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明白那些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
“那是你们的判断,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自己的判断是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搜索绑架犯吗?”
“当然!”我说道:“你们以为我是到了半夜还到处闲晃、挂着名牌的小偷吗?”
“那是我们的工作,你只是个普通市民——”
“我被委托运送巨额赎金,还被人抢走那笔钱。在抢走那笔钱的人——不是阿久津这样的小流氓,而是最终应该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被警察逮捕之前,我是不会停止去找出那家伙的。如果你们想要阻止我的话,就依循正式法律程序拘捕我,但假使你们做不到,那就让我们互相合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在场,不能用更节省时间的方式来谈话吗?”
在会议室里的四位刑警,每个人都几乎没有改变脸色,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他们或许是无法立刻决定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恰当!我的态度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而他们也没想到搜查工作会如此滞碍难行。
像是计算好时机般,入口处的门被打开了。室生刑警说道:“失礼了。”然后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脱下来的外套和像是记录文件一样的东西。他庞大的身躯在加治木警部和我之间的空位坐下来,并用卷起来的白衬衫袖子用力擦去额头的汗水。
伊坂警视彷若下定决心般说道:“你的意见也有一番道理。你和这起事件的搜查有关的事,虽然我们难以认同,不过在追捕绑架杀害真壁清香的绑架犯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持着完全相同的目的。”他的脸上写着因自己具备如此随机应变的才能而感到骄傲的表情。“因此我们应是处于彼此合作的立场,不,倒不如说是必须积极互相协助的立场才对。”
其他刑警们用像是感到吃惊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搜查负责人的脸。中途才进来的室生刑警看起来更是一副完全愣住的表情,不服气地在嘴巴里嘀嘀咕咕发牢骚。如果把他连接到扩音装置的话,一定可以听见他正说着“有这么愚蠢的事吗”的台词。
“室生刑警,”伊坂开口说道:“我们想先听你的调查经过。有关高圆寺南边附近的环七大道、青梅大道沿线的机车专卖店和修理厂、机车零配件专卖店等,都集中在本月十九日接到自称是摄影记者的男子所打去的电话,这个调查是由你负责的吧!”
“是的。可是……要在这个家伙面前报告吗?”所谓的这个家伙当然就是指我。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伊坂冷冷地说。我开始同情室生了。
“没有。”室生回答,然后把和外套一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文件夹移到桌上打开来。
“结论很清楚。”他用粗鲁的语调说道:“那个摄影师自称为‘加纳’——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写,不过反正是个假名字吧——光是目前已经调查清楚的就有七家机车店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正在寻找适合的机车骑士作为拍摄对象,最好是两、三个彼此是朋友关系的骑士,体型高大、形象感觉起来很粗暴的人比较好,如果是暴走族的话虽然会令人感到闹扰,不过若是可以沟通的人就没有关系。倘若有合适的骑士,会由他那边来进行洽谈,请店家告知他对方的联络方式,被采用的话会支付介绍费作为谢礼。因为这是大型出版社的工作,谢礼绝对不会太少的——电话的内容就是那样。七家店当中有两家生意很忙,所以立刻挂断了电话,但剩下的店总共介绍了九位机车骑士,而且环七大道上一家叫作‘伊吹Motors’的摩托车修理店,还告诉他阿久津的联络方式。关于那个自称是摄影记者的男子特征,我针对那些店接电话的七位工作人员都侦询过了,但除了知道对方是个成年男子外完全没有其他线索。只是看起来他和打电话给阿久津的那名男子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伊坂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从阿久津、细野及那些机车相关店家的店主们推论出绑架犯,是件极困难的事——对吗?”
