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被人家一小姑娘撵得上蹿下跳,还好意思怨天尤人?”
徐明远伸手拦住还想辩驳的周斌杰,转了个话题问道:“我看书院门口停了几架马车,怎么一场辩论都能来那么多大人物?”
白墨楼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地说道:“近来西南局势有些紧张,南诏和吐蕃眉来眼去,恐怕这次的辩论便和此事有关。高刺史今日到此,多半无疑了。”
“南诏?”徐明远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南诏可是大宛一手扶持的,要不是被逼急了,肯定不会倒向吐蕃的。”
白墨楼微微颌首,刚想说话,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喧闹的人群也是渐渐安静了下来,白墨楼也是不再说话。
徐明远探头看去,人群分开一条道,一身青色长衫的院长曾宽和一位身穿紫色绫罗的圆领衫的清瘦中年男人并行。他们身后还有三四位穿着绫罗绸缎常服的官员,尔后是几位书院德高望重的教习,王陆启便在其中。
书院诸生呈扇形围着那颗老魁树,曾宽一行人径直走到那老魁树下,站到了椅子前。曾宽看着众人,微笑着说道:“今日日光毒辣,诸位能够恪守书院规矩,我很欣慰。”
书院诸生默然无语,不过脸上都有着些许自得,这是属于崇州书院的自信,也是傲视剑南道诸院的傲骨。
徐明远的目光落在那紫袍中年人身上,这位应该便是蜀州刺史高括了,紫袍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方能穿着,蜀州城里除了高刺史,再无三品大员。
蜀州在剑南道向来有些特殊,有着蜀中之蜀的称谓,历年在蜀州为政的官员,仕途一般不会太差。
高括上任三年,为官清正,颇有建树,在蜀州颇受爱戴。徐明远之前曾远远看见过几次,对这个嘴角总是挂着笑,目光深沉的刺史大人印象不浅。
曾宽顿了顿,继续说道:“辩国之大事,此乃当今圣上给予士子的权利,这也是为了今后你们策国之大事做准备。”
“国无小事,朝廷能够广开言路,听天下士子之言,此乃国之幸事,亦是天下士子的幸事。”
“每月辩论,言之有物者,书院自当悉数记录,交由驿站驿卒呈送长安。”
“书院诸位教习评定,前十者,皆有奖赏。今日高刺史和诸位大人亲至,评判自然公正公允。”
“好了,诸生席地而坐,由林教习宣读今日辩论之题,今日辩论就此开始。”
曾宽一摆手,示意诸生坐下,然后和高括等人坐下。
待诸位官员和教习坐下之后,书院诸生也是纷纷坐下,彼此稍有间隔,不显杂乱。
徐明远看了一眼坐在最前方,刚好躲在树荫下的曾清怡,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
曾夫子对这个孙女的疼爱是众人皆知的,而且曾清怡在书院本就受尽宠爱,所以她躲在树荫下也没人出言说些什么。
徐明远想着这小妖精舌战诸生,将白墨楼这一身傲骨的冷面书生说的低头认输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而曾清怡也是在人群里找到了徐明远,见他看过来,还得意的扬了扬嘴角。
徐明远三人相邻着坐在边上,也不知是因为徐明远的臭名远扬,还是白墨楼的拒人千里,抑或是周斌杰憨笑下的阴毒,反正他们三人的身边竟是隔了几个空位没有人坐,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三人脸皮都不薄,还觉着周围人少点,多少能多几分凉意。
徐明远往白墨楼那边坐近了一点,压着声音轻声问道:“这辩论还能直达天听?”
白墨楼往旁边靠了一点,远离徐明远几分,点头道:“每月辩论佳者,由书院记录在册,然后同各州急报一同送往长安。不过也不是直接呈送御书房,而是由国子监先行挑选之后,以最佳者呈送御书房。而且大宛书院虽多,除了国子监和长安八大书院,其余各道也只有十余家书院有此殊荣。”
徐明远点了点头,看来崇州书院确实有其骄傲的资本,他这么简单的就混进了书院,难怪王陆启那老驼背会拿他说事。这样看来他确实应该要在这次辩论之上拿个好名次,不然曾夫子也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曾宽等人落座,而那两张矮几前此时也是坐着两名教习字科的教习,看样子应该是要记录诸生的言论。
林崇是书院教习《书》这一科的教习,花甲之年,须发皆白,颇受学生尊敬。林教习精神矍铄,站着等到诸位学生坐好之后,才是朗声道:“今日辩论,以南诏乱之战与和为辩题,南诏自三十年前在大宛扶持之下,并五诏,服群蛮,拒吐蕃,自此依附大宛。
然今时今日,南诏日渐骄纵,联合白蛮阻安宁筑城及步头路修建,杀筑城使竹林倩,实属罪不可赦。今南诏提请朝廷以白蛮诸部谢罪了解此事,诸生认为如何,又有和良策可解?”
