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后面的第二个鬼魂也渐渐变得半透明。
姥爹心想,那应该是被超度了的鬼魂。
姥爹看到了一线希望,既然自己能够将鬼魂超度,那么就将这里的所有鬼魂都超度算了,也算是给小米的魄积下功德。
于是,姥爹干脆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念诵《地藏经》:“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
念着念着,姥爹忽然想起了独眼和尚的背影!他终于记起独眼和尚与他的前世之缘了!他前世为高僧之时,曾经试图念诵《地藏经》超度一个独眼的鬼魂。那鬼魂听到一半便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跟上次他离开姥爹家时一模一样。
或许是前世未能完全超度他,他今生才成为一个即好又坏的人。
超度的效果感应是有大有小的,并不是念了《地藏经》就能将一切鬼魂超度。能不能完全超度,首先要看被超度的亡灵根性如何。
《地藏经》云:一切众生有四种情形。第一,或有利根,闻即信受。利根众生一听到佛法,立刻就信受,解脱开众生之间的仇怨缠缚。第二,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有的亡灵有善根,你多劝他,多做佛事,多为他提供几次闻法的机会,就会成功。第三,或有暗钝,久化方归。有的众生愚笨完劣,需要长久的转化,他才能回头。第四,或有业重,不生敬信。有的众生业障太重,长久转化都难以见效,但也只有继续利益他这一条路。
除了被超度者之外,念经超度者本人的用心也是非常重要的。若用真诚的、利他的大悲心希望救度这些众生,用真诚的忏悔心希望解除怨结,则容易得到感应;若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希望他们赶快离开,则不容易得到感应。
独眼和尚未能被超度,应该是业障太重。
想到这里,姥爹忍不住担心小米起来。小米的业障或许比独眼和尚的还要重。念这些经文到底能不能洗涤她的魂魄,姥爹也拿不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着想着,姥爹睁开眼来看看周围的鬼魂还有多少。
睁开眼一看,屋里的鬼魂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那些鬼魂向熟睡的冯俊嘉和颜玉兰靠得越来越近,无数双张开的手几乎就要摸到冯俊嘉和颜玉兰的脸了!
姥爹明白了,自己念《地藏经》可谓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将来到屋里的鬼魂超度,但也将外面的鬼魂源源不断地召唤进来。
这下姥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停止念诵的话,已经进来的鬼魂无法处理。
继续念诵的话,要把挤进屋里的所有鬼魂超度,就算念到明天早上也超度不完。何况外面还有鬼魂源源不断地挤进来。
此时,已经有几个鬼魂将手指触碰到了冯俊嘉的鼻尖上,又迅速收了回去,仿佛碰触的是烧红的烫手的木炭一样。
冯俊嘉睡梦中感觉到鼻尖有点痒,懒洋洋地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但他没有睁开眼睛,摸完接着瞌睡。
姥爹看了看颜玉兰,暂时还没有鬼魂敢触碰到她,似乎对她有些畏惧。姥爹猜想那或许是小米的魄的原因。照道理来说,孕妇相对普通人更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扰,平常的忌讳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孕妇连自己的影子都要避免被人踩到。因此,此时鬼魂敢触碰冯俊嘉而畏惧颜玉兰,唯一的解释就是颜玉兰肚子里有个恶魄,而冯俊嘉没有。鬼怕恶人,恶魄转世应该也成恶人,或许也能让鬼魂惧怕。
但区区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又能唬住这些鬼魂多久呢?
姥爹忧心忡忡。
有几个鬼魂试探着朝姥爹靠近过来,其中一个居然伸手去碰那本抄写出来的《地藏经》。它的手一碰到《地藏经》,也如碰到冯俊嘉一样急忙收回了手,仿佛这经书也像人一样有着魂魄,有着体温的。
就在姥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姥爹头顶的房梁上。
屋里的鬼魂顿时慌乱起来。
“布谷……”那黑影叫了一声。
屋里的鬼魂立即争先恐后地往门的方向逃跑,仿佛是被一个人拿竹篙在后面驱赶的鸭群。
姥爹惊喜不已。这梁上仙居然飞回来救他!
