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魏晨伊的房门前,晶晶特意交代:“魏小姐的性格有点古怪,不太喜欢跟别人接触。她要是不愿意跟警方合作,请你们不要强迫她。她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不能受太大刺激。”
“你放心吧,我也不想背黑锅。”安琪点了点头便敲响房门。
房门打开,门后是一名年约二十六岁的女子,以接近预产期的孕妇而言,显得有些清瘦。她神情淡漠中带一丝忧愁,对出现于门外的两名陌生人没太大反应,平静道:“是警察吗?我不想跟太多人说话,你们其中一个进来吧!”
按香港警方守则,警察不能单独询问证人,尤其是女性。若非要单独交谈,也需由同性警员进行。因此,遇到眼前这种情况,应该由安琪进房间向对方做出询问。不过,溪望并非警员,现在也不是正式录取口供,故此无须拘泥于那些呆板的守则。
待溪望进门后,魏晨伊便将房门关上,淡漠道:“你想知道什么?”
溪望开门见山道:“事发前后的经过,刚才我已听其他人说过。现在我想知道住在这里的三家人,是否曾产生过摩擦或者结怨。”
“很好,你很直接,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晨伊淡漠的脸容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变化,补充道,“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表里如一。”
“我想你应该是个例外。”溪望莞尔一笑。
“你挺有意思的,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晨伊的表情仍没有变化,“这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周家,他们全家上下都是讨厌鬼,就只有妹妹稍微好一点。”
“何以见得?”
晨伊淡漠的表情此刻才微变,露出憎厌之色,向溪望数落周家的种种不是——
光看外表就知道,他们家的姐姐大概傍到个大款,以为自己已飞上枝头变凤凰,整天在别人面前炫耀。今天说刚买个名牌包花了好几万,明天又说要买辆婴儿车,价钱不过万的根本看不上眼,像怕大家不知道她有花不完的钱似的。
能来香港生孩子的人,谁不是随手就能拿几十万出来?但大家都知道财不可露的道理,所以都很低调,只有暴发户才会刻意炫耀。在陌生的环境里炫富,只会给自己徒添麻烦。
他们家两个老人都是同女儿一样的货色,总是拉住别人说他们女婿是当大官的,有多能干多厉害,在内地能呼风唤雨,在香港也能上天下地,就差没说他们女婿是美国总统的儿子。
这些吹牛皮的话听烦了,我就问他们:“既然你们女婿这么厉害,在香港又认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为什么还要跟我们在这小房子里面挤?随便跟个大老板打声招呼,借套豪宅住三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呀!”
他们说女婿不想麻烦别人,让他们在香港要低调一点。
哈哈,他们竟然还敢说低调。如果要低调就该住酒店,而不是整天跟我们吹牛皮。反正他们女婿有的是钱,也不在乎多花十万八万给他们住酒店吧?
既然他们女婿不想花这个钱,只能说明他们一家在女婿心中也没什么地位,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这可不是我乱猜,而是亲眼所见。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们女婿,就连孩子出生的时候,这个当爹的也没有露面。
不过,他们一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拽。孩子出生当晚,两个老人就在饭桌上大声讨论,要让女婿在香港买套房子,好让他们全家搬到香港照顾孩子,仿佛害怕大家不知道他们要买房似的。
他们女儿生了孩子后更是趾高气扬,刚出院就买了一大堆首饰向我们炫耀,吃饭时还没进门,就在门外大声叫别人把所有窗户关上,免得让她吹风受寒。
我敢说,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们,就连赚了他们不少钱的晶晶,也对他们颇有微词。昨天我还听见晶晶叫她老公赶紧把孩子的证件办好,好让这家人早日滚蛋……
“其他人也曾经明确表示对周家不满吗?”溪望问。
“我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至少在这套房子里,每一个人都曾说过不喜欢周家,尤其不喜欢周家的姐姐。”
“那么说,你也是其中一个?”溪望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我也快要当母亲了,所以我不会杀人,更不会对孩子下手。”
“谢谢!”溪望转身准备退出房间。
“有件事你或许该注意一下。”晨伊把他叫住,又道,“听说这间房子是凶宅。”
“你认为是鬼魂作祟?”
“我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但不代表别人不相信。阿珍就整天说自己老是做噩梦,还怀疑是枉死在这房子里的冤魂缠着她。”
“谢谢你的提醒。”溪望再次致谢,遂退出房间。
随后,溪望和安琪在晶晶的陪同下,进入主卧室调查。进门那一刻,溪望便觉得晨伊所说的话,至少有八成可信,因为在这个仅能放下两张双人床的狭小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包括奶粉、纸尿片、化妆品、衣服、皮包、药物等等,甚至还有一辆婴儿车。当中大多还没有来得及拆开包装,不禁让人怀疑这房间到底是用来住人的,还是堆放商品的仓库。
溪望往垃圾桶瞥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很多景区的门票,便向晶晶问道:“周家经常到景区游览吗?”