林教习微微一顿,摊着双手大声道:“诸生尽可畅言,便是说的不对,也无人会怪罪于你。若是你所言能够直达天听,岂非一步登天?”
林教习话音刚落,场下便是有了不少议论声,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不过数百人在此,还是显得有些嘈杂。
林教习笑着坐下,也没有出言让诸生安静。而曾夫子和高刺史等人也是轻声交谈起来,不时对着盘膝坐在下面的学生指指点点,不时点点头。
徐明远冲着白墨楼竖了个大拇指,啧啧道:“小白,这都能被你猜中,果然是当年连续三年夺得辩论第一的人啊。”
“未入秋,北黎一般也不会南下掠夺,近来吐蕃又忙于西征,新罗弹丸之地掀不起什么风浪,也就南诏动作频频,和大宛起了摩擦。这次辩什么,并不难猜。”白墨楼轻摇玉扇,淡然道。
“还不是你家能让你知道的多,寻常人又哪里知道各国动向,你说是吧,远哥。”周斌杰嗤之以鼻,拎着一把大扇子用力扇着,汗水还是把院服浸的湿漉漉的。
徐明远不理会周斌杰的言语,沉吟了一下才是看着白墨楼问道:“大宛、南诏交好数十年,你觉得这次朝廷是想战还是想和?”
“朝廷和南诏相看两厌,南诏的手想往北边伸,朝廷想要建安宁城,开步头路以制约南诏和吐蕃。双方皆有所图,是战是和,只在一念之间。”白墨楼也是直接无视了周斌杰的话,蹙眉想了想,才是开口说道。
第十五章 大势还是本心
南诏为大宛藩属国,毗邻剑南道,数十年来与大宛一同抵御西域强敌吐蕃,是大宛西南最重要的属国。大宛在南诏设姚州,派遣都督,归于剑南道节度使统领。
大宛国势强大,-对于藩属国和羁縻州素来看轻。便是普通大宛百姓,都以蛮夷称呼南诏及北边诸藩属国,而文人史书也多言南诏诸部尚未开化,可见大宛上下对于南诏会是怎样的态度。
大势所驱,所以林教习话音落下,座下学生多是义愤填膺,怒斥南诏忘恩负义,恨不得披上甲衣,亲赴南诏,将那些不开化的蛮夷的头拧下来,亲自教导他们如何写恩义二字。
而听他们所言,也多是该调遣何处兵马,从何处兵入南诏,几日攻破南诏都城太和城,将南诏王觉乐凤抓至长安城,由皇上亲自处置。
徐明远只是侧耳听了听,便是不由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三年前他和师父曾往西南而入南诏,在南诏游历了两月有余,走遍了南诏之境,连偏远的小部落都逛了不少,甚至还见过当年尚未登上王位的觉乐凤。
南诏之地,比起大宛却实要落后不少,少有歌舞升平的大城,更不用说长安那般百万巨城。
不过南诏多肥沃之地,产粮向来不少,且依附大宛一统之后,大宛先进的农耕技术传入南诏,令其粮食产粮更是增加了不少,可谓是邑落相望,牛马被野。
而且在南诏王推动之下,南诏也效仿大宛设立书院,虽然只招收贵族子弟,却也无未开化这一说。常有才华横溢的诗人诗篇流传,只是多半在大宛名声不显。
徐明远和师父乘驴车而行,一路所遇南诏百姓,对他们师徒二人大多怀有善意,民风朴实。虽然有些部落民风依旧彪悍,不过对于他们师徒二人的大宛身份,也是以礼相待。
所以对于徐明远来说,那些甚至未曾踏足剑南道的文人所书的南诏风情,着实可笑至极。而对这些对比邻的南诏都了解甚少,认为五千兵马就可踏平南诏的书院学生,更是无话可说。
且不论当年南诏能够并五诏,同大宛拒强势崛起的吐蕃五十载而未退半步,兵力之盛,绝非诸生口中那般不堪。
就说南诏诸部道路不通,其间高山险流数不胜数,大宛铁骑难堪大用。且山川之间毒雾瘴气弥漫,蛇蝎毒虫无数,大宛若想发兵南诏,必定是一条尸骨累叠的血路。
不过正如白墨楼所说,朝廷和南诏相看两厌,朝廷筑安宁城,开步头路,虽以抵御吐蕃为名,明眼人不难看出大宛对南诏的猜忌。
而且近来常有南诏王意图谋反的消息流传,姚州刺史更是屡次上书南诏王僭越之事,可见对于南诏之事,大宛朝廷上下已是开始顺水推舟。
灭南诏,尽收南诏之地,开步头路通南诏全境,就此掌控南诏,独拒吐蕃。这应该便是所谓的大势所趋,或是某人揣度圣意后,造就的舆论。
朝中大臣如何想,徐明远不知道,也不是现在的他会去想的,不过在他看来,对南诏出兵,实属不智,且不是他所愿,此乃本心。
白墨楼见他失笑摇头,冷声问道:“你觉得如何?”
