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屋更遭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
欲知中德和战的结局,小子已写得笔秃墨干,俟下回分解。
……
马关议和为合肥一生最失意事,敦请再四,毫无成效,至被刺客所击,始得以颧血博和议,可为痛心!然果以此事为足辱,则应返国图强,日申儆讨,卧薪尝胆,苦心焦思以为之,安见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能如范大夫之霸越沼吴乎?乃受日本之压迫,愤而求逞,反欲丐俄人以为助,张之洞等书生管见,尚不足责,合肥名为老成,顾亦作此拒虎进狼之计,殊不可解!俄索辽东,纠合德法,三国何爱于清室,肯作此仗义执言之侠举,此宁待智者而始知之耶?与日本和,割地偿金,所患者犹仅一日本,至俄德法牵率而来,名为助我,实则愚我,我得辽东半岛,而仍费三万万两之巨款,受惠不多,而索酬者已踵相接,种种要挟,贻害无穷,此则合肥最大之咎;而中日一役,全军皆没,其为失固犹浅也。观于此,可知恃人不恃己之失计。
第八十六回 争党见新旧暗哄 行新政母子生嫌
却说德国兵舰突入胶州湾内,占据炮台,惊报传至总理衙门,总署办事人员,都异常惊愕,忙派员去问德使海靖。海靖提出六条要约,大致是将胶州湾四周百里,租与德国,限期九十九年。何不凑成一百年?还要把胶州至济南府的铁路,归他建筑,路旁百里的矿山,归他开采。若有半语不从,立刻要夺山东省。看官!你想中国的海军,已化为乌有,陆军又一蹶不振,赤手空拳,无可打仗,除奉令承教外,还有何策?只好一律照允。但胶州湾的地方,照中俄密约,已允租与俄国,此番又转给德人,俄使自然不肯干休,急向总署诘问。总署无词可答,奈何奈何!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尽的苦楚。亏得李伯爷一场老脸,出去抵挡,把胶州湾一处,换了旅顺、大连湾二处,还算是中国便宜,租期二十五年,与德国相较,少了七十四年,这才是中国的真便宜,可惜不好算数。准他建筑炮台,并展长西伯利亚路线,通过满洲,直到旅顺为终点,才算了结。
总署人员,因俄德交涉,已经议妥,方想休息数天,饮酒看戏,挟妓斗牌,不意英使又来了一个照会,略说:德国租了胶州湾,俄国租了旅顺、大连湾,如何我国终没有租地?难道贵国不记得从前约章,有“利益均沾”四字么?可见从前约文,都有伏笔,苦在中国不懂,铸成大错。总署不好回驳,只得仍请这位李伯爷,与英使商议。英使索租威海卫,并要拓九龙司租界。九龙司在广东海口,北京和约,割界英国,英人屡思展拓租界,苦无相当机会,此次适得要挟地步,遂与威海卫一同索租。李鸿章允展九龙租界,拒绝威海卫。两下争论多时,英使拍案道:“贵国何故将旅顺、大连湾租与俄人?胶州湾租与德国!俄德据了这数处地方,储兵蓄械,一旦南下,是要侵占长江的范围。长江一带,是我国通商的势力圈,若被他侵占,还当了得。所以我国索租威海卫,防他南来,并非我国硬要租借这地。”鸿章还要辩论,英使怫然起座道:“你若能索还旅顺、大连湾、胶州湾三处,我国不但不租威海卫,连九龙司也奉还中国。如若不能,休要固执!”言毕,碧眼骤张,虬髯倒竖,简直是要开仗的情形。比马关议约,还要难受。鸿章无可奈何,结果是唯唯听命。前日英名,而今安在。威海卫租期,照俄国旅顺、大连湾二处。九龙司展拓租界,照德国租胶州湾年限,这都是光绪二十四年的事情。
翌年,广州附近,突有法国兵官,被中国人民戕害,法人效德国故智,把兵舰闯进广州湾,安然占踞。总理衙门料知无力挽回,乐得客气,与法使订约,将广州湾租与法国,限期如德租胶澳例。国耻重重,何时一洒。
俄德英法都得了中国的良港,顿时惹起欧美各国的观感,欧洲南面的意大利国,无缘无故,也来索租浙江的三门湾,总署这番倒强硬起来,简直不允。意大利国总算顾全友谊,不愿硬索。廷臣以各国纷索海口,不如自己一律开放,索性给各国通商,还可彼此牵制,免生觊觎,虽非上策,却不失为下策。乃自把直隶省的秦皇岛,江苏省的吴淞口,福建省的三都澳,尽行开埠。各国见海口尽辟,无从要索,才算罢休。自此以后,中国腐败的情状,统已揭露,朝野排外的气焰,索然俱尽,且渐渐变成媚外风气。外国侨民,势力益张,华民与有交涉,不论曲直,官府总是袒护洋人。郁极思奋,愤极思通,中国从此多事了。暗为拳匪伏线。
