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点左右,陆陆续续有些客人,也有家长带孩子来问情况,尹若寒觉得无聊便教唆韩越之和他下一盘,他好指导韩越之,韩越之翻了个白眼,他的心思鬼都知道,道场里所有人,除了才学棋的小孩子,就属他棋力最弱,和人下棋,只有被屠宰的份,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当然要加紧蹂躏,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虽然知道,但是韩越之还是同意和他下一盘,开局的时候平平淡淡,韩越之经过上次,倒是没那么局促小心,反正输了没什么,赢了才奇怪,就放开手脚了。
认识一个多月了,道场里韩越之和尹若寒最好,已经成为朋友了,他知道尹若寒在市一中上高中,今年高一,学习勉强没有倒数。
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小声聊天,韩越之问:“你们考完试了,放假了还是等成绩?”
“唉,我们学校那些老师都可变态了,判卷子神速,考完了只放两天假,然后连续补课两个星期,我才高一,要是高三可咋办啊。”一说起学校,尹若寒就满口埋怨,他当初本来不想上高中来着,反正围棋界不上学的多得是,不差他一个,但是师傅不同意,说他就算考上初段,也要上完高中,尹若寒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和他说着师兄师姐的情况。
大师兄卫凌从小一心扑在围棋上,高中毕业就不上了,被师傅催促着才去参加定段赛,并成为初段。那时候他已经十九岁了,在围棋界已经是很大的年纪,不过一说是夏九段的嫡传大弟子,没人会笑话他,当他在小组塞上十三轮全胜后,成为排名第一的入段棋手,着实令夏锐翔风光了一把,笑的几天合不拢嘴。
再说杨文晴,她今年十七岁,和尹若寒一同在市一中就读,不过她成绩要比若寒好,已经报名参加今年的定段赛,她觉得上大学还是有必要的,如果运气好,考上什么大学上什么,离北京不太远就好。说起这个女徒弟,夏锐翔是最满意的,棋力好,学习好,而且写得一手好字,简直是女棋手中的榜样人物,目前中国女子比赛这一块比男子要差上那么一个等级,世界级大赛总也得不到头衔,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尹若寒估计就更不可能想上大学了,这小子连高中都不想上,估计今年要是考上初段,肯定上学就是混日子,韩越之摇摇头,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上大学,那样别人谈起他就会说:你们看,那就是,韩X段,听说他还是XX大学的高材生,真令人羡慕。韩越之想想笑了,能不能考上段还是回事,唉。
尹若寒感叹完,又听尹若寒问到:“你们放几天假?”
“二十多天,提早一周开学,这段时间我能好好下棋了,我想好了,每天都过来。”尹若寒笑了笑,他知道韩越之学习很好,根本不用上什么补习班,没办法智商高嘛。
“那每天就这样来回跑?太累了,”他若有所思地停了停,然后立马道,“我们几个都住在道场旁边,师姐和许三段住在一起,陈四段自己住,以前我是跟师傅一起住的,后来大师兄去北京,我也搬出来了,师傅不要钱还供我吃穿,师母老是给我洗衣服,太不好意思了,”尹若寒已经十六岁了,当然不好意思在师傅家蹭,“我现在自己住在师兄租的房子里,两室一厅,要不你过来和我住吧。”
这是一件非常诱惑韩越之的事,住在这里,不用每天跑,而且还能和尹若寒请教,不过这样就是有点厚脸皮,韩越之想,回家要问问爸妈在做决定。
知道他肯定要想一想,尹若寒加把劲:“也就住几天,一周后定段赛就开始了,我和师姐先过去,晚几天陈四段和许三段会去打升段赛,到时候只有师母留下来,你就住在这里,帮忙照应,大约开学前我们就会回来,那时候你再回家不迟。”
见韩越之还没有下定决心,尹若寒抛下最后一句:“道场没人,师傅也有些头疼,趁此机会,你还不上!”
