姐的尸体摇摇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谢小姐的尸体点点头。
“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你就叫小米好了。”姥爹说道。
谢小姐的尸体笑了笑,吟出这首诗来:“我生正坐山水癖,展卷见山如蜜甜。古树含烟黑个个,远山落日见尖尖。险绝岂惟游子虑,清幽足慰老夫潜。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这是一首好诗。我在开悟之后,常常坐在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