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理我,出乎意料,她竟然顺从地让我拉了起来,随即便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连问了几遍“你怎么了”,她都没有应我,只是在我怀里一个劲儿地哭着,我能感觉到眼泪已经渗透了我衣服,胸口被她的眼泪湿了一大片。她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来,柔软地说了句什么话。我没有注意听,问她说了什么。她没有直接应我,而是把头从我胸口抬了起来,双手也松开了我的腰,一只手抹了抹眼泪,低声说:“我害怕了。”
我拉着“花瓶”在蒙古包投下的阴影里席地坐下,她平静了一会儿后,把方才她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花瓶”朝着选定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吃着郑纲给她的小虾,她这样走着,心里面也害怕再遭遇到那群狼兵或者匈奴兵的袭击。但想了想,这几次遭遇狼兵和匈奴骑兵,对方好像都无意伤害我们,而只是单纯地想往某个方向驱赶我们罢了,也可以说是指引。她心里就盘算着,万一点背,真遭遇到袭击了,按照人家追赶她的方向跑就是了,应该不至于把她怎么样。这么想着,她也就坦然地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帮大家找到水源,最好能找到出路。她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正走到一个小山坡,有些内急,四下张望了一下,就蹲下来方便。正在方便着,向来神经敏感的她听见有奔跑的脚步声从山坡的另一侧传来。
“花瓶”把身体紧紧贴着山坡,竖着耳朵,向山坡顶端爬去。露出一双眼睛向另一侧偷偷看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壮观而惨烈的场景,离她百余米外,冲着她这方向整齐地站着十几匹狼,而那群狼前面是两匹体形明显剽悍强健的狼,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两匹狼像两名拳手般移动着碎步子,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攻击对方。“花瓶”正准备撤下身子来逃,因为她知道眼前的狼并不是当时保护我们的狼兵,而是现实中的,极有可能先把她吃掉再开始那场战斗。刚要撤下身子,那两匹狼几乎同时向对方奔突而去,随后便是好一番激战撕咬。“花瓶”描述不好当时的具体情景,但总之她被震撼住了,最主要的是,一匹狼在第一轮被打倒后,虽然它们没有拳赛上那种拉扯拳手的裁判,但另一只暂时获胜的狼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撤回最初的位置,站在原地耐心等着另一匹狼翻起身来,直到等对方恢复体力后,才继续进行战斗。
战斗越来越激烈,“花瓶”之前从资料上看过,这应该就是“狼王”的争夺战,她算是有幸目睹了狼群的换届选举。虽然两匹狼打得很过瘾,但“花瓶”稍看了一会儿后,还是抓紧撤下了身子,蹑手蹑脚地返了回来。返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了狼群的嚎叫声。应该是产生了新的狼王,这也注定了有一匹狼败落下来。听到那声嚎叫后,“花瓶”说她感觉自己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我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还是没明白她为什么会害怕,会哭得稀里哗啦。“花瓶”解释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就是最弱小的。就像是在现实社会人们杀一只鸡、打死一只蚊子那样,我们随时可能会被那群狼扯得稀巴烂。更何况,在这样的世界里,很可能有比狼更可怕的东西存在,也许是我们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她这么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一点了,但还是不忘打趣她说:“那就被吓哭了?”
“花瓶”把嘴巴嘟得很高,但语气还是那么低沉着,说道:“不是吓哭的,听到那群狼叫后,我就突然哭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不是害怕。”
也许她的状态只能用很文艺的词语来形容吧。我们都没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坐了一小会儿,抬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离正午更加近了。
又过了几分钟,郑纲赶了回来,看他脸上难得挂了笑容,我心想定是有好消息带回来。郑纲在根据地里扫视了一圈:“还没全回来?”很显然,眼前只有我和“花瓶”两个人,郑纲语气稍微有些兴奋,接着说道:“我在山头上看见了大河,看起来很宽,应该可以通到外面,好在河边有些灌木,我们可能需要弄个木筏之类的。我没细看,等他们俩回来后我们一起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在我们不经意间偷偷地由东向西缓慢移动着。我们等得都有些焦灼,为了消磨时间,我们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我也把向东行走见到被鸣镝古箭插在地上的骨架的事讲给了他们俩听。讲着讲着,“花瓶”发现了一个挺关键的问题,她打断我的叙述,傻愣愣地说道:“不对不对,我们自己乱套了!”