一下子就说动了韩越之,他连连点头:“我回家就问问,如果行明天就带行李过来。”
尹若寒露出笑容,大两岁,毕竟多吃几年盐。
大师兄卫凌只是回来道场看看,明天就要离开,他现在新初段,比赛不多,但也要一一参加。那天师傅很高兴,嘱咐韩越之别早回家,晚上一起吃个饭,韩越之激动了,给他爸打电话的时候手一直抖,杨文晴正好看到,笑眯眯上了楼。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越之第一次看见夏锐翔的夫人,出乎他的意料,夏夫人非常豪爽,是个很好相处的妇人,晚饭由于她的存在笑声连连,韩越之毕竟年纪小,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就放开了,也跟着说笑话。
里面气氛正浓,卫凌谈到他最近的比赛,陈晨给了他自己的经验,而许洁在和杨文晴说女子赛的事情,一边的夏锐翔还在教育尹若寒他的开局太过于随性。韩越之突然有些落寞,这些人已经或者正要朝着围棋这条路走下去,然而他呢?他只不过是一个来学兴趣爱好的初中生,现在的他看不见他在围棋这条路上的未来。
他出了雅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他站在窗口,望着天际快要消散的日光,沉沉的黑夜就要来临,和他的心情一样,沉沉的,黑黑的,看不到尽头。十四岁的少年,英俊初现的脸庞,黯然难过的表情,好像一幅画,定格在那个瞬间。
女子轻笑声在韩越之背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夏夫人正站在他身后,带着笑注视着他。
“我看你自己出来了,也想出来透透气。”她说着,好像在安抚他。
“嗯,里面有些闷。”
“在想什么,小小年纪学会郁闷了?”
他知道夏夫人为什么出来和他说话,她是个爽朗的人,并不是粗心,相反的,细心地令人生畏。
看他不说话,夏夫人开口:“是不是觉得,离他们很遥远?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韩越之抬起头,眼睛里有着肯定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温柔,韩越之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夏夫人接着说:“我不会下围棋,每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懂,那也没关系啊,他说他的,我玩我的,各不相干,”她笑了笑,脸上有些细小笑纹:“当初你师父追求我很久我都没答应,因为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后来我发现,其实各有各的生活也很好,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我们的小丫头还不是不会下围棋,老拿你师父的宝贝下五子棋,气的你师父直跳脚。”
韩越之呵呵笑出声来,一点都不难过了。
但是夏夫人没有停下,她好像一定要说完什么:“其实我没见过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你了,晴晴若寒赞过你,陈晨许洁夸过你,就连卫凌,今天不是还鼓励过你,”她摇头阻止韩越之要出口的话,神秘一笑:“你师父身边,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她拍了拍韩越之的头,轻轻俯下身子说:“吃饭之前老夏还说过,小韩的棋感不错,倒是个好苗子,可惜有些晚。”
韩越之眼睛有些湿润,夏九段说过这些,他就满足了。
“你要努力,越之,”她很擅长鼓励人,韩越之呆呆看着她的眼睛,她注视着他说:“我等你叫我师母的那天。”
韩越之咬紧牙关,用力点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回答。
“进去吧,刚才上了鱼,赶紧回去吃,晚了抢不到。”她说着走进雅间。
韩越之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也迈开步,走了进去。
第8章 再遇
于是第二天,韩越之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开往市中心的公车,他母亲陪在身边,说非要跟他过去看看,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带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些书。临走的时候,韩爸爸塞给他一个信封,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叠钱,一百五十还有二十十块的,韩爸爸准备的很合理,如果他要经常和朋友出去去吃饭,也是很富余的,还多给了些零用钱。
对于钱的方面父母并不限制他,如果有想买的东西,说明理由,在允许的范围内都会给他,如果出去玩,总会给他多带点,而且韩越之这个人,生活很有原则,从不乱花,因此父母很放心。
到了光明路口,韩越之自己背着书包,领着母亲来到道场,这天是工作日,母亲的单位不忙,请了假过来陪他。
刚刚十点过些,道场已经开门,韩家母子推开门进去,看到一楼只有两个打工的学生在。他们看到韩越之,道了声早上好,然后指了指楼上。
韩越之把行李放在母亲那里,叫她在楼下先等等,自己上了楼。
二楼右边的单间棋室,走廊尽头的那间最大,夏锐翔在的时候,他们一群人经常在那里讨论对局,韩越之只是站在门口看过,没有进去过,旁边的棋室都稍微小些,偶尔有职业棋士过来下棋,都会选择它们。
今天一上二楼,就能看到尽头的那间棋室开着门,隐约有些谈话声飘出来。
韩越之慢慢走到门口,先看到倾泻一室的阳光,然后在一屋子的人中,看到一个少年。
