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略略思索了会儿,说了半句实话:“可能……因为我逃婚了吧。”
“逃婚?”山茶惊讶地捂住了嘴巴,“你为什么要逃婚呢?是那个男人对你不好吗?”
永乐的眼睛顿时就酸了,哀伤和愤恨爬上了心头,她闭了闭眼睛,掩饰下种种繁复的情绪,只是说道:“是,很不好。我的爷爷和哥哥都因此而死,我不可能嫁给他的。而且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报仇的。”
伴随着这句回答,马车了的原本的轻松瞬间凝固了。
“对不起,我……我不该问的。”
山茶见她红了眼睛,顿时就手足无措了。她不再追问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思索着要讲点其他的什么,却又想不出来。
永乐不欲再说什么,双手环抱靠在马车璧上闭目养神。山茶见此也就放弃了说话的想法,心里把自己骂了几百遍。
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马车缓缓停下了。
“怎么了?”
山茶刚出声问车夫,就见旁边的永乐睁开了眼睛,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老车夫坐在外面,说道:“前面就是城门口了,正好遇到通缉队押送犯人呢。唉,那好像是个姑娘家,真是造孽啊……怎么这几天出来老遇见这些事,我这个老人家可不想见血啊。”
一队官兵正从面前而过,周围的行人和马车纷纷让行。
那是一辆奇异的囚车,通体幽黑,黯淡无光。也不知道那囚车究竟有多沉,不仅有四匹高头大马车在前面拉动,左右还各有四人竭力推动,滚动的车轮深深陷入了地里面数寸之深。
玄铁,极坚固,极沉,开锋后削铁如泥,万金难求,实乃锻造兵器的绝好材料。
永乐脑中浮现出了爷爷曾说过的这句话,这种材料非常稀有,没想到如今却被铸造成了囚车,那关押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了。
囚车里是一个女人,浑身浴血,脸上的脏污不太看得清本来面目。她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神色淡然,仿佛这囚车本就是她的座驾,而她只是沿路赏一赏美景而已。在那被风微微起的头发之下,耳垂坠着的一柄小剑若隐若现。
永乐的背脊蓦地紧绷。她完全没有想到柔姬还活着,东阳不是说她死了吗?
好一会儿,永乐才稍微放松了下来,松开了紧张双手。
而就在这时,囚车里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说道:“停车。”
☆、第20章 伤痕
没有人理会柔姬。
这是当然的,对这些押送的官兵来说,她是阶下囚而不是座上宾。即使囚车里不是普通人,但这些通缉队的官兵见得各种奇能异也多了去了,囚犯叫停车他们就停吗?笑掉人的大牙。
“停车。”柔姬也不生气,淡淡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理会她。
柔姬唇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我——”
“说——”
“停——”
“车——”
嗡!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痛苦地弯下了腰。柔姬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数千根细针狠狠扎进了耳朵里,在大脑里猛地炸裂。
无人推动的囚车顿时停止了下来。
“所以说乖乖听话多好?就算我出不了这囚车,取你们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官兵头目骑马走了过来,跳下马拱手行了一礼。里面的女人形容狼狈,但没一个人敢小觑于她。“柔姬大人,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你何必为难我们这些普通官兵?”
“你们听话,我自然不会跟你们过不去。”柔姬微微一笑,“如果我要为难你们,你们现在还能好端端地与我说话?”
押送囚车的其中一人就是小李子,他在地牢里见到了残酷的拷问场面,到如今心里还是发寒的,也不知道柔姬是怎么咬牙坚持下来的。
那日杨业得知柔姬的真实身份之后,知道从她那里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将信将疑又恼羞成怒,接连对她施加了很多残酷的伤害。若不是尹先生突然插手进来,恐怕柔姬早就死在地牢里了。杨业不敢违抗,再不甘心也只能送柔姬前去长安尹府,不过他下了个命令,一定要用囚车送她。
小李子后来也去打听了一些大昭那边关于柔姬的消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可在他眼中,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女人,需要被保护的女人。他心里对柔姬更加爱怜心疼了,嘴上低声劝道:“柔姬大人,很快就能到达尹府了,听说尹先生是一个惜才的人,你……”
柔姬的神色冷然,根本不为之所动。
官兵头目咬了咬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全队停下,就地歇息。”
柔姬的目光越过几个士兵,看向了停在路边等待的马车,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永乐身上。有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又见柔姬很快又转移了视线,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而已。
柔姬唇边露出讥诮的笑容,收回了目光,再次闭上了眼睛:“行了,不用停了,走吧。”
官兵头目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过有了方才的教训,他脸上半点不耐和疑惑都不敢露,又一挥手:“进城!”
