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结城的声音相符吗?”
“不,完全不一样。关于那个打电话给阿久津和你的男子,阿久津的证词如同你昨晚所说的,他断言在电话里的男子的应对,绝不可能是耳朵听不见的人能办得到的。”
“有没有可能结城的耳朵多少还残留一点听力呢?”
“他本人说从一年前开始就感觉到耳朵的异常,接着症状持续恶化,五、六个月前就变成全聋的状态。现在医生正在帮他详细地检查。经过今天早上的诊察,医生先做了还是无法判断的开场白,之后才说可能是‘梅尼尔病’【注79】或是‘突发性重听’之类的病。据说由第三者严密判断耳朵听得见或是听不见是相当困难的。某些被认为还残有最低限度听力的患者,再加上过度紧张和疲劳等心理因素而变得完全听不见也是有可能的。结城的情况就像是随着他母亲的‘痴呆症’而产生的恶化症状。医生说他是不会看错的。”
“你说出了锦织警部手枪的事情吗?”
“有。医生回答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可以更确定他是百分之百全聋。”伊坂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那种搜查,本部也是一反常态地慎重不是吗?姑且先不论是否可能有其他共犯或主谋存在,比起这种亳无目标地在这里暗中监视,我认为现在应该要彻底追查那两人。”
“已经不是两个人了。”伊坂用苦涩的表情说。
“怎么回事?”
“嘉村千秋有在绑架和交付赎金时的完全不在场证明。”
“咦……”
“绑架案件发生的十八日星期三下午,她为了参加新工作化妆品推销研习营去了伊豆的下田。结束为期三天紧凑行程的研习营的隔天,也就是你在环七大道沿线的夜间餐馆间奔走时,她才搭乘巴士和同期的研习生们一起返回东京。证人多得数不清。”
“她打算怎么做?”
“她母亲嘉村千贺子雇用一个叫作不破、手腕很高超的刑警律师,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和她谈话。以照顾婆婆结城绢子的名义……”伊坂那无法隐藏怒气的脸色,好像已经忘记说话的对象是谁一般说道:“结城绢子已在今天一大早就被转送到她家附近的专业老人医疗私立医院了。嘉村千秋应该会在我们返回署里时被释放。一旦释放,除非下次找到其他新的确证,否则我们是很难再以嫌犯的身分传唤她的。那个叫作不破的律师从一到场就一直在旁边插嘴说话,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侦讯谁了。”
伊坂盯着我的脸,我终于明白他抓着我饶舌地报告事情始末的理由了!他希望我去接触嘉村千秋。警察如果变得饶舌必定会有他的理由。
“结城没有不在场证明吗?”我问。
“他本人一直坚持‘陪伴生病的母亲’这个说辞。不过你也知道他母亲房间外有锁的事情吧!他应该在什么时候都能离开房子的。丧礼一结束我们就会进行彻底追查,总不能让他一直说那个旅行箱是捡来的这种蠢话。这种绑架被害人的表姐夫,在西新宿垃圾场偶然捡到绑架犯丢弃的旅行箱的事,要是在人口一百人的山里或是海中孤岛的话姑且不论,但在这个都市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流泄在会场里的小提琴音乐结束了,会场内被鸦雀无声的寂静包围着。会场几乎满座,在座位行列后也挤着普通的丧礼参加者。尽管空调运转着,人多导致的闷热和被雨沾湿的衣服散发的湿气,使会场内的空气沉闷地淤塞着。我一看手表,已经超过十点五分多钟了。
一位穿着日间礼服的高大中年男子出现在祭坛右侧,站在麦克风前,同时萧邦的“送葬进行曲”开始响起来了。他为仪式开始的延迟而道歉,并要求参加丧礼者起立,及请亡者的亲属入场,然后请丧礼参加者再次就座。预先被录制的亡者生平简历透过喇叭开始述说起来。以十一年又三个月的人生来说,仍是个冗长的经历,但其中只有出生年月日和外国名人的名字比较引人注目而已。即使只有小学上学史的简单平凡人生,她一定也很想多活个十一年的两倍、三倍,或是更长久的时间吧?简历介绍结束时,送葬的音乐也结束了。
穿着日间礼服的司仪再次登场,并述说了仪式开始的言词。“在葬礼仪式开始时先向各位来宾致意。尽管今天是各位百忙之时,还承蒙各位能来参加丧礼,实在非常感谢。接下来就开始举行已故真壁清香小姐丧礼仪式的告别式。虽然不甚周到,还是得到亡者父亲——真壁修先生多年知遇之恩的敝人,同时也是社团法人‘日本文艺家协会’的高川来担任司仪工作。”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烦请各位参加者起立,为已故真壁清香小姐的冥福祈愿,敬请默祷一分钟。”