且说光绪帝亲政,已是数年,这数年内丧师失地,一言难尽。光绪帝很是不乐,默念衰弱至此,非亟思变法不可。只朝臣多是守旧,一般顽固的官员,恐怕朝廷变法,必要另换一种人物,自己禄位不能保住,因此百计营谋,私贿李莲英,托他在太后前极力转圜,不可令皇上变法。太后因中日一役,多是皇帝主张,未经慈命,轻开战衅,弄得六旬万寿的盛典,半途打消,未免生恨;又经宠监李莲英,从旁撺掇,遂与皇帝暗生嫌隙。只是外有恭王弈䜣,再出为军机大臣领袖,老成稳练,内有慈禧后妹子醇王福晋,系光绪帝生母,至亲骨肉,密为调停,所以宫闱里面,还没有意外变动。光绪二十四年二月,恭王得了心肺病,逐日加重,太后率光绪帝视疾,前后三次,又命御医诊治,统是没效。四月初旬,病殁邸中,遗折是规劝皇上应澄清仕途,整练陆军;又言一切大政,须遵太后意旨,方可举行。恭王虽亦阿附太后,然心地尚称明白,遗折劝光绪帝遵奉慈命,亦是地位使然。若恭王尚存,戊戍之变,庚子之乱,当可不作。太后特降懿旨,临邸奠辍,赐谥曰忠,入祀贤良祠,即令恭王孙溥伟承袭亲王。光绪帝亦随附一谕,命臣下当效法恭王竭尽忠悃。懿旨在前,太后之有权可知。但天下事福不双行,祸不单至,醇王福晋又生成一不起的病症,缠绵床褥,服药无灵,竟尔溘逝。慈禧后未免伤心,光绪帝尤为悲恸,外失贤辅,内丧慈母,从此光绪帝势成孤立,内外没有关切的亲人。
当时军机处重要人材,一个是礼亲王世铎,一个是刑部尚书刚毅,一个是礼部尚书廖寿丰,一个是户部尚书翁同龢。这四个军机大臣内,刚毅最是顽固,翁同龢要算维新。刚毅在刑部时,与诸司员闲谈,称皋陶为舜王爷,驾前刑部尚书皋大夫,“陶”本读如“遥”,他却仍读本音;每遇案牍中有“庾毙”字样,常提笔改“瘦”字,反叱司员目不识丁;到了入值军机,阅四川奏报剿办番夷一折,内有‘追奔逐北’一语,连说川督糊涂,拟请传旨申斥。适翁同跂在旁,问他何故?他道:“‘追奔逐北’一语,定是‘逐奔追比’四字误写。”翁同龢仍茫然不解。他又说道:“人人称你能文,如何这语还没有悟到?逆夷奔逃,逐去捕住,追比他往时劫掠的财物,方是不错。若作逐北字样,难道逃奔的逆夷,不好向东西南三面,一定要向北么?”讲的有理,我倒很佩服他。翁不禁失笑,勉强忍住,替他解明古义。他尚摇头不信,只不去奏请。算他知几。
翁同龢系光绪帝师傅,帝五岁时,翁即入宫。他本是江苏省常熟县人,江苏系近世人文荟萃的地方,翁又学问淹博,看了迂疏愚蠢的满员,好似眼中钉,满员遂与翁有隙。光绪二十年,翁曾奏参军机孙毓汶等,经光绪帝准奏,罢斥孙毓汶,此外亦有数人免职,遂将翁补入军机。还有李鸿藻,潘祖廕二人,亦同时补入。李鸿藻系直隶人,与同治帝师傅徐桐友善。两人为北派领袖,素主守旧。潘祖廕亦江苏人,与翁同龢友善,为南派翘楚,素主维新。两派同直军机,互争势力。守旧派联结太后,维新派联结皇帝。于是李党翁党的名目,变称后党帝党。后党又浑名老母班,帝党浑名小孩班。
门户纷争,不祥之兆。
光绪二十三年,潘、李统已病故,徐桐失了一个臂助,遂去结交刚毅、荣禄诸人。刚与翁本无夙怨,不过刚毅生平,素有满汉界限,他脑中含着十二字秘诀。看官!你道他是那十二字?乃是:“汉人强,满人亡;汉人疲,满人肥”十二字。无论什么汉人,他总是不肯相容。徐亦汉人,何故友善。荣禄因翁曾讦发私事,应八十三回。暗地怀恨,徐桐与他联络,势力益固。这边翁师傅孤危得很,恭王在日,尚看重他的学问,另眼相待,恭王一死,简直是没有凭藉,单靠了一个师傅的名望,有什么用处?况这光绪皇上,名为亲政,实事事受太后压制;还有狐假虎威的李莲英,常与光绪帝反对,从中播弄。这李莲英本是宫监,专务迎合,为什么单趋承太后,不趋承光绪帝?其间也有一个原因,小子正在追述祸根,索性也叙了一叙。
莲英有个妹子,貌甚美丽,性尤慧黠,并识得几个文字。莲英得宠,挈妹入宫,慈禧太后见她韶秀伶俐,极力赞美;入侍数月,太后的一举一动,一嚬一笑,统被她揣摩纯熟,曲意承欢。慈禧太后怜爱异常,比李莲英尤加宠幸,常叫她为大姑娘,每日进膳,必令她侍食,且赐旁坐。连太后自己的胞妹,还没有这般优待。六旬万寿的时节,醇王福晋蒙懿旨特召,入园看戏,福晋因自己身分,反敌不过莲英妹子,佯称有疾,不肯赴召。嗣经懿旨再三催促,勉强入园。慈禧后还按礼接待,那莲英妹子,却昂然列坐,连身子都不抬一抬。福晋眼中,实在看不过去,仍托疾避席,还归邸中。但莲英献妹的意思,不是单望太后爱宠,他想仗着阿妹的恣色,盅惑皇上,备选妃嫔,将来得生一子,作慈禧太后第二,自己的后半生,还好比前半生威显几倍。第二个李延年。因此光绪帝入园请安时,他的妹子,起初遵兄吩咐,很献殷勤,眉挑目语,故弄风骚。偏偏这假痴假呆的光绪帝,对了这种柔情,好象守着佛诫,无眼耳鼻舌生意,恁她甚么美艳,甚么挑逗,总是有施无报,惹得美人儿生了懊恼,遇着皇帝入园,索性一眼不睬。这还是笼络手段,莫认她是无情。光绪帝才窥透心肠,暗想李莲英如此阴险,不可不防,辜负美人厚情,皇帝真也少福。于是把莲英也渐渐疏远。
