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棺材里“嘭”的一声响,如同哪个顽皮的孩子往里面丢了一个点燃的炮仗!
灵堂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紧接着,棺材盖居然跳了起来,落在了地上。棺材底下七星灯的火焰摇曳不止。
然后,棺材里的小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起来!
“猫诈尸啦!”几个胆小的人大喊着跑了出去。
大部分见姥爹还在这里,虽然害怕,但还强忍着。姥爹连鬼神都不怕,自然不会怕这区区诈尸的尸体。别人大多也是依仗了姥爹才有胆量的。
子非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他见小米从棺材中坐了起来,兴奋地往前走,想要走到小米身边去。
这回姥爹不疯癫了。他立即一把抓住子非的衣服,不让他再靠近。
“不要过去!”姥爹喝道。
赫连天干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子非。
余游洋又惊又喜,但她毕竟胆子小,不敢往前靠过去,只是嘴里结结巴巴道:“小米……小米……活……活了?”说完,她望了望姥爹。
姥爹没有回答。
白先生见棺材盖落了地,似乎突然精神振奋起来!它不再软弱无力地挠棺材,而是后退一蹬,猛地跳到了小米的肩膀上。
小米坐起来之后再无动作,似乎在发愣,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坐了起来。
灵堂里寂静无声。众人也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暂时停止了。
就算有人身上痒痒,也不敢去挠一下,怕挠痒痒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可是白先生视若无人一般,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喵呜……
小米似乎听到了白先生的叫声,居然像失望透顶的人叹气一样呼出一口气来。
“呵……”小米叹息一声,肩膀耷拉下来,头低了下来。
那股呼出的气是有颜色的,黑中带绿,像烟雾一样从小米的口鼻里冒出。
“殃气?”姥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赫连天也惊讶得松开了抱住子非的手。
子非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忘记了继续朝前迈进。
那黑中带绿的气息在空中蜿蜒漂浮,如同一只会飞的蜈蚣,又如一缕被吹起的纱巾。
姥爹瞬间想起了他今生第一次见到谢小米的时候。那时候,谢小米用尸气来暗算他和罗步斋。那时候她的阿赖耶识还没有苏醒,他的阿赖耶识也还没有苏醒。转眼之间,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两人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记得那时候谢小米暗算他们时得意洋洋的样子,暗算失败之后花容失色的样子。一颦一笑,一怒一羞,都历历在目,如同就在昨日发生。
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如昨日一般,两千多年的情景是否也如昨日一般呢?
姥爹看了看子非,不知道他是否有如同昨日又恍如隔世的感觉。
子非后来说,当时他确实也有类似的感觉。在小米还是子鱼的时候,她常常等候师父归来等到深夜。师父或是跟友人闲聊修炼之法去了,或是跟蒙括将军谈论兵法去了,常常很晚回来。子鱼常常等师父等得垂下头,耷拉下肩,昏昏欲睡却又不睡。
可是子非的错觉很快就被白先生惊醒了。
在小米肩头的白先生一跃而起,朝那黑中带绿的气息扑去。即将接触那气息的时候,白先生张开了嘴,居然将那气息吸了进去!
“这……”子非惊讶道。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他自然也知道白先生和小米之间的关系密切,猜测白先生不可能害小米,但他又不明白白先生这么做的目的所在。所以他不知道怎么说。
赫连天也迷惑不已,自言自语道:“人死之时殃气随之而出,不会留这么久啊。这气息到底是什么?”
