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上海买办之家中仅有的接受过完整的现代英式教育的青年——从小学至大学,他曾在香港以及英国留学十余年,待于英国留学归国后,提亲做媒的上海名流几乎踏破了他们赵家的门槛,这些父母亲友眼中十全十美的女孩,到了赵立铭的眼中,便全成了庸脂俗粉,他甚至连正眼看也没看一眼。
当然他并非是想要追求真正的爱情,也不是想要品尝他的祖辈们从来没有的自由恋爱的滋味,而是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确实是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这不是赵立铭所想要的女人,他心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呢?
对于他来说,他倾向于在英国留学时的见过的英国女孩,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孩,但他却知道,这不过只是个梦罢了,上海租界里的洋人不会接受他娶一个英国女人,同样父母也不会接受,可在中国又那能找到那样的女孩呢?
过去,那不过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而现在,梦想却就摆在他的眼前——女孩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男装口袋中,装着一本书,虽只露出一半,但赵立新还是看到了书名,是英文版的《呼啸山庄》,在上海的大家小姐中,有几人能读得懂英文版小说?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儿吗?
现在那梦寐以求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对面,尽管她还没有和自己说上一句话,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正经的眼神,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已经二十六岁的赵立铭从来没有觉得旅途是这样的惬意和愉快,虽然有那么一些遗憾,可能够这样静静地瞧着梦中的人儿,那也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啊。
但女孩显然无法理解赵立铭的想法,感觉到身旁的视线,李欣雨的秀眉一蹙,再也没有兴致欣赏海景了,便转身返回了舱室,尽管对于生长于泗水的她来说,对于大海并不陌生,但是对于冬天却极为好奇,正因如此,她才会顶着寒风站在船头,可未曾想却有一个不识趣的人,在那里扰了她的兴致。
“不知十一哥知道了会怎么办?”
在二等舱的餐厅中,吃着午餐的李欣雨想到在仁川的哥哥,对于离家出走的她来说,或许从小感情便极为亲近的十一哥是她唯一可以投奔的对象。
可随着距离仁川越来越近,她却不禁担心起来,若是十一哥把她在仁川的消息告诉家里,那岂不是……
想到这,她的心神越发的不定起来,眉头的愁容亦越发浓重。
“她在想什么?是不是碰到什么烦心事?”
隔着两张餐桌,看着穿着男装的女孩,赵立铭在心里想到,只要算是方正的中国人,都不应该如此的打量陌生女孩子,可他却无法控制心下的念头,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对方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她,眼神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猛地惊醒过来的赵立铭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做贼一般偷偷看了眼对面的女子,幸好,她没有注意自己方才的失礼举动。
可不知为什么赵立铭的心里又是一阵失落,难道自己在她心中真的那么不值一看的么?
这是在船上的最后一顿午餐了,再过几个小时,船就会靠港,到时候,也许再也无法见到这个女孩,想到女孩甚至都不愿意看上自己一眼,不无失落的赵立铭再次把视线投向那个女孩,可此时女孩却已离开了餐厅。
“嘟……”
伴着一声汽笛,轮船缓缓的靠上了仁川华租界商港,说是华租界商港,实际上距离日租界商港不过只有百余米,这边招商船局的轮船靠港时,那边在日租界的商港上,从上海驶来的商轮上乘客们正在下船,立于船舷边,提着行李的赵立铭双眼瞅着下船的乘客,试图找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一个小巧的藤条行李箱,这便是李欣雨的全部,头戴着灰呢帽的她,在稀落的乘客中很是显眼,她并没有从中舷舷梯下船,而是选择了尾舷,在下船的时候,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华商码头上,似乎站着一队兵士,那队兵士穿着西洋式的军装,在兵士前方,一个青年人站在那,只是静静的望着船,似乎是在迎接着谁。
只不过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李欣雨便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日租界,准确的来说是仁川,满是好奇的双眸打量着这座并不算繁华的城市,她很难想象为何十一哥会在信中说“这里机会遍地”。
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呢?
想到家中的那些兄长们眼中的机会,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赚钱的机会更重要的了,如果生意失败的话,也许,再无法得到他们的消息。
“这里会有属于我的机会吗?”。
提着行李箱下船的那一刻,李欣雨环视着这座陌生的城市,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对找十一哥!当日商租界的乘客纷纷离开码头的时候,这边的码头上,从天津上船的乘客不过是刚刚下船,在一群散客下船之后,唐绍仪一行人走下了船。
“少川,一路辛苦了!”