梁上仙受了人的拜,身上有些许菩萨神通,鬼魂自然会害怕它。
刚才还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场面,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姥爹抬起头来,刚要感谢它,它却再次展开翅膀,从窗户那里飞了出去。
这时,颜玉兰和冯俊嘉都从迷糊状态中醒了过来,异口同声道:“那鸟又回来了?”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布谷”的声音。
姥爹见梁上仙如此飞快地离开,料想它并不想让颜玉兰和冯俊嘉知道真相,便没有回答他们,继续舌灿莲花地念经。
他们两人都朝姥爹看来,见姥爹不为所动,便以为自己是多心幻听了,于是继续眯了眼睛打瞌睡。
刚才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
姥爹不敢继续念《地藏经》了,于是念了昨晚刚刚念过的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
经文念完之后,姥爹起身去轻轻拍了拍冯俊嘉的肩膀,说道:“醒醒,今晚就到这里吧,我该回去了,明晚再来。”
“哦,哦。”冯俊嘉急忙站了起来,虽然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这天晚上的月光非常明亮,姥爹没有点燃煤油灯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冯俊嘉家里出来不久,姥爹就看到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游魂走来走去,还是不是看一看这边的姥爹。阵爪边技。
姥爹从它们的面部认出他们是刚才挤进屋里的那些鬼魂。
那些鬼魂此时分散在各处,恋恋不舍而又微微恐惧的样子。恋恋不舍是因为仍然想着被超度。微微恐惧是因为害怕梁上仙。
姥爹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那些游离各处的鬼魂纷纷侧目,看着站住了的姥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有几个离得近的鬼魂窃窃私语起来。
“马秀才怎么停住了?”
“不会是要对付我们吧?刚才我们聚集在屋里,差点害了他。”
“对啊,他的玄黄之术很厉害,可能要找我们报仇……”
“肯定是恨我们……”
“不会吧,刚才他为什么不对付我们呢?”
“你傻啊,刚才他怕吵醒屋里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孕妇呢,会伤了胎气吧?”
“不过那孕妇肚子里的东西好像不正常,让我有点害怕呢。”
“是啊,是啊,我也怕……那个胎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姥爹将它们说的话全部纳入耳中。果然它们是害怕小米而不敢轻易触碰颜玉兰。
姥爹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然后将那《地藏经》和煤油灯放在一旁。
那些鬼魂更加好奇地聊了起来。
“他是要作法了吗?”
“我们快跑吧?”
“不要急,看样子不像是要作法。”
“那他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
姥爹静了静心,然后开始念诵《地藏经》,一字一句如炒豆子一般从他的口里蹦了出来。
那些鬼魂非常惊讶,你看我,我看你。
“他……他是要继续超度我们?”
“好像是的……确实是念的《地藏经》……我原来曝尸荒野,后来被人胡乱埋了,从来没有人给我超度……”
“我无儿无女……”
姥爹心中一酸,滞留在阳世的孤魂游鬼其实都是可怜的。自己能给它们超度,就尽量给它们超度吧。
那些鬼魂听到经文之后都犹犹豫豫地向姥爹靠近。
有几个鬼魂走近姥爹之后便变成半透明,然后消失了。后面的鬼魂急忙紧紧跟上。
忽然,一个鬼魂指着姥爹说道:“咦?你不就是那个赌博的人吗?你还记得我吗?”
姥爹听那鬼魂这么说,中断了念经,抬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鬼魂,问道:“赌博的人?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不记得你。”
那鬼魂咂嘴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呢。你想想,你还叫我帮忙带过话呢。”
“带过话?什么话?”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啊。你不记得啦?你给我们迁坟,我们给你带话啊!”
姥爹恍然大悟。这鬼魂说的是几十年前他在洪家段去找鬼戏子时候的事情!他答应帮那些鬼戏子迁坟,而鬼戏子答应如果遇到谢小米就帮他带一句话,那句话是“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
“你是鬼戏子?”姥爹惊讶问道。
那鬼魂点头道:“是啊,是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梁上仙6
“我不是帮你们迁了坟,了了愿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姥爹仍然觉得那鬼魂面生,那时候鬼戏子太多,他没能全部记住。
那鬼魂略带惭愧道:“那次是迁了坟,但我心愿未了,所以依然在此流连东游西荡,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刚好听到有人念诵《地藏经》,就进了屋,还没有看到你,就听到梁上仙叫了一声。梁上仙受了人的拜,叫声有菩萨神通,所以我在一片混乱中跟着其他鬼魂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你的心愿是什么?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我尽量做到。”姥爹说道。姥爹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暗钝或者业重的鬼魂,也许《地藏经》就能超度他,但是超度并不是上上策。上上策是化解鬼魂的怨气,完成鬼魂的心愿。
那鬼魂尴尬笑道:“说出来恐怕会让你笑话。”
姥爹道:“但说无妨。”
“我的心愿是去看一次日出。”他说道。
这个心愿大大出乎姥爹的意料之外!一个阴气深深的鬼魂的心愿竟然是去看一次日出!这简直跟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愿是见阎王爷一样荒诞离奇!