莲英一计不中,又生一计,时常到太后面前,捏报光绪帝过失。慈禧后起初倒也明白,遇皇上请安,只劝他性情和平,宽待下人。后来经莲英兄妹,百端谗构,遂添了太后恶感。太后回宫,皇帝必在宫门外跪接,稍一迟误,便生间言。若皇帝到园省视,也不能直入太后室中,必跪在门外,候太后传见。李莲英又作了一条新例,不论皇亲国戚,入见太后,必须先索门包,连皇上也要照例。外面还道皇上什么尊贵,谁知光绪帝反受这样荼毒,积嫌之下,不免含恨。本可与别人谈叙,借为排遣,奈内外左右,多是太后心腹,连皇后也是个女侦探,替太后监察皇帝。旁皇四顾,郁将谁语?只有翁师傅素来密切,还好与他密谈两三语。翁师傅见皇帝忧苦,遂保荐一个人材。看官!你道是谁?就是南海康先生有为。
此时康先生才做了工部主事,他生平喜新恶旧,好谈变法事宜,只因官卑职小,人微言轻,没有一人服他伟论。独翁师傅竟垂青眼,一手提拔。光绪帝特别召见,奏对时洋洋数千言,仿佛淮阴侯坛上陈词,诸葛公隆中决策,每奏一语,光绪帝点一点头,良久方令退出。自从清朝开国以来,召见主事,乃是二百数十年来罕有的际遇。康主事感怀知己,连上三疏,统是直陈利弊,畅所欲言。光绪帝本有意变法,经他迭次陈请,自然倾心采用,遂于二十四年四月中,接连降旨,废时文,设学堂,裁專г保奈淇浦贫龋锰乜疲窒戮鲆獗浞ǖ纳馅偷溃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变法自强。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裁冗兵,改武科制度,立大小学堂,皆经一再审定,筹之至熟,妥议施行。惟是风气尚未大开,论说莫衷一是。或狃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试问时局如此,国势如此,若仍以不练之兵,有限之饷,士无实学,工无良师,强弱相形,贫富悬绝,岂真能制梃以挞坚甲利兵乎?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徒蹈宋明积习,于国政毫无裨益。即以中国大经大法而论,五帝三王不相袭,譬之冬裘夏葛,势不两立。用特明白宣示,中外大小诸臣,自王公以及士庶,各宜努力向上,发愤为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各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以救空疏迂谬之弊。专心致志,精益求精,毋徒袭其皮毛,竞腾其口说,务求化无用为有用,以成通经济变之才。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着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王大臣,会同妥速具奏!所有翰林院各部院司员,各门侍卫,候补候选道府州县以下,各官大员子弟,八旗世职,各武职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习,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至意,将此通谕知之!
这谕未下的时候,光绪帝也预备一着,先往颐和园禀白太后,太后亦未尝阻挠,恰说:“变法也是要紧,但毋违背祖制,毋损满洲权势,方准施行。”太后自问,曾毋违祖制否?又言:“翁同龢断不可靠,应及早罢官为是。”光绪帝唯唯而出,遂一意饬行新政,特设勤政殿,谘商政要。常召康主事密议一切,拟旨多出康手,康荐同志数人,如内阁候补侍郎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统称他才识淹通,可以重用。光绪帝便各赏四品卿衔,令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康有高弟梁启超,及胞弟康广仁,亦经康主事荐引。因他未曾出仕,一时不能超拔,只好缓缓录用。但这班维新党人,统是资卑望浅,一旦擢用,盈廷大员,靡不侧目。且朝变一制,暮更一令,所有改革事宜,多需礼部核议,弄得礼部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