我跟郑纲都没有插话,质疑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讲下去。她稍微顿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路,随后说道:“你们看啊,我们进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遇见了那个月氏国被杀的信使,并且当时郑纲也说了,那个信使刚死不久。根据那个简书的内容,还有我们的亲眼所见,月氏国来匈奴要领地,应该是属于冒顿单于杀掉头曼单于后不久的事。我们正在经历的应该是这段历史,前提是如果我们真的脱离了现实社会的话。你们想想,他在位也就是在公元前209年至公元前174年,前后也没有多少年时间。但根据小印的描述,他在东面看见的那些白骨,还有鸣镝古箭,应该就是被冒顿单于杀害的小妈和弟弟,以及他们身边的亲信们或者是反对冒顿单于的大臣小兵们,但这么少的年头,怎么可能全部都成为白骨了?”
其实这个问题我在脑子里简单地想过,于是就对“花瓶”说:“方才我不是提到了鹰吗,把他们在野外处死,并且把尸体丢在荒郊野外,任凭鹰群啄食,就凭着那些尖牙利嘴的老鹰们,不需要几天,就剩下骸骨是很正常的。”
郑纲似乎有点懒得和我们深入地聊,在他回来之前,“花瓶”曾用颇带质疑的语气对我说:“凭着女人的第六感,我觉得郑纲这人肯定藏着什么心思,这次跟着来,肯定另有目的。”我只是打趣她说:“就你还第六感呢,有第六感你就不该跟着来,瞎凑热闹!自找罪受。”但说实话,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其实也觉得郑纲这人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那么纯洁,给人的感觉像是有备而来。只是现在我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胡乱怀疑或者搞分裂不利于我们活命。
气氛被我们这么一聊,似乎融洽轻松了许多。郑纲先是笑着分别打量了我和“花瓶”一番,笑吟吟地说道:“你们俩其实挺般配的。”此话刚说完,压根儿就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又转而对我说道,“小印兄弟,你的那个任务,我来代替你完成怎么样?”我压根儿就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虽然我真希望这狗屁任务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苦笑着说:“任务中有规定,只能由当事人来完成。所有当事人,就我还活着。”郑纲淡得不能再淡地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着表示就当他没说,随后起身说:“你们俩等会儿,我出去看看欧阳他们俩。”
经过郑纲说了那句狗屁话“你们俩其实挺般配的”,他再这么一走,我和“花瓶”待在一起让我觉得特别别扭。我随着他一起站起身来回走着,“花瓶”则气呼呼地进了蒙古包里面。
太阳已经升到正空。
只听郑纲嘴里纳闷地念叨了句:“什么情况?”就见他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我转过身一看,竟然是欧阳,只是欧阳的身旁竟然还有一位身穿少数民族服装的少女。欧阳的胳膊正搭在那个少女的肩上,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这边走来。我和跑过来的“花瓶”也一并迎接了过去。“花瓶”像是复读机一般说着几个关键词:“衣服紧窄,贴身短衣,长裤和革靴……胡服?”
见我们三个都警惕性极高地看着那个陌生女孩,欧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小印,你和这美女聊聊,大家就都放心了。”随后被郑纲架着边朝前走边说,“我都试探……”似乎觉得自己用词有些不妥,又改口道,“我都了解过了,小萍说得都没错。”
我一听到“小萍”就感觉怪怪的,接下来的试探也证明了我的感觉是对的。
这女孩看上去年龄比我小一些,二十岁左右。虽然我听得很清楚,方才欧阳叫她小萍,但我还是有意问她:“美女,你叫什么?”
