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皮球踢给了慈禧,接过这皮球的慈禧太后也知众情难违。好在心里已早有打算,再说原本这芦汉路款解修关内外铁路,原本就是出于平衡之需,至于“东顾之忧”反倒是其次,眼瞧着清流众人借口朝鲜筑路针对北洋,便接急颁了两道懿旨。一道是就朝鲜之忧朝宫廷有所晓谕,同意朝鲜筑中为“巩固藩离之必要”,但同时又称朝鲜之路当为内外铁路之支线,既内外铁路已修,展线亦无不可,也勉励“大小臣工,精白一心,共体国事”。
另一道懿旨,则是直接发给李鸿章,令其与朝鲜统监府会商铁路展线一事。换句话来说。慈禧三言两语的便化解了这个问题,既让清流众党说不出话来。又让北洋有了回旋的余地,而在另一方面,慈禧太后却忽视了一点,她为自己稳一稳脚步,却不能弥补清议对醇王和李鸿章的不满,亦无法改变朝中清流与王公军机和地方实力派间分歧,但这种平衡与互相制约恰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如果说整件事中,唯一让她有欠考虑的恐怕就是把驻朝统监的位置放平到了北洋大臣衙门同等的位置,或许旁人意识不到的这一问题,但于宦海沉浮数十年的李鸿章却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边朝廷把朝鲜筑铁路一事踢给了两个衙门,自行商办铁路,作为北洋大臣的李鸿又岂没有嗅到其中的五味,于是在懿旨下来之后,便第一时间招集幕僚问计。
“荃帅,”
周馥瞧着端着茶杯的李鸿章说道,
“既是由两衙门会商此事,且朝鲜铁路又是内外铁路之展线,那理应待到铁路修至盛京后,再行定夺!”
“只恐怕,如此一来,唐子然定会不满。”
张佩伦在一旁边说道,
“若是不速结此事,不知会惹出多少乱子,到时若是影响筑路一事……”
说着话,他朝着唐廷枢与盛宣怀两人看去,现在铁路一事是由他们两人负责的,他们两有什么意见?
“大人,这路款不断不解往朝鲜!”
生怕张佩纶说出解路款于朝鲜的主意,好不容易争着筑路的盛宣怀那还会罢体,连忙急声驳道。
“朝廷每年拨款不过二百万两,以此款筑路不过七十余里,若解款往朝鲜,恐怕没有十年二十年之功亦难成此路,内外铁路悬决,必将为他人乘!”
盛宣怀的话顿时卡住了李鸿章的命门,之所以争夺路款筑内外铁路,却是为了打压张之洞,否则数年之后,世人言洋务,恐怕只知张南皮,又岂知他李合肥,再则,若是铁路筑上十年二十年,这十年二十年间,又会生出多少变乱?惹出多少麻烦?
可这筑路却不是想筑便筑,需要银子,若是解路款于朝鲜,这一年恐怕连这几十里铁路亦修建不得,默点下头,算是表示了赞同,李鸿章的眉头却是紧锁着。
“岂有此理!这唐子然未免也忒不念情份了,若是没有咱们北洋给他撑着腰,他又岂能安稳的当这朝鲜的太上皇,中堂大人,以职下之见,既然朝廷令其与衙门会商,便电令他来天津,待到其到天津之后,当面问他,看他如何作答!”
对于张士衍的建议,不便直言的李鸿章,也不能附和,唯有保持沉默,但面上全是对自家子侄的失望之色。
“其中,子然这个人倒也不差!”
倒是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唐廷枢,在一旁说了句公道话来。
“现如今南北皆修铁路,其统监朝鲜,欲修铁路亦是为固藩蓠之举!”
“唐子然倒也不是妄为之人。”
张佩纶这句话却有着别的味道,毕竟他唐子然于朝鲜可有非旨废君的先例在那,这小子干的事情总是会出人意料,
黯然摇头,李鸿章然后又接着问道:
“你们说说,唐子然上这份折子,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就是为他张南皮张目?”
李鸿章之所以说出这句话,却是因唐浩然出其幕府的关系,若其当真是为张南皮张目,那这事可就……许是心恼的关系,以至于李鸿章连说话时都带着三分的恼意,以至有失休统的直呼其为“南皮”。
“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时间却都说不出话来,这话可不好说,为张南皮张目或许有这可能,可这事,谁也说不准。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时,却突然有人进门禀告道。
“中堂大人,朝鲜统监府外务部委员唐绍仪求见!”
唐绍仪!
听着这个名字,李鸿章先是一愣,旋即又说道。
“这唐子然的动作好快啊!”