姥爹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花姐18
姥爹想起小米被弱郎大王溺死后赫连天说的话来,他说他听说水鬼能像泥鳅黄鳝一样潜到淤泥里面去,弱郎大王应该是钻到淤泥里去了。
既然小米被弱郎大王带进了淤泥里,那小米的口鼻都被淤泥堵住,临死之时的殃气自然无法泄出。
赫连天说了这些话,自己却未能想到淤泥会堵住殃气泄漏的通道。
白先生吸收殃气之后,从空中落了下来,落地时脚没站稳,就地打了一个滚。与此同时,坐起来的小米往后仰了下去,躺倒在棺材之中。
再看白先生,它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浑身滚圆滚圆的,如同一个从汤勺里滑落出来的煮熟的汤圆。
赫连天见白先生肚子滚圆,这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果然是殃气!”他养了许多猫鬼,自然知道猫鬼吸了殃气之后的样子。猫鬼不是吸了亡者魂魄的话,肚子是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
白先生吸了小米的殃气之后立即原路返回,没人敢阻拦它,都像避瘟疫一般躲开它,生怕它身上粘带了亡人的尸气。
姥爹惊讶得忘记了叫人抓住它,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先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围到小米的棺材前,见小米脸上比刚才青了一些。几人七手八脚将棺材盖重新盖上。
姥爹后来说,人将死之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其实小米被弱郎大王摁在池塘里的时候,七魄已经走了。淤泥封住、殃气留存的只是小米的三魂。因此,白先生吸走的也只是小米的魂,而没有魄。
但是当时姥爹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白先生把小米整个儿的魂魄吸走了。
他慌忙叫人到处寻找白先生,可是没人能找到它。
但是在别人没有找它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出现。有时候在田埂上,有时候在屋檐上,有时候在地坪里,有时候在山林里。
无意之时,哪里都有它的身影,刻意寻找,却哪里都找不到它。
小米的魂虽然被白先生吸走,但葬礼还是要进行。
马家老宅里继续吹吹打打,锣响鼓鸣。小米照常入土为安。
姥爹想让铁小姐的婢女也埋在画眉村的山林里。铁小姐拒绝了。她要将她的人带回她的地盘。小米入土后不久,铁小姐就带着她死去的婢女离开了画眉村。铁小姐的化妆术水平高超,死去的婢女在她的摆弄下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偶尔还会动动手臂,做个表情。不细看的话不知道是铁小姐在旁操控的。
铁小姐离开画眉村的时候,姥爹说道:“我很想感谢你,但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铁小姐扶着化过妆的婢女,说道:“我很想帮你,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说完,她的眼角爬出了泪水。
姥爹本想送铁小姐到汉口的,可是罗步斋还没有醒来,赵闲云病倒在床,家里无人照应。姥爹只将她送到了岳州城。
在姥爹送铁小姐的时候,赫连天和子非在马家老宅帮忙照顾一切。
等姥爹回来,赫连天和子非也相继说要走。
姥爹知道,赫连天在保定还有徐阿尼等着,留也留不住,但子非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不用特意回到哪里去。所以,姥爹一方面给赫连天准备旅途要用的吃穿,一方面苦苦挽留子非。
子非道:“师父放心,我肯定要比赫连天走得晚。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姥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的事情?什么事情?”
子非道:“移花接木之事。”
姥爹默然。
子非又道:“此事不仅仅是挽救师母之法,也是小米的遗愿。还请师父不要放弃。”
姥爹叹气道:“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还不如放开一切算了。留有何用?不留又有何苦?”
子非无以应答。
赫连天临走前跟姥爹有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那天,赫连天和姥爹在画眉村的田埂上闲步。赫连天对姥爹说道:“我们祖先向来有灵魂‘嫁接’的转世投胎之法,等你抓到白先生,获得小米的魂魄,你就写信给我,我再来这里,帮助你让小米通过‘嫁接’的方式重新投胎成人。本来这种方法是我们家族密不外传的,但我已经把小米算作是我们家族的人了,我是她娘家的人。”
姥爹无奈道:“赫连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已经一把年纪了,即使白先生愿意将小米的魂魄送回来,即使小米转世投胎,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了。在我与赵闲云拜堂的那天,我看到小米的时候就想了,我们年龄悬殊,此生恐怕是无缘了。那时候尚且如此,现在还能有什么念想?”
那一年,姥爹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赫连天道:“只要是真心,年龄差再多也无妨。”
姥爹苦笑道:“一生错过一个人一次就是一生的遗憾了。我一生已经错过她三次,哪里还敢期待?我原来有个朋友,他是大云山的道长。他曾错过一个人无数次,然后跟我说,你要在这一生里等待她的再次到来,就像两个人在一段路上走散之后,要有一个人守候在原路上等另一个人回来。他认为他错过那个人,是因为两个人都在投胎转世中,就如两个人都离开了原路,所以频频错过。可是你看看,我在我这条原路上等候已经够久了吧?还不是照样错过?这或许就是命吧。”
赫连天道:“通晓命理的你居然认命了?”