在唐绍仪尚未下船时,唐浩然已经走了过去,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大人,下官岂敢劳大人亲迎……”
面对唐浩然的热情,唐绍仪却是一副诚惶诚恐之状,尤其是那伸来的右手,让他感觉到平等相待的同时,内心却又不由的紧张起来,之所以紧张却是因为两人身份的不同,更重要的是这是在中国,不是西洋。
“少川!”
握着唐绍仪的手,瞧着对方诚惶诚恐的模样,唐浩然笑说道。
“你可是为统监府立了一大功,我焉能不亲迎!”
与其说是一大功,倒不是说是对李鸿章的试探成功了,从未敢小瞧这个时代众人的唐浩然,在来到朝鲜后一直兵行险着,靠着借势之法“占尽便宜”,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张之洞那边有旧时情份,尚还好办,唯独李鸿章那边难办,他又岂不知自己打的主意?
“大人,中堂大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不敢居功的唐绍仪在握手时,连忙轻声说道。
“哦……”带的还有话?
“下不为例!”
唐浩然一声,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笑,这笑声却是极极为畅快,自己赌赢了,李鸿章果然不愧是李鸿章。
“好,很好,我知道了……”
应着声,唐浩然视线又投向了郑永林,这个与自己有着师生之名的学生。
“永林,你我师生可是有阵子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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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棋手与棋子(第二更,求月票!)
“先生,你说的是清国与日本结成同盟?”
郑永林先是愣了愣,震惊的话脱口而出。
他没想到会从先生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一个建议,或者说一个想法,至少于整个清国而言,还从未曾有人提出过这一看法,而现在从唐浩然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观点,又岂能不震惊。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面对郑永林的震惊,唐浩然却是用沉重的口吻呤出了这首“七步诗”,而后又看着郑永林说道。
“永林,我属理朝鲜后,曾因利益分和与日本间产生些许不愉快之事,而在此期间,西洋各国者,无不是坐观虎斗,或居心叵测从中挑唆,此情此景如今回忆依是历历在目!”
很多时候,总有一些事情会被遗忘,尽管对于唐浩然来说,穿越的后遗症便是超强的记忆力,但却依然有太多的记忆被存放于大脑的深处,非刻意检索有时候甚至会被无意的忽视。甚至在组建“同文会”的时候,唐浩然亦忘记了在历史上,同文会的出处,但遗忘并不意味着忘记,现在之所以同郑永林畅谈西洋的威胁,为得正是弥补这一“过失”。
“中国与日本同为东亚之国,两国亦千年之友邦,两国之间亦可谓是同文同种,方今之世,西洋鬼畜侵凌东亚,我东亚各国若是各自为政,甚至互相为攻,岂不令仇者快。而亲者痛。而且……”
凝视着郑永林。看着这个明明有中国血统,却为自己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而纠结不已的青年,唐浩然的心底暗自一笑,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或者说工具了。
“西洋诸国无不是利益至上,其对待有色人种之国家,天生歧视,更心存殖民之野心,而未来东亚之局势最终一定会演变成为黄种人与白种人之间的竞争。而同属东亚的中国与日本之间的未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中国问题的解决,中国拥有四万万人口以及广阔之国土,论及国力,远非日本所能相比,若他日行以新政,其国力必将一日三进,而反观日本者,受国土狭小之限,国力有限。虽有锐意进取之心,其未来必限于实力发展。”
阐释着中国与日本的实力差距时。唐浩然注意到郑永林不时的点着头,他的眉头微微一扬,现在的日本可不五年后的日本,五年后日本把满清这头纸老虎打翻在地之后,对于中国再也没有了千百年来形成的“大陆帝国”的恐惧,有的只是轻蔑,即便是在甲午战争前,日本人亦是忧心忡忡生恐战败,毕竟千年来大陆帝国给予日本的印象,不可能在短期内消失。
而这种恐惧倒是给了唐浩然机会——鼓吹“东亚同文同种”的机会,而这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作准备,现在想来,唐浩然甚至后悔自己没有罗列一个表格,将未来数年与中国悉悉相关的事务列写其中,以至于忘记这件大事。