……
永乐站在原处,脚下仿佛灌了铅,挪动不了一步。她的手指一根根收紧,握成了拳头,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要不要动手?可是不远处就是城门了,如果在这里动手……
永乐咬了咬牙,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永乐,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方才那囚车中的女人,浑身是血,我都不敢多看。”山茶拍了拍胸口,有些惊魂未定。
永乐勉强笑了笑,就向山茶辞行了。
“不跟我一道进城吗?”
“不了,还是各自进城为好。”永乐摇头,“虽然你帮我化过妆了,我心里始终还是不踏实。我怕会连累到你和你的家人,还是就此别过吧。”
“你要多加小心。”
山茶叹息了一声,不再挽留了。
永乐目送马车远去,找了一个清净的草地盘腿坐了下来,背靠着树干望着天空。本来就是日暮时分了,感觉没坐多多长时间,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将这片草地紧紧包裹了起来。不远处就是长安城里,天空之上透着亮光,她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一片繁华闹景。
她侧头看着旁边的银弓,无意间却发现它身上有一个细小的划痕,心中一惊,刚要说话,东阳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你又在害怕什么了?”他问。
“我刚刚看到柔姬了,就在那囚车里。”永乐回答说道,“她没有死,我恐怕她以后还会来找我的麻烦……”
话还没说完,身侧的银弓漂浮了起来,永乐也没有多想,猛地起身就将还未来得及行动的银弓给扑到在了地上,她死死抱着银弓,任由它震动而不松手。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明明她也想要报仇。
“撒手!”东阳恼怒道。
“不……”
“撒手!”东阳冷道:“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
银弓震动地更剧烈了,永乐几乎快要抱不住了,很快她的上身就被震得发麻,她的手上渐渐无力,就在银弓要撞开她时,永乐突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迅速积满了泪水。
银弓那坚硬之极的弓身狠狠撞在了她的唇上,撞得她牙齿都松了,嘴里弥漫出了一股子甜腥的味道。
银弓静静飘在她旁边,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自找的。”
永乐正痛着,闻言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要随便碰我。”
“……”
永乐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起包袱就往长安城门口走去,没走出几步,银弓就追了上来,再次挂到了她的肩膀上。永乐的嘴巴还痛着,对他也没什么好气,伸手就要将银弓解下来,却拉扯不动。
“我不碰你!你也别碰我!”
他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又忘了之前说过的话?”
永乐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不去了?”
“手下败将,不值得我专程去杀。”
永乐没有说话。不过她却注意到了,东阳这次没有用“愚蠢的凡人”“一只小蚂蚁”这样的字眼。也许银弓身上的伤痕,就是柔姬所造成的。不过她不敢问。跟东阳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他的脾气也知道一二,一个死里逃生的柔姬对他来说,大概就是耻辱吧。
她一直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银弓也不可能是不可战胜的,他在她面前一直强势狂妄,游刃有余地解决所有危险。只是没想到当银弓真的走下神坛时,心里泛起了一些酸苦的味道,抑制不住。
难过。
可是这难过,也不知道是为了他,还是为自己。
长安城城墙高耸,绵延望不见尽头,威严壮丽,仿佛已经屹立了千百年之久。在承江国,它代表着皇室、权力、还有传承。城门口火光明亮,重兵把守,宽阔平坦的道路两侧,分别有数十只雄伟的石狮。正中央的高处挂着牌匾,铁画银钩的两个大字——长安。
城门即将关闭,永乐快步走进了城去,却被官兵拦了下来,例行盘问了一番,又比对着墙上贴着的画像看了看,才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永乐不动声色地扫了那画像一眼,转身离开,官兵小声议论的声音却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一官兵说道:“怎么大昭国的人,通缉令都贴到我们承江来了?”