一个他认识了很多年的人,那个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看着他面前的棋局,韩越之回忆一番,他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他了。
李慕看棋的时候很专注,没有看到门口的韩越之。他好像瘦了些,韩越之想,也许是因为剪短了头发的缘故。
棋室里气氛很随和,并不拘束,因此尹若寒看到他,小声打招呼:“越之,你来啦。”
“嗯,父母同意我过来打扰几日,麻烦你了。”他木着脸走进去,坐在尹若寒身旁,虽然没有直接看向李慕,但是仍旧感觉他身体一瞬间僵直起来。
杨文晴和许洁坐在夏锐翔另一边,卫凌此刻已经走了,陈晨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李慕那个叫一白的师兄也在这里,他坐在李显茶的左边,刚好挨着他和尹若寒。
正下棋的是夏九段和李九段,对于他们这些还没入段或者低段位的棋士来说,现场看九段对局,是难得的机会。
韩越之探头看,局势已经明了,双方温和推来推去,好像在打太极。夏锐翔和李显茶没有被进来的人打断,快速地摆着棋子,韩越之算了算,大概是五秒快棋。
尹若寒在旁边小声给他说先手后手,开局以及中盘,韩越之听的认真,脑子里都是那盘棋,便忘了刚才看到李慕的事情。
其实对弈已近尾声,也就过了十来分钟,夏锐翔便笑嘻嘻开口:“李老弟还是这么厉害,我又输了。”
“客气了,”李显茶说,显然也带着笑意:“夏天元棋力了得,小弟这次不过捡了便宜。”
两人客气几句,夏锐翔突然指着韩越之介绍到:“小李,这是来我们道场新学棋的小朋友,我记得和你小徒弟一样大,你们难得来道场,不如让他指教指教越之?”
韩越之愣了,不知道为何话题转到他身上。他赶忙站起身来,茫然看着同样站起来的李慕,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若寒在他身后不停小声说:“快同意,快同意,好机会啊!”
韩越之心里并不想,他知道夏师傅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事,也知道自己确实很心动,但是他不想同意,也不能同意。
刚学棋两个月的自己,和学棋十年的李慕,谁输谁赢,一目了然。他不想现在就输给他,那样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至少要等到他追上他,等到他有把握去打败他,他想和他对局一场,却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脑子动得飞快,反复想着拒绝的说辞,棋室里一瞬间非常安静,他抬起头,看到李慕仍旧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还是算了吧,”说话的倒是李显茶,“小韩同学刚学棋,我们家小慕都学了十来年了,这不是欺负人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锐翔笑了笑,好像并不十分在意,转了话题:“你认识越之?哦,看我这脑子,你们都在平安,难怪会认识。”
“小韩和小慕是同班同学,听他说过。”李显茶拍拍侄子的肩膀,没有再说下去。
显然这个话题有些尴尬,既然韩越之和李慕是同学,大可请李显茶指点一二,不必舍近求远,非要拜在他的名下。如果说李显茶不愿意教那更不可能,夏锐翔和李显茶认识快二十年了,知道他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个中缘由既然他们不说,夏锐翔当然不会多问:“那倒是有些缘分了。”
李显茶站起身来,李慕和王一白跟着起身,李显茶微微弯腰,伸出右手:“夏老哥,今天很开心,叨扰了。”
夏锐翔同他握了握手:“才来这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
“待会儿还有事情。”李显茶说着,示意夏锐翔一起出门,
“我要送送老弟。”夏锐翔一说要送,屋里的徒弟们都站了起来,李显茶和夏锐翔走在前面,他们几个小的跟在后头,杨文晴和许洁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韩越之,女孩子到底心思细腻,看得出韩越之有些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走得慢,本来走在韩越之身前位置,一会儿又变成和他并肩。
李慕稍稍抬起头,用余光扫着韩越之,发现他也在小心偷看自己,他有些呆,猛然停在那里,韩越之也顿下脚步,于是两个人就站在那里,谁也不肯走了。他们本就走在最后,杨文晴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下了楼。整个二楼彻底安静了,只剩他们,注视着彼此。
韩越之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生气,明天就又是好朋友,每每吵架,就算李慕不投降,他其实也没事了,过两天又能说说笑笑。
这次也是一样的,但是又有些不同,韩越之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我比你高了。”十四岁的少年,就是几天没见,就又有一番变化,他已经慢慢开始拔高,快一米七的个子,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稍稍往下调了一点视线,李慕比他矮一点,也有个一米六五,见他不说话,韩越之继续说:“我们道场不错吧,夏老师也很好,我觉得能来这里,是个好决定。”
除了韩越之的声音在楼道里小小回荡,再没有别的什么了,李慕低着头,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