“只有周先生跟周太太经常到处跑,晓雪不喜欢到景区玩,只喜欢购物,你看她买的东西都快把这房间塞满了。”晶晶露出不屑的神色,“他们好像不是来生孩子,而是来旅游似的,不停地去玩去购物。仿佛这辈子也没花过钱,来这里后就拼命地花,买东西从来只买最贵的,感觉就像少花一分钱也会吃亏。不过芷珊倒是挺乖的,经常会主动帮忙做家务,而且她来香港之后,好像就只买了一部iphone5和几套衣服。不像她姐姐,几乎想把整个香港都买下来。”
“嗯。”溪望随口应答一声,目光落到本案的关键所在——窗户。
主卧室只有一个窗户,但这个窗户整整占了一面墙,宽约两米,高约一米六,而窗台往外延伸出约60厘米,几乎可以当作单人床用。窗户由九个窗扇组成,呈九宫格形状。下面三个窗扇较小,而且是封闭的,不能开启,应该是为了防止放在窗台上的物品掉出窗外。中间三个窗扇以正中央的最大,但同样是封闭的,只有两侧的小窗可以开启,不过都装有活动防护栏,并且都以铜锁锁住。
溪望询问晶晶,铜锁的钥匙存放在哪里,对方答道:“锁是上一任业主留下来的,我没有钥匙。这些防护栏是火灾时用来逃生的,但这里可是29楼,就算能打开也没人敢爬出去吧?所以我就没打算更换。”
铜锁没有钥匙,也没有被撬的痕迹,因此婴儿应该是从上面的窗扇被扔下楼的。溪望仔细观察上面三扇窗,发现都能开启,但只能打开一道小缝。虽然没有防护栏,但这道小缝别说是成年人,就连三岁孩童都钻不出去。不过,若要将初生婴儿抛出去,这道小缝的大小却是刚刚好。而且,靠近里面的窗扇是打开的。
最上面的一排窗扇,跟地板的距离约有两米,要将婴儿从打开的窗户抛出去,必须以窗台作踏脚石。因此,溪望立刻查看窗台上是否留有脚印。果然,在窗台靠近里侧的位置上,他找到一个隐藏于杂物中的鞋印。
“有发现?”安琪紧张地问道。
溪望看了看地上随意放置的几双拖鞋,再往晶晶脚下瞥了一眼,皱眉道:“或许能缩小调查范围。”他在地上捡起一只拖鞋,与窗台上的鞋印作对比,确认鞋底的花纹与鞋印相同,大小亦一致。
他扬了扬手中的拖鞋,向晶晶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双拖鞋?”
晶晶答道:“我没数过呢,至少有二十双吧!”
“有几种款式?多少个码数?”
“拖鞋都是在楼下的商场买的,只有男女两个款式,同款式的码数都一样。”晶晶在地上捡起两双拖鞋,男女款式各一双,向对方展示,“男款肯定会大一点,你手上那只是女款的。”
“至少能确定凶手是女性。”安琪向溪望展露笑颜。
溪望苦笑道:“在时间上有作案可能的男性,就只有燕先生一个,这个发现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三人返回客厅时,发现罗杰跟一名警察在门外走廊。安琪走出去跟他们交谈片刻,回来跟溪望说:“救护车已经将周晓雪送到新界西北区医院,她的家人都跟过去了。我们先等鉴证科过来取证,然后再去医院向他们录口供。”
“为什么现在不去找他们?”溪望不解道。
“按程序我们该留在现场,以免现场证据被破坏。”
“你觉得留两个人在现场,跟留四个有区别吗?”溪望往门外瞥了一眼。
“的确没什么区别。”安琪点了下头,遂跟溪望一同走到门外。交代罗杰留守现场后,两人便准备前往新界西北区医院。
两人走向电梯间时,在走廊上遇到一名年轻太太,安琪觉得对方挺眼熟,随即记起是刚才在值班室前跟林伯聊天的妇女,便礼节性地跟对方打招呼:“你刚搬来吗?我好像没见过你呢!”
“嗯,我住在C室,才搬过来一个月左右。”对方亦礼貌地向她点头,“我先生姓麦,以后请多多关照。”
“我叫安琪,住在楼上F室,大家楼上楼下,请多多照应。”
“A室是不是出事了?”