姥爹看了看前方,前方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田埂。水田不是规则的,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如果能够俯视水田的话,就能看到仿佛是树叶脉络一样的田埂。姥爹指着田埂说道:“命就是这七弯八拐的田埂小路。通晓命理,只是知道每条田埂的宽窄,知道每条田埂通向哪里而已。你并不能改变它的形状和走向,所以,你只能顺着这些田埂走过去。如果你说的认命是这个意思,那我确实认命了。”
赫连天道:“我曾有过你这种感觉。当年我寻找徐阿尼而不得的时候,也认过命。我以为我这辈子不能再跟她相遇了。那时候委托泽盛去寻找,其实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我也想过他是不是只是利用我,而没有真正去找她。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只要多一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就像走在这田埂上一样,知道或许前面没有方向,但还是尽可能往觉得可能有奇迹的方向走。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我身边。就连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其实都在我附近。现在小米的魂魄还在白先生那里,就像当初徐阿尼在我周围一样。但愿最后你能像我一样有个好的结局。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认命了,但是只要还保留最后一线希望,最终你或许会发现,命不是你认为那样的。”
“你认命了,但命不一定是你认为那样的?”
赫连天点头道:“是啊。马秀才,你想想我们认识的所有人。泽盛以为自己是帝王命,一心培养阴兵,结果是黄粱一梦,流落到海外。子非原只是为了陪伴子鱼,甘愿加入五百童男,漂泊东海之上,结果偶遇仙长,意外获得长生。徐福苦心经营,到处寻觅,最后因为寻不到长生不老之药,只好躲在日本岛,不敢回来。再说那坐贾,以为拥有一切别人期待的东西就能让心上人幸福,结果获得之后,那个为之努力的人却不在了。”
姥爹默默点头。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而奔波劳累,而花尽心思,以为自己可以踏上自己期待的那条路。可是结果往往都走上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确实如此。”姥爹说道。
赫连天道:“既然这样,何必执着于命?何必死盯着命?何必认命?”
姥爹问道:“这么说来,命不命的,都是子乌虚有。那么,你到底是劝我保留一线希望,还是不要抱有任何希望?”
赫连天道:“看来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对以后有预期,不要期待你七十多岁了,小米再次来到你身边;但你也不要自暴自弃,完全放弃与小米重逢的机会。你要保留一线希望,又不对这一线希望作任何期待。”
姥爹仔细品味赫连天的话。
赫连天又说道:“保留一线希望,才不会绝望。不作任何期待,才不会痛苦。”
姥爹长叹一声。
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白先生又在远处出现了。它站在村前的那条大道上,一蓝一黄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姥爹和赫连天。
姥爹问赫连天道:“赫连兄,你说,它为什么不让我捉到它,却又常常远远看着我们?”
赫连天看了看远处的白先生,说道:“我想这也是小米的意思吧。白先生只受小米的控制。”
“小米的意思?”
“是啊。”
姥爹问道:“如果小米的魂魄在白先生的体内能用意念操控白先生动作的话,她应该会让白先生回到家里来才对啊。”
赫连天道:“我想,白先生吸走的应该只是小米的魂。人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才是三魂。那天虽然白先生吸走了殃气,但是殃气里很可能只有小米的魂。当然了,之前我还不太确定。但是这些日子看到白先生的性情变化,我想小米善良的魂在白先生体内起作用了。魂太善良,她怕你眷恋她而任由赵闲云病亡,所以离开你;她又太挂念你,所以离开却不离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花姐19
赫连天熟知猫鬼性情,他看猫鬼,就如历经沧桑的老人看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孩子一般。
姥爹经过赫连天点拨,终于明白了小米的魂的心思。小米是怕妨碍他移花接木,迎娶花姐尚若然。
几天之后,赫连天离开了画眉村。
赫连天一走,姥爹便开始给赵闲云准备后事了。
那是赫连天走后的第二天早晨。姥爹坐在堂屋里,对余游洋和子非说道:“我昨晚掐算了一下,赵闲云的时日不多了。我们要尽早做准备,把坟地找好,双金洞挖好,棺材买好,白纸备好,其他需要的东西都要备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那时候年幼的外公也正在堂屋里玩耍,听到父亲说要给母亲准备后事了,吓得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父亲。
姥爹的话似乎在子非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多大反应,淡淡说道:“是应该准备了。只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在准备这些事,不然她心里会不好受的。”
余游洋目瞪口呆,她怕赵闲云听到她的话,又对姥爹非常生气,情急道:“你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