另一个说:“不止呢,听说这是三国通缉。不止我们承江,连圣溪那个虫子都飞不进去的地方也贴了。”
“好好的,逃跑做什么呢?这可是绝顶殊荣啊!”官兵不理解道,“在我们承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挤破了脑袋想嫁过去呢!”
“可不是,我妹妹因为晚了一天,在家伤心地哭了好久呢。”
“……”
永乐加快脚步离开了城门口,跟着人流在街道上走了走,找到了一家客栈便走了进去。
客栈的价钱很正常,尤其是在去过青云城那种权贵富人集聚的地方之后,这种正常的价钱在她看来就非常便宜了。她心事重重,等店小二帮她准备好热水,也顾不得银弓就在厢房内,走到屏风后脱了衣裳就沉入了浴桶之中。
“如果你被他们抓到了会怎么样?”银弓再一次漂浮了进来,挂在了屏风上面。
永乐垂着头呆呆地看着水里,黑发如同海藻一样散落在水里,遮挡住了她的身体。
她又往下沉了沉。
“不知道……可能会被处死?也可能暂时不会……我也不清楚。”说到这里,永乐突然失笑道,“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逃跑的就只有我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如同其他的人一样,因为被选中而兴高采烈。
还记得,迎亲的仪仗来到家里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着,换上了红裳,戴上了精美的发簪和步摇。临别之时,爷爷却目光复杂地握住了她的手,将一个玉环塞到了她的手里,千叮万嘱:“你不能去,知道吗?你必须要逃,听话,这次一定要听爷爷的话……”
“拿着这个玉环,去沧溟城,一定要去!那里有能保护你的东西,只要找到它,你就安全了……”
永乐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玉环,抬起来对着光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却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来。
于是她开口问道:“东阳,你能看出这个玉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第21章 刀锋冰冷
“不知道。”
永乐有些失望,她试着脱了一下玉环,却发现已经拿不下来了,只好作罢。不过她猜想,这玉环大概是得到某个东西的契机吧?爷爷还说那个东西能保护她。
永乐思索着,一边伸手拿起布巾,抬眼又想起银弓还挂在屏风上,只好慢吞吞地提出要求:“东阳大爷,回避一下,好吗?”
银弓根本不为之所动。
“你既然能化作人身,我就不能只把你当作一个武器了。”
过了会儿,银弓缓缓飘了起来,落了屏风之后去。永乐没想到这么轻易,有些诧异地唇角扬了扬,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就拿起衣裳穿。俄顷,银弓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
“你们凡人很奇怪。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外衣而已,每当要脱掉或者穿上的时候,就会露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表情。”
东阳的声音很冷淡,说出的话却让永乐几乎崩溃。
“……你是弓,又不是人。”
永乐刚崩溃地说出这句话,更让她崩溃的事情就发生了,红色身影就站在了她的面前。东阳的身材本就高大,这样靠近的时候,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中,压迫感迎面扑来。
永乐顿时尖叫了一声,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拢上衣服,系上了腰带。
“你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出现!”
“我做事还用请示你吗?”东阳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又说道,“说话前后矛盾,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
“之前你让我去其他厢房里看究竟什么才是找乐子,我去了。”东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黑的眼底带起了一些奇异的神色来,“我看到有两个男女,他们脱了衣服抱在一起,那个女人的脸很红,眼睛也水汪汪的……就像你现在这样。”
“啊啊啊!”
“那代表什么?”
“代表我很讨厌你啊啊啊!”
永乐顿时一阵气血上涌,脑子里发烧发烫,几乎要沸腾起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跟一个男人讨论青楼之事啊?
“为什么讨厌?但我明明听那个女人一直说‘相公,你真厉害’。我并未对你做那样的事情,而且我肯定比他厉害。”
这是两码事!
永乐抱着脑袋砸向屏风,她都快要疯了。
“你做什么?”东阳说着话,倏尔抬起了手来。
永乐警惕地看着他,急忙往后退,顺手抓起旁边的布巾等东西就冲他扔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给撕裂,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东阳眼中闪过了一些怒意,更多的却是不解。他放下了手,静静垂落在了身侧。
永乐呆站在了那里。
她方才看见了,原来他……那些碎片有些从他的衣摆之中穿了过去,和今天下午一模一样,原来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