可不是好快,这边朝廷的旨意才下来,那边他的人便到了天津,恐怕这人早都到了天津了吧!
“大人,还请大人暂且回了此人!”
不待属员说完,李鸿章的唇角一扬,面无波澜的说道。
“回?为何要回?请他进来,我倒要听听他如何为唐浩然解释!”
解释,唐绍仪当然不是来解释的,与其说他是来解释的,到不如说是专程来此呈条阵的,进入大签押堂后,依如过去唐绍仪先是叩首见过中堂,而后便取出了唐浩然亲手写的条阵,这是着他代阵的。
接过那一本条阵,翻开一看,李鸿章的眉头便是一锁,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中堂大人,下官请修铁路,绝无意与分墨于北洋”,好嘛,这小子不是愣头青啊,递条阵的时候,也就知道这其中利害了,既然如此,那又为何?于是他便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以朝廷之意,必属两衙门会商此事,下官所请者,不过只是名目,有筑路之名,方可于天津、上海及南洋发行债券,以为筑路之用,……”
哼哼,心下冷哼数声,李鸿章这会反倒是明白了唐浩然的意思,他是想借朝廷的平衡之道,进一步坐实“统监府”的权责,太后千算万算,却未算着唐浩然志在铁路,却不在路款,而朝中这边清流们却盯着“天下之饷解北洋”,朝廷又要维持地方与中央间的平衡,落到最后,太后打了个马虎眼,可大家都没想到,从一开始唐浩然就没瞧上这路款,其所重者却是借路筹款的实权,当然还有自此之后,统监府与北洋衙门平起平坐的事实。
文中的下官不过只是谦称罢了,这个唐子然啊!
过去怎么没发现他这般会打算盘?难不成过去始终在藏拙?
心下感叹着唐子然的算盘之精,李鸿章却又被条阵中的建议所吸引。
“勘得铁矿一处,储量可达亿兆吨之多,含量铁高达六七成……现下官银钱窘拙,而中堂大人欲修铁路展关内外,正是用钢之时,以下官之见,不若合办铁厂……”
好了!
这下子李鸿章算是明白了唐浩然的意思,弄了半天,他还是想从老夫这里弄钱啊!不是弄钱筑路,而是弄银子开铁厂!
铁厂!
想到张之洞于湖北开办的铁厂,又仔细查看了唐浩然条阵中罗列的开办时间——18个月!而张之洞那边上的折子却是三年之后,如若北洋铁厂能于其之前出铁,那么……
“少川!”
李鸿章微抬眼帘,盯着唐绍仪喝问道,
“除了这条阵,唐大人就没有别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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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清为中否(第一更,求月票!)
海风卷着浪拍击海滩,冷风袭来时只让大沽炮台上的炮手们不自主的缩着肩膀,可今天却与往日不同,谁也不敢像往日一样躲入营房内,而是一反往日的松散,或是立于哨位,或是于台内操练,全是一副极是认真的模样。
他们偶尔的会把视线投向炮台,在炮台上一位穿着一品大员官袍身披洋呢披风的老人,双目凝视着大海,全是一副思索之状。
“爹,既然明知道他唐子然的心思,那为何要答应他?”
立于李鸿章身后半步的李经方,有些不解的问了声。
唐浩然以铁路为名请办铁厂一事,着实让北洋众人一阵心恼,这小子明摆着是告诉大家伙,要么如他的意思大家一同办个铁厂,要么大家就继续在铁路上谈。
北洋这么大的衙门,便是廷中有时候也在顾忌一二,他一个小小的三品统监,竟然跋扈至此,如何不让人心恼,而最出人意料的却是,中堂大人不仅未恼,反倒是哈哈大笑后,授意唐廷枢与盛宣怀从路款中挤出30万两用于合办北洋铁厂。
换句话来说,有着“天下第一督”之名的李鸿章认同了唐子然的敲诈。莫说其它人,就是作为其儿子的李经方也琢磨不透父亲的心思。
“大儿,”
虽说李经方是其过继为嗣,虽已有嫡子李经述,但李鸿章仍以李经方为嗣子,依然称其之为“大儿”。
“你可知,为父为朝廷办了这么些年的差事。平述以何最为憾?”
父亲的反问让李经方一愣。在他诧异不知为何时。李鸿章却用低沉的语气说道。
“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事,为父深知官场之难,为官难,若想为官办事更难,有些事,想办却不能办,各方牵绊之多。着实让人头痛,可方今之世,许多事情却又不得不办!”