简直就像是三百种以上的思绪都停止了,全集中在一个已经远离的小生命上一样。我在那里侧耳聆听是否会有能厘清所有事实的声音传来。但死亡还是一样保持缄默,什么话也没说。
默祷结束以后,介绍了丧仪委员长的甲斐正庆教授发表了简短的吊唁词。接着四位丧礼参加者走到祭坛前的棺木,面向遗照宣读了悼辞。一开始是担任财团法人“青少年音乐振兴会”理事的形式化悼辞。我敢打赌,他根本一次也没见过亡者吧!第二个人是那个指挥家,他说自己比任何人都早注意到亡者的才能,通篇都是在自傲地披露自己见识的悼辞。第三个人是亡者小学的家长会会长,他的悼辞频繁地出现目白、池袋、丰岛等地名,是篇地域振兴型的悼辞。最后是一位同班同学女孩的离别言词,传达出亡者在孩子们之间并不是天才或是什么,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而已,是个令人感到安慰的悼辞。
接着宣读吊唁邮电,其中也掺杂从外国寄达的英文和德语吊唁邮电。司仪介绍是来自欧美著名的管弦乐团和音乐家的邮电。
“……以上吊唁邮电宣读完毕。接下来为祈求巳故真壁清香小姐的冥福,进行献花仪式。”
稳重的安魂弥撒曲的音乐缓缓地开始响起。
“烦请丧仪委员长甲斐正庆先生献花。”
祭坛两侧为了献花仪式而准备了好几百朵白菊。紧接在甲斐正庆后面,丧家真壁修的名字被点名了,遗族和亲属也在那之后献了花。音乐界和出版界名人的名字接着被点名了,后来开始按照席次进行献花。不久顺序轮到我们,我也跟在落合署长和伊坂警视的后面。
真壁清香覆盖着闪耀光辉、白色绢布的灵柩已完全被白菊花给掩盖了。我把菊花放在棺木旁边,默默地行了一个礼。我并没有浮现任何想法。之后我马上注意到背后有人打算让出地方而转身。
穿着和服丧服的女性凝视着我的脸。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如果夸张一点,就是她的少女气还没消失——的女性,给人一种她还残留着以前年轻时作为一位知名钢琴家的形象。但突然遭受的不幸使她变得宛如病态般憔悴,看起来应该是要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人。因为少女的死而受到这样打击的,除了母亲之外不可能还有别人。
“……你是泽崎先生吧……无论如何,请你回去。”
在附近献花的一部分丧礼参加者注意到异常情况,斜视着我们避开了。
真壁修从丧家座位上慌张地站起来跑到妻子跟前,从后面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地说:“恭子,镇定下来。泽崎先生为了救清香比任何人都更竭尽心力。”
“我不想让任何和清香的死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她的眼泪溢了出来,沿着两颊滑落。
庆彦不知何时来到母亲身旁紧握着她的手,并仰视着我的睑。在他后面可以看见甲斐教授充满苦涩的表情。好像快引起骚动了,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泽崎先生,”真壁说道:“内人自从清香过世以来变得浑浑噩噩,也丧失了判断力。虽然有和她说明过你的事情……”
“夫人的心情会这样也是当然的。那我就先离开吧!失礼了!”我踏出一步打算绕过真壁夫妇。
“喂——”有人从祭坛那边叫了我一声。
我停下来回头一看。甲斐教授的三个儿子站在灵柩前,按照顺序排列,年轻的那个最靠近我,而越靠近我的人对我的敌意越强烈。最前面的甲斐庆树手上拿着一朵白菊花不太礼貌地向我走来。
“把这个拿回去。”他将菊花拿给我。“我们不想接受没有顺利运送赎金、不可靠的侦探献的花。”
虽然并不想招来这种事,不过骚动已经波及了祭坛周遭。我从他手中接过了菊花,然后经过他身旁走向少女的灵柩,再次献了花。
“你做什么?”甲斐庆树跑过来,用手指深深地掐住了我的肩膀。他比我高上好几公分,我想应该是中量级的攻击型选手。
“献花是为了祈求亡者的冥福,不需要获得你的许可。”我把他的手甩开打算离开那个地方。“你这家伙!”庆树大叫,他的手将我迅速地转回来,同时他的右直拳已经划开空气飞向我的下巴。就算有所预料,也不可能避开以大学拳击冠军头衔为目标的男子的拳头。我的全身受到冲击,感到眼里火焰和黑暗交替着忽亮忽灭,然后向后方踉跄一倒。踢散了最前排没有人的座位,我整个掉落在地板上。本能地稍稍抬起了头,幸好后脑勺没有对准座位的椅子,所以身体碰撞地板时的冲击比想像中的轻。
会场内涌起哀鸣和惊恐的声音。照相机闪光灯好像快闪两、三次,但说不定那只是我脑袋里的影象而已。
“庆树,快住手!”不知道是谁在怒吼。