“我没有听错吧?”姥爹问道。
“你没有听错。我就想去看一看日出。”他说道。
他身后的鬼魂们不耐烦了,纷纷催促道:“你讲完了没有?我们还赶着超度呢!”
他只好对姥爹说道:“马秀才,你先超度他们吧。我先在旁等着。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聊。”
姥爹点点头,继续开始念诵《地藏经》。
那鬼魂帮姥爹维持秩序,让后面的鬼魂有序地朝姥爹靠拢,然后一一被超度。
姥爹开始念诵的速度还不错,但是念久之后越来越慢,感觉越来越累。
那鬼魂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跑到姥爹面前,问道:“这么多鬼魂你一晚上是超度不完的,要不剩下的让他们明晚再来吧?”阵在页弟。
姥爹疲惫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明晚再继续。我实在是累了。”
那鬼魂便去劝后面的鬼魂明晚再来。
那些鬼魂中有不少生前就知道姥爹的名声,知道他不会许下空头诺言,便纷纷散去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场面,很快变得冷冷清清,仿佛是放露天电影时和放完电影散场之后的对比。
姥爹疲倦地从地上爬起来。那鬼魂上前想扶姥爹一把,可是双手握在了姥爹的胳膊上,姥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力量。这鬼魂的凝聚能力太弱了,可能经过这么多年的游荡之后更加虚弱,所以让人感觉不到力量。姥爹甚至感觉可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他是一个极弱极弱的鬼魂,比刚才超度的任意一个鬼魂都要弱。
“你叫什么名字?”姥爹问道。
“阿东。”
“阿东?”姥爹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上了年纪之后,腿脚没有那么利索了。
“是的。”
“哪里人?”
“东北的。”他回答道。
“东北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戏子么,四海为家,哪里有请唱戏的就往哪里跑,跟天上的候鸟一样。”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此时的天上没有候鸟,只有一轮明月和无数散落在天幕上的碎星子。
姥爹也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那些鬼魂先超度完再跟你说话吗?”阿东问道。
姥爹说道:“不是想跟我叙叙旧吗?我们也算是故人吧?哦,不太合适,故鬼?”
阿东笑了笑,说道:“叙叙旧也算是吧。但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怎么将小米的魄扭转过来,让她平平安安。刚才的鬼魂里面,有之前感激你的,有之前怨恨你的,所以我不敢多说。”
姥爹一惊,问道:“你知道刚才那孕妇的肚子里怀的是小米?”至于鬼魂感激或者怨恨,姥爹不太在意。
“当然知道。我在鬼魂中混迹这么久,哪能不听到一些风声?我知道小米的魂到了一只猫鬼的身体里,而小米的魄一直在画眉村附近游荡。最近小米的魄不见了,而你天天晚上跑到这里来念经。我就猜想小米的魄定然是到这里投胎转世来了。你则是担心小米的转世魂魄不全而来这里念经加持赐福,希望有所效果。是不是?”阿东说道。
姥爹叹道:“难怪人们将偷偷摸摸做的事叫做神不知鬼不觉,要避开神鬼的耳目真是太难啦!不过,你说你要告诉我怎么将小米的魄扭转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话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的话!当初你帮我们迁坟,那些朋友都安心离开了,话带没带到不一定,但是至少到那边找了小米。我没有离开,还留在这里,不但话不能给你带,找都没有帮你找,所以一直心中有愧。”
姥爹忙说道:“不用有愧,当时我也清楚,话要真的带到特别难。世间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阴间也是茫茫鬼众,要找到一个去世的人也不容易。所以当时我没有寄托多少希望。一时没有注意用词,倒是我说的那句‘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灵验了。那是已婚之人对未婚之人说的话,后来小米找来,我便是那个‘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的人了。”
阿东叹气道:“真是可怜了小米!不过她至少知道她喜欢的那个人还挂念着她,总比心意已不在的好。我源于那次你叫我们带话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