若非先前因为俄罗斯兴修西伯利亚铁路,唐浩然甚至会忘记明年发生的那件大事——穿过半个地球,前往海参崴主持西伯利亚开工典礼的尼古拉皇储,在日本访问时被日人刺伤,这件事甚至直接左右了未来十几年的东亚局势。
在忆起此事之后,对于唐浩然来说,所需要考虑的只剩下一件事——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此事从中谋利!经过长过半个月的思索之后,面对日本给自己以及中国带来的威胁,唐浩然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如何尽可能瓦解日本对中国的威胁,而原本用于鼓吹“中朝一体”的“东亚同文会”,则成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选择,至于郑永林,亦是于日本鼓吹“东亚同文”的最佳人选。
“先生,学生亦是持此观点,今日无论是中国亦或是日本,皆面临洋寇临门之威胁,如果中日能够携手一致,经数年锐意进取,又岂会惧西洋之威胁,他日黄种人与白种人之决战,绝非中国或日本一力所抗……”
此时郑永林显得有些激动,无论是在北京亦或是长崎,他都见惯了西洋人的高高在上以及其言语中、举指中对东亚黄种人的歧视,亦同样看到南洋各地沦为西洋人殖民地的惨状,而唐浩然的这一番话无疑说到了他的心底,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永林,你会这么想很好,可反观日本如福泽谕吉者所为代表之学者,他们却高唱瓜分中国论。以福泽谕吉等人看来,既然西洋人已经开始了瓜分中国的步伐,那么对日本最有利的选择就是迅速加入其中,以期在中国被瓜分殆尽之前获得最大的利益。永林,你告诉我,若是日本加入这一行列,于日本是否有利?”
这……先生的话让郑永林顿时为之一哑,先生说的的确是事实,在日本确实有人鼓吹“瓜分中国”,非但是学者,这一思想亦存在于政府高官之中,每每言及此事,伯父皆是引以为憾,可于伯父看来“清国太不争气”,若是清国争气,锐意进取,日本又岂会生出这一野心?
“永林,我知道在日本有些人想什么,他们觉得,清国太不争气,至今仍未锐意改革,以图自强,然中国之大,又岂是日本所能挑战,我于朝鲜推行新政,不出数年,必可尽显新政之效,待朝鲜新政功成之日,必是新政行于全国之时,届时若日本挥师大陆,虽不愿我东亚文明自残,本官亦无他选择,于日本而言,如果不认清当前的形势,而仅仅是与欧洲人一起“合唱中国亡国”,其全是一种轻浮的表现,皆是受西洋野蛮文明之影响,于我看来,日本的当务之急不是参与到列强瓜分中国的行列中,而是应该积极地锐意进取,发扬我东亚文明本是一体,东亚同文同种之优势,与中国结盟,以待他日携手迎击西洋之入侵,进而实现“东亚共荣”。”
“东亚共荣”,在这个后世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词汇从唐浩然的口中道出时,无数记忆碎片迅速涌过脑海,一部分被先前被他无意间忽略掉的,迅速放大、清晰,尼古拉皇储远东之行所带来的机会,而另一部分却是另一个时空中,高唱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日本人,是如何试图用刺刀实现这一目标。
相比于日本人,唐浩然的目的无疑更为明确,但其间包藏的祸心却只有他自己才会明白,他需要的不仅仅只是暂时性的瓦解日本对朝鲜的威胁,而是从根本上瓦解日本这一国家,瓦解其在未来对中国造成的威胁。
至于“东亚共荣”以及“东亚同文”,不过只是一个友善的伪装罢了,唐浩然相信如何操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实现一个最基本的目标——从根本上瓦解日本对中国的威胁。
“东亚共荣……”
念叨着这个词,在这一瞬间,先前所有的纠结都于这瞬间消失了,对于郑永林来说,他曾纠结于自己是清国人还是日本人,而在内心中,他所认同的却是中国人,既便是曾经的日本人,也曾以“小中华”而自傲,东亚共荣,不正是中华的振兴吗?
在这一瞬间,郑永林似乎当真从一个在中日两国间迷茫不已的青年,似乎锐变成为了一个“中华主义战士”,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未来应该选择的道路。
“先生,于日本,虽有如福泽谕吉者等狂心妄想,图谋与虎为谋瓜分中国者,亦有真正远卓之士,呼吁中日同盟,东亚一体,过去此种声音只存于日本,而不见中国之朝野,如今先生能发出此等声音,必将能带动两国之同盟……”
此时此刻,郑永林的话让唐浩然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他本人小,现在的日本难道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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