我正挣扎着打算站起来时,甲斐庆树的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上衣领口,毫不拖泥带水地把我拉着站起。他充满愤怒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刚让自己的脚站到地板上,就用快要纠结在一起的舌头对他的耳朵低声细语。
“这么做的话你就当不成冠军了!我绝对会让你因为暴力行为而被取消出场的。”愤怒和血气一瞬间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双手的力量松懈的同时,我也用双手抓住他丧服上衣的腋下部分,双脚叉开使劲站好。接着在一瞬间,用注满全身力量的右膝往上顶他的胯股间。他发出一声呻吟,双手离开我的领口,接着弯曲身体,仿佛折成两折一般。我退后两步又向右移动一步,在他的下巴上回敬了一记直拳。果然不愧是经过锻炼的,他的身体并没有倒下,但勉强地站立着。我确认他的双臂无法回击后就马上抓住他上衣的领子,这次用左膝使劲地往上顶他的下巴。他又发出呻吟声,缓慢地滚倒在地板上。我整理好弄乱的衣服走向丧礼式场的出口。
在那期间,丧礼参加者的视线刺痛着我:不了解原因就一直按下快门的摄影记者的闪光灯也刺痛着我;承受了甲斐庆树拳头的下巴,及动用暴力去报复的右手和双膝也刺痛着:尤其真壁庆彦像孩子般充满敌意的视线,更是深深刺痛着我!
31
持续了两天的雨停歇了,由乌云的缝隙可以瞥见晴空,时序已经进入六月的午后。老人专业医疗的“东京友爱会照护中心”隔着甲州街道,离羽根木的结城家刚好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在离“明治大学”运动场不远的神田川沿岸绿意中新建的五层楼医院,看起来虽是单纯的医院,但其实是合并了养老院和福利中心机能的综合性设施。对生病的老人而言绝对是理想的设施,不过由其奢华、优美、干净的外观来推测,应支付的费用也相当高昂。
我把青鸟停在停车场,取出了放在后座的水果篮朝医院门口前进。刚被移植过还绑着保护绳的花木四处散布在前庭营造出令人心喜的树荫。嫩叶的绿色显示出富含水分的鲜明色彩。这里不啻是最适合的散步环境。可是除了医院职员及进出的相关业者外,几乎没看见病患的身影——说不定是因为建筑物内部和中庭更加优美之故。一进入门口马上看见如同盘查处一样的柜台,比一般医院更加严谨的制服接待小姐及警卫在那里等候着。
“欢迎光临!”接待小姐亲切地说道:“请出示出入卡。”
“出入卡?失效的信用卡可以吗?在车里仪表板的垃圾中发现的。”
警卫以不快的表情看了一下我这里。
接待小姐面无笑容地问道:“来探问谁呢?”
“结城绢子女士及其陪同的嘉村千秋女士。”
“请问大名。”
“泽崎。”
“请稍候。”她查了柜台上的名单拨了内线电话。
和优美的外观不相称的严格管理系统,是适合将坏名声的亲人和外界隔离,或逃漏税资产家和受贿政治家用来装病躲避社会目光的地方。说不定设立的资金来源也和那有关吧!对那些人而言,建立这种设施的理由至少有一百个比福利及老人问题更优先。
接待小姐告知对方我的来访,交谈了两、三句话挂上了听筒,然后用非常失望的表情回视我。
“搭乘尽头的电梯到二楼,其陪同的家属会在电梯口前厅等候着。”
我搭乘尽头的电梯抵达二楼,嘉村千秋正在电梯口前厅等候着。这个医院令人产生似乎是被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控制的错觉。
“你婆婆的情形如何?”我将水果篮交给她时问道。
她用平时就低沉的声音回覆了我的慰问。“好像已经稳定了。那件事过后,她好像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事,但却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她加深眉间的阴霾。“昨天从新宿医院转到这里的途中经过目白署,虽然让她和结城见了面,婆婆却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独生子是哪一个……”她闭口不语暂时垂着头。不久抬起平复情绪的脸庞,泄露出想知道我来访的理由。
“想见婆婆吗?不过她可能连你的事也不记得了。”
“如果不影响治疗的话,请务必让我见她一面。另外也有些事想要问你。”
她颔首,先行引导我进到病房。“治疗方法是只要不影响情绪就可以了,负责的医生也说要尽量让她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比较好。我母亲也在病房里,阿姨由纪子也在。”
她在白色门上挂着“二〇七”房号及结城绢子名牌的病房前停下。“如果想让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