“恐怕是。”室生回答。“说不定打电话的男子对高圆寺南边附近很熟悉。”
“是那样吗?”加治木开口说道:“要打那些电话,只要有一本行业别电话簿或是摩托车相关杂志就够了,根本不必对那附近很熟悉。”
室生没有反对地点了点头。好像以伊坂在他的“Kent Mild”牌香烟点火作为信号一般,加治木和毛利也跟着拿出香烟。大迫也像上次一样离开座位,把装着铁窗的窗户打开。散发夜晚气息的空气迅速流入室内,却怎么也赶不走充满室内的沉闷空气。
想从阿久津两人这条线索推断出委托他们袭击我的人,看起来已经变得难以搜查了。但我认为全力出动人员和时间的警察会搜查出某种程度的成果是可以被期待的。我们可以有耐心地从两人的朋友、在机车竞赛、赛艇认识的人、工作岗位、住所、出生地等活动半径展开仔细搜查,毕竟实在无法想像绑架犯能够那么简单就用手把那条线索切断。
伊坂看了一眼手表,加治木像受到影响也跟着那么做。我很清楚知道搜查本部困惑的程度。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却必须面对大约三小时后报导管制的解除。在大众媒体遥远的另一边,国民的关注和批判之类的麻烦正等着他们……我也在香烟上点了火,把会议室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
“就是那样的状况。”伊坂警视断定地说道:“今后搜查主要会着重在被视为是被害人遭监禁及杀害现场的养老院——‘惠寿苑’彻底搜查,并以被害人家族及其周边的调查为主要着眼点。”他从吐出的烟雾对面看着我。“我想你也知道,在这个国家的绑架——尤其是绑架勒索事件,大部分都是由被害人的近亲和亲属、熟人和朋友,或是佣人等引起。与其说是为了勒索金钱,倒不如说几乎都是以怨恨作为强烈的动机。然而此次案件有很多疑点和这个看法不相符合也是事实。绑架犯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像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声音被听见一样,而从赎金的金额和赎金的交付方法,可以让人推测这是计划性的专业罪犯。关于人质被杀害这件事有两种论调,无论如何我们认为绑架犯极有可能潜藏在被害人家族的身边,目前只能期待那边的调查了。”伊坂把香烟压进烟灰缸捻熄,用手挥开漂浮在面前的烟雾。
“我们已经掌握到你是受了谁的委托而持续调查这起事件的情报了。”
大概足锦织警部吧!如果考虑到警察们的连带意识,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伊坂更进一步地说:“因为知道这起绑架案件的人只有几个被限定的人,所以不难想像出你的委托人是谁。我们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到底委托你调查什么,或到底为什么必须委托你进行那样的调查I尤其是对我们警察隐瞒这件事的理由。”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捻熄了香烟。
“快回答吧!”加治木附和说道:“我们应该已经达成协议要互相合作了。”
“没有委托人。”我回答。“我只是对锦织警部开玩笑罢了。他不是嘱咐过你们不要把我说的事当真吗?如果你们真的相信我对他说的事——”
“撒谎!”室生大声地说道:“像你这种男人不可能不收取报酬就参与这样的案件。你到底向谁收了钱,才鬼鬼祟崇地到处打探?而且你内心盘算着如果找到机会,一定要把六千万剩下的部分藏在哪里吧?”
我对伊坂说道:“我们已经谈妥要互相合作了,不过在这里大声说话的笨蛋也算在‘我们’里面吗?”
“你说什么?这个混帐!”室生怒吼着站了起来。折叠式椅子往后倒,像是摩擦到他前面长桌的桌脚,发出“吱吱吱”般令人讨厌的声音,并滑到地板上激烈地往前移动碰撞。他的确是一个吵闹的男子,我似乎变得喜欢起室生了——如果他不是警察的话。
“冷静一下!室生!”大迫也怒吼出声。“让脑袋冷静一下!你也捧了十年警察的饭碗了,如果还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挑衅所影响,怎么傲事?”
“室生刑警,你暂时先离开座位一下。”伊坂用不容抗议的语调命令着。
室生瞪着我,像是骂着混帐般恶形恶状地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放回去,然后猛抓起外套和记录文件从会议室走了出去。加治木把像半蹲一样腰已歪斜的长桌子摆回原来的口字型。我觉得这一切好像是要演给我看的闹剧一般。
“没有委托人这种话实在令人无法相信。”毛利搜查课长说。这好像是他进入这间房间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如果无法从你口中问出委托人的名字和那个人雇用你的理由,我们就不得不直接传唤本人讯问了。明天就是被害人的葬礼,这种事就算想要缓办……无论如何还是不得已。”他好像是打算采取人情攻势。
“再这样说下去就真的没完没了了。”我说道:“刚才你说过根据被害人的详细解剖报告,有更正确推定死亡时刻的鉴别报告吧!请先告诉我。”
毛利会心地笑了。加治木惊慌地看着伊坂和毛利的脸。伊坂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满,沉默地观察事情的动向。我在这时忽然有一种实际执行搜查本部指挥的并不是从总厅调来的伊坂警视,而是老奸巨猾的毛利搜查课长的感觉。当案件华丽的运转且直线性地展开时,出场的人物或许是总厅的菁英警视,但当陷入现在这种胶着状态,必须要依靠忍耐才能继续推动时,如果不是像毛利一样千锤百炼的老手,应该会变得进退维谷吧!