“嗯,有个婴儿掉下楼了。”
“真的又死人了?”麦太花容失色,“会不会是李老太的鬼魂作祟呢?”
“案件还在调查,不方便透露过多细节。不过你放心,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从没听说你住的C室曾发生奇怪的事情。”
“原来你是警察呀,很厉害耶!不像我,除了煮饭就什么都不会……”麦太拉着安琪家长里短地聊了一大堆闲话,安琪只好以公务在身为由,跟溪望抽身离开。
临走前,麦太还拉着安琪小声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吗?长得很英俊哦!”
安琪瞥了眼在电梯前等候的溪望,娇羞道:“算是吧!”
两人乘坐的士前往新界西北区医院,途中安琪为掩饰心中莫名而来的羞涩,询问溪望对此案的看法。
溪望答道:“暂时还不能判断凶手是谁,不过推断不外乎三大法则。只要掌握到足够的信息,要查出凶手并不困难。”
“三大法则?”安琪对此颇感兴趣,连忙追问三大法则是什么。
“这其实是我当刑警时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但能用于查案,也能应对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情,我将其称为‘无相法则’……”溪望认真地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推理秘诀——
1。人的一切行为皆为获取利益及维护既得利益;
2。一切损害既得利益的行为,皆为获取更大的利益;
3。强烈的情绪会令人丧失理智,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行为,譬如复仇。
安琪沉默半晌,仔细考虑对方所说的“无相法则”,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只要弄明白这三条法则,查案就容易多了。如果用于日常生活中,你就会知道某些人一定会做哪些事,而又绝对不会做哪些事。”溪望灵机一动,举例向对方说明,“譬如昨天你突然向榴莲撒娇,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一反常态,但若套用第一条法则,可以推断出你是为了保住房子而不惜一切。”
“别把我说得像见钱眼开似的。”安琪不忿地往对方胸口打了一拳,但力道与昨天相比要柔和多了,只属情侣间打闹的程度,不疼不痒。
她思索片刻又道:“之前大陆多个城市发生打砸日本车及寿司店事件,应该属于第三条吧?”
“不是,该属第一条。”溪望轻轻摇头,遂解释道,“那只是瞎起哄。就算跟日本毫无关系的店铺及车辆也受到牵连。这些人只为宣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这种打砸在某种程度上可视为一种‘娱乐’,属于精神上的获益。”
“在这里,哪怕只是砸坏一个后视镜也要上法院。”
溪望笑问:“你昨天揍我一顿也要上法院吗?”
“要呀,如果你对我提出控诉就要上法院了,可能还要坐牢呢!”安琪娇柔地依偎在对方身上,“不过,你舍得吗?”
溪望笑而不语,于心中念道:还是第一条。
第九章 医院怪谈
“喂,你们到哪里去了?”榴莲近乎咆哮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几乎要震破安琪的耳膜。
“要你管!”安琪冲手机怒骂,“我们可忙得要死,你自己找节目去,别带丫头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就是了。”
“我不是叫你陪我,我是想叫你过来埋单……”榴莲的声音渐渐变小。
安琪提高声音怒骂:“为什么你自己吃饭,却要我去埋单!”
“姗姐……”电话彼端换成楚楚可怜的见华,“我跟猛哥吃完饭才发现没带钱包,现在怎么办呢?”
“怎么会这样,我跟你哥在新界西北区医院办案呢。”安琪皱眉望向身旁不明就里的溪望。
电话彼端沉默片刻,见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换成欢快的语调:“没事了,我们碰到一个朋友,待会儿就去医院找你们。”
安琪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情况,对方就挂线了。她将情况告诉溪望,并问道:“丫头在香港有朋友吗?王猛在这里应该不认识几个人。”
“丫头才第一次来香港,在这里哪会有朋友。”溪望轻轻摇头,随即眉头一皱,似想起某些事情。
安琪问他怎么了?他答道:“丫头在香港也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她小时候有个玩伴叫星夜,大概十年前到香港念书,是个特有钱的千金小姐。按理说,星夜应该不会到新界这种郊区,但丫头是第一次来香港,在这里认识的人就只有她一个。”
“你跟她很熟吗?”安琪突然泛起些许醋意。
“说起来也好笑,这小姑娘跟丫头很合得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讨厌我。有一次我爸带我们去她家,她还放狗咬我。”
“先别管他们了,反正他们没钱埋单自然会再打电话过来。我们还是找周晓雪吧!”安琪乐滋滋地拉着溪望走进医院。
溪望虽然曾被誉为“刑侦新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