徐明远笑着摇了摇头道:“战还是和,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决定的,不过我觉得对南诏出兵,于大宛弊大于利。”
“哦?”白墨楼摇扇的手一停,看着徐明远的眼睛说道:“征南诏已是大势所趋,你此言何解?”
就在这时,坐在前边的一名剑眉星目的学生举手起身,朗声道:“学生马志萧,有言辩。”书院学生立马便是停下了讨论,众人目光皆是落在了那马志萧身上。
徐明远见此,轻声笑道:“反正等会我都要说,就先不和你多说一遍了。”
白墨楼微微颌首,也是不再多问。
林教习微笑道:“马志萧,你有何良策,尽管说。”坐在矮几前的两名教习,也是提起了笔,正襟危坐,看来是准备要记录马志萧的话。
马志萧冲着老魁树下诸位官员和教习行了一礼,才是朗声道:“学生认为,南诏与我大宛虽共处数十年,然南诏人心反复,恐与吐蕃早有勾结。且南诏教化未开,桀骜难驯,今阻我大宛建城修路,杀害朝廷官员,实属罪不可赦。
我大宛兵马强盛,又岂是一蛮夷藩国可挑衅,应立即调遣兵马,由剑南道入南诏,踏平太和城,将那南诏王擒了交由圣上发落。”
马志萧顿了顿,又是继续说下去。大体便是围绕着南诏该打,应该怎么打,讲了不少东西。
周斌杰在一旁轻声介绍道:“这马志萧也算是名门之后,祖上曾官至三品,不过现在马家在朝中也只有一个在江南道的五品扬州司马。马志萧也算是有些才学的,上一次辩论好像是夺了个第三名,以往名次都在前十。”
徐明远点了点头,这马志萧所言,有理有据,从开始抛出自己的观点之后,其后所言尽皆扣题,若是写在纸上,便是一篇不错的策论。
而且马志萧所言,多是在座学生心中所想,所以众人听着也是连连点头,不少学生看着马志萧眼中有着敬佩之意。
不过也有准备出言的学生面露懊恼之意,马志萧所言也是他们所想,有了马志萧珠玉在前,他们再说,那便有拾人牙慧之嫌。
“空口而谈,不切实际。兵出南诏,至少五万之众,粮草辎重所需役夫不下二十万,何来立即之说。”白墨楼冷声道,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落在徐明远和周斌杰的耳中。
周斌杰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周斌杰嘿嘿笑道:“话是说的漂亮,不过确实都是废话。对了,小白,你今天会不会掺和一脚啊?”
白墨楼冷着脸摇了摇头。周斌杰找到机会落井下石,凑过头来阴阳怪气的说道:“他和那女魔头有约定,输了五场就从此不在辩论之上说一句话。”
看着白墨楼有些不自然的冷脸,徐明远咧嘴笑了笑,心想曾清怡那小妖精,捉弄人的手段确实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马志萧讲完之后,坐在老魁树下的官员和教习多是笑着点点头,不过夫子和那高刺史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交谈了几句,没有说什么。
马志萧坐下之后,立刻便有另一名书院学生起身,他所言也是觉得当战南诏。不过比起马志萧,他的辩论便显得差了不少,言不及义,听得在座学生昏昏欲睡。
接下去几人,都言南诏骄纵,当出兵征之。虽然有几人提出了些许新意,或是一些出兵之策,不过比起马志萧皆有不足,反而更衬托了马志萧。
连着数人乏味的辩论之后,郑直的起身让书院诸生精神一震,皆是看向那个眉目青稚的书院天才。
郑直此前连续三次夺得辩论第一,在书院已是名声大震,甚至还有人拿他和当年的白墨楼相比,私下讨论他能够连续多少次拿第一。
而那几位官员见郑直年纪较小,也是轻声问了书院教习,了解之后,看向郑直的目光也是多了几分期许。
郑直冲着老魁树下众人行了一礼之后,便是开始讲自己的辩言。郑直虽然也认为南诏该战,不过相比于前面几位天马行空的讲行军打仗,如何破太和城擒南诏王,郑直所言就细微和实际了许多。
郑直所侧重的乃是三军粮草辎重的问题,数万大军深入南诏,定然不是朝夕之事,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曾夫子,听了郑直的话之后,也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而坐在他身边的高刺史,也是连连点头,看来是对郑直颇为满意。
白墨楼听了一会之后,看着郑直说道:“原本我认为郑直此人可治太平世,能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