“怎么做呢?没关系吗?”毛利问道伊坂的意见,伊坂无言地点了点头。
毛利把视线移回我这边。“答应你的要求也可以,不过你也必须回答警视的问题。”
“这不是太过装腔作势了吗?”我说道:“几个小时以后报导管制就要解除了,如果看了明天的早报就全都知道了吧!”
“到底怎样?报纸刊登的内容,只限定在你从新宿署锦织警部那里听来的最初鉴识报告而已,最新的报告说不定会被隐藏起来。最重要的是,你的脸上写着想早一点知道那些内容,更想知道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对吧?”
我打算露出苦笑,不过脸部肌肉是否有按照我的意思那样动作就不得而知了。“新报告是到什么程度也靠不住……不过好吧!我答应交易。但我不认为委托人的事是会影响调查的线索,也不认为会和绑架犯有直接关连。这我已经事先说了。”
搜查课长和总厅的警视互相看了对方的脸。警视对搜查课长点了点头,搜查课长于是对我点头示意。“不管怎样,我们必须知道所有资讯。为了破案,连这种事也不能轻忽。”
毛利把视线从我转移到隔壁的大迫。“警部补,能麻烦你告诉侦探先生最新的鉴识报告内容吗?”
“等一下。”我说道:“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这件事不管问谁都会令人困扰。”
“什么事?”毛利用警戒般的表情询问道。
“是有关真壁清香保险金的事。”
伊坂竖起一根食指打了个暗号。“因为这件事是由我负责的,所以就由我来回答吧!”他浮现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被害人并没有参加任何种类的保险——至少在这个国家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是根据担任被害人海外经纪管理的音乐事务所传来的消息,我也试着询问过美国大型保险公司‘美国家庭保险’的东京分公司。目前已经确认真壁夫妇和‘Cleveland交响乐团’共同以被害人为对象投保了总额一百六十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契约的事,如果被害人的听力或左手手指等受到损伤——也就是无法再继续拉小提琴的话,就会支付相当金额保险金的特殊保险。共同负担保险费的‘Cleveland交响乐团’,好像计划从今年秋天开始,让被害人成为其中一员在世界各地巡回表演二十几场音乐会。据说像这种预防万一的保险,在那个领域是一种常识。”
“如果被害人死亡的话,真壁夫妇可以领到多少保险金?”
“一毛钱也领不到。真壁家和保险公司的手续在本月十五日就完成了,不过交响乐团的手续却预定在六月一日那周才开始实行,因此契约被认定是无效的。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如果是下个月,即能得到保险金总额一半的八十万美元——大约一亿圆的保险金,可是现在全都拿不到了。”
从警视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种结果,但现在至少我所在意的事情之一已经厘清。
“请让我恭听鉴识报告吧!”我说。
大迫从上衣口袋取出警察手册翻了几页。“首先是被害人的死因。最终原因是因为积存在口腔内的大量血液流入气管,造成窒息而死亡。从现场的状况研判,被害人头部朝下掉落在排水沟水泥上,遭受颅骨陷落的重伤。但在当时应该还没死亡,而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一般认为是如先前所述的引起窒息而死亡。也可能是是绑架犯丢弃,被害人之后,因为看她还有生命迹象而再次下楼,又在其头部加上一击,并勒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口鼻,使之窒息。报告到这里可以吗?”
我假装平静地点了点头。打开养老院的那扇窗户俯视下而的排水沟,我想自己走到下水沟的行动和视野,大体上和杀人者是一致的。真是令人觉得恶心的一致啊!
“接着是有关消化器官残留食物的报告。”大迫说道:“从被害人肠道采样的东西是饭后经过近一小时,不过吃了什么东西都相当清楚。根据分析的结果有面包、面条类、红豆面包、咖哩粉和牛奶等,是同时吃下这些东西的。据我们的搜查员由真壁夫人那里听取的确认,被害人在绑架当天的饮食,早上是白饭、味噌汤和荷包蛋,中午虽然学校有供餐,但因为腹痛所以什么也没吃。但去上小提琴课之前的两点半左右,吃了粥、煎蛋和香肠,以及一点苹果和香蕉之类的水果。根据被害人遗体解剖时的报告,推定死亡时间是本月十八日,也就是从绑架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