此时我正坐在她的对面,“花瓶”几乎并列地坐在我的身边,而郑纲在一旁一面帮着欧阳处理腿上的伤口,一面听着我们的对话。也许是我们摆出的这副架势确实有些吓人吧,女孩很明显有些紧张。她本来要开口,但又轻轻咬了咬嘴唇,把求助的眼神投给了一旁龇牙咧嘴的欧阳。欧阳那儿疼着也不敢怠慢人家女孩,他温柔地跟女孩说:“你正常和他们聊,都是朋友,没事的。”之后又把话头对准我,“小印,你悠着点,别把人家孩子给吓着。哪有你这样的,跟审问犯人似的。”
我没理会欧阳,正颜正色地看着对面的女孩,等着她的答案。女孩像是往后勾了下唇角,这个动作让我忽然觉得有一股子亲切感,很熟悉。她轻声轻语地说:“林萍。”
我听见了,我知道我听见了。但愣了一下后,我又急着问了一句:“什么?你说你叫什么?你再说一遍。”她说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忽然想通方才为什么会觉得她往后勾唇角的动作分外熟悉,因为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也叫林萍。
林萍,就是萍姐。
已经被古代长枪钉死在地板上的萍姐。
那天的场景我依然记忆犹新,我想忘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掉。
萍姐身穿紫色碎花睡衣,头部正冲着门口,仰面躺在地板上,拖鞋一只挂在脚上,另一只歪躺在脚边,而她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支逾一人高的古代长枪。艳红的鲜血在睡衣上绽放得像个硕大的花蕾。不仅如此,血液正从她的身体下面缓缓淌出来……
女孩像是看出了我怪异的神态,但她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坦然得让你以为她的面部肌肉是机械的一样,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看出了我内心所想,并且对此早就有了准备或者是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预演。她没有再重复她自己的名字,而是说了一句让我再一次误以为听错的话,她说:“小印,你不要怕。”
在她说这句“小印,你不要怕”之前,他们几个人都凑过来紧张地关心我的状况,“花瓶”还连着问了几句“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听到这个陌生女孩说出这句话,却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般停止了呼吸。我愣住了,完完全全地呆愣住了,我被她惊得让自己误以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突然间静止住了,只有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面对如此情形,我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让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常下来。
一个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柔弱纤瘦的女孩,在这么一个节骨眼的时候出现在面前,声称自己叫“林萍”,和刚刚无故死去的萍姐一模一样的名字。本来临睡醒时,恍惚间看见身穿匈奴战甲的老沈和顺子时,我在脑子里还戏剧性极强地偷偷假设过,有没有可能是老沈、顺子、萍姐他们三个都没有死,他们在我面前的死相都是被刻意安排出来的假象,这整个行动就是一个恶作剧,或者像某些烂俗电影那样,整个行动背后是某个收费视频的网站在操纵。虽然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我在无法给定自己明确答案时的的确确这么想过。此时,出现在面前自称林萍的竟然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一个二十岁上下,比萍姐的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最可怕的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竟然是“小印,你不要怕”。虽然声音孱弱得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但那明显是一种年长者对年少者的语气,不仅如此,匿藏在这孱弱背后的音色语调竟然和萍姐如出一辙。不,不是如出一辙,是一模一样,完全一样。
我突然无比惊恐,这一路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带给我的惊恐感觉,都没有此刻这么强烈。
是的,就是源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勾起唇角的熟悉动作,以及那句听似极随意的简短的话。
“小印,你不要怕。”
她是萍姐,她就是萍姐。
第十六章 千年的密术
我的思维像是掉进了她那句话里,而脑子里的影像正绕着萍姐平时的各种样子。我甚至有点不受自己控制,嘴里念叨着:“萍姐、萍姐、萍姐,就是萍姐……”
我租萍姐的房子,欧阳来过几次,每次和萍姐照面都是随我一起“萍姐萍姐”地叫着,林萍的大名我也只是在租房协议上看过。欧阳应该是听我念叨着“萍姐”两个字才搞清楚我这反常的状况,他在我耳边连说了几句“冷静冷静”,之后,他便不断调整着脑袋的方向打量着对面这个叫林萍的女孩。
我知道我此刻不是在做梦,我虽然已经接近崩溃,但潜意识告诉自己要清醒要清醒,在这不知真假的世界遇着这么个不知真假的人,我要是继续稀里糊涂地不辨眼前真假,肯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郑纲和“花瓶”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的原委经过,这时他们也都摆出了极高的警惕。郑纲用硬生生的目光看着那个女孩,“花瓶”马上过来跪下身子,我把头埋在她软绵绵的胸脯间,她用手在我的头上不断往下顺抹着,嘴里说着:“别怕别怕……没事没事的,没事的……”即使一再克制我也无法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脑子虽然清醒却一直都乱糟糟,理不清状况。我被“花瓶”抱在胸口,任凭那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在耳边怦怦响着,没多久,我竟然出乎意料地稍稍平静了下来。
就那样平静了一会儿,我的意识终于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我能清晰地听见欧阳还在拿着他所知道的萍姐的事盘问着,郑纲则一直站在离他们一米外的地方,抱着肩膀,拧着眉毛眯眼看着听着。“花瓶”的手还在我脑后缓慢轻柔地顺抹着,嘴里还是说着:“别怕别怕……没事没事,没事的……”极像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不远处三个人的所有举动话语像是根本和她无关。我只能说,我突然感觉好安静,安静得整个世界都不会再起波澜。
“真能这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