立于炮台上,望着大海,李鸿章的眉宇中略带着些失落,这种失落中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无奈。
“大儿,为父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洋务也。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
父亲的感叹让李经方的心思一沉,与其它人不同,少时有英语家庭老师教授英语,又能于府中接触各国事务的李经方自然知道大清国实质,这大清国的面子,可不就是父亲勉强涂饰的嘛,不过就是虚有其表罢了,纵是水师……
大儿沉默时,李鸿章同样沉默着,作为北洋这支庞大的幕僚集团的主持者,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间,在各方的牵绊与争持中,他迅速在中华大地,上演了一场亘古未有的改良运动,这大清国也逐渐呈现出了些许新气象。筹备新式海陆军、外派留学生以及机械制造、煤矿、铁路、电报、轮船、纺织以及新式学堂等等,无一不与他的推动、支持有关。
表面上他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而他下面,起家的基础,第一个是淮军,第二个就是北洋海军,就是他当了直隶总督以后才有的这两支军队,这才是他跟朝廷,才能跟老佛爷有一种讨价还价,他也不是讨价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的事实是他手持筹码。
而这看似风光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危机?
或许,其它人不知,李鸿章又岂会不知,北洋看似风光无限,可幕气之沉早已远超其想象。这么些年,北洋之中,也就是袁世凯这个后起之秀让颇觉欣慰,而现在,倒又要加上一个唐浩然,甚至于其看来,这唐浩然亦远非袁世凯所能相比。
原本之所以调袁世凯往台湾,是李鸿章的私心使然,一方面是为了权节唐浩然,令其不得不依附北洋,而另一方面却是为袁世凯入仕铺路,可谁曾想到,唐浩然却能在朝鲜掀起那样的风波,不但巩固了藩蓠,且又树下了权威,在朝鲜开办起新政来,反观袁世凯于台湾……
现在,他倒是颇能体谅张之洞的心思了,这唐浩然总会给人以惊喜或者说惊讶,他张南皮或许会对其心生顾忌,但李鸿章却深知这顾忌便是用人之大忌。
“可咱们中国的官场上最缺的乃是踏踏实实把现居之屋裱糊起来;不可动辄拆迁的人,更缺办事的人,大儿,你说唐子然是办事之人,还是如南皮一般浮夸之人?”
父亲的反问让李经方思索片刻,随后方才答道。
“其自然是办事之人,只是此事,未免……”
不待大儿把话说完,李鸿章却是哈哈一笑。
“你啊!”
摇摇头,李鸿章并没有去看李经方,而是先沉默片刻,而后方才说道。
“是受他们的影响,这北洋之中……罢了,黎莼斋几番上书请求回国,我看回头上个折子,由你出任驻日公使吧,大儿,到日本后,你要多观多看,这日本虽是东洋弹丸之国,可其锐意变法二十余载,已远非昨日之东洋,待你回来时,没准……”
话终还是没说完,一声长叹后,李鸿章却朝着朝鲜的方向看去,那眉宇中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似有些欣赏、又有所羡慕,如此复杂的神情变幻之后,他却又是一叹,在嘴边默说道。
“唐子然,你要的老夫许了,那你许的,又何时能呈于老夫?”
纵是跟在父亲身后的李经方,也只是隐约听到了李鸿章的这声轻语,心底不禁疑惑道,父亲与唐子然互许了?
随着父亲下炮台的那一刻,李经方不禁朝着海东看去,想到于海东统监一国的唐浩然,想到父亲待其的不同,他不禁对从未谋面的唐子然越发好奇来,这唐子然究竟要于朝鲜办出样的功业?
非但素昧平生的李经方如此疑惑,就是曾与唐浩然有着师生之谊的郑永林对其亦是满心的好奇,而他更好奇的是,为何老师会邀自己往朝鲜?
置身于海轮舷边,思索着老师的用意,郑永林的心里却又浮现出多年前,伯父与他的那番话。
“清国不是吾之国!”
对于郑家而言,清国绝不是郑家之国,郑家之国早已灭亡,那郑家之国又岂是日本?
在过去的多年间,身份上的认同总是不断的困扰着郑永林,他无法像伯父、堂兄等人一般,轻松的投身外务省,为日本效力,于他来说,他的内心更多的困惑是,无论清国也好,日本也罢,都不是他的国,至少不是他心中之国。
而现在,当老师邀请他往朝鲜的时候,同样的困惑再一次于他心间弥漫着,是接受老师的邀请,还是拒绝?
为老师效力,与为清国效力又有何区别?而郑家的祖训却令他无法迈出那一步,正如当年伯父婉拒李鸿章的邀请,依然效力日本政府一般,郑家后代绝不能仕满清。
若是……还是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