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耽便安而误大局,臣具有天良,岂宜出此?就事势次第而言,先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之决战阵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
两宫太后依议,特遣世袭毅勇侯出使英法大臣大理寺少卿曾纪泽,备述官衔,隐寓紫阳书法。使俄改约,并命整顿江海边防,北洋大臣李鸿章,筹备战舰。山西巡抚曾国荃,调守辽东,派刘锦棠帮办西域军务,加吴大澂三品卿衔,令赴吉林督办防务,饬彭玉麟操练长江水师,起用刘铭传、鲍超一班良将,内外忙个不了。俄国亦派军舰来华,游弋海上,险些儿要开战仗,亏得曾袭侯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与俄国外部大臣布策反覆辩难,弄得布策无词可答,只是执着原约,不肯多改。巧值俄皇被刺,新主登基,令布策和平交涉,布策始不敢坚持原议。曾袭侯虽是专对才,亦亏机缘相凑。两边重复开谈,足足议了好几个月,方才妥洽,计改前约共七条:
一 归还伊犁南境。
二 喀什噶尔界务,不据崇厚所定之界。
三 塔尔巴哈台界务,照原约修改。
四 嘉峪关通商,照天津条约办理,西安汉中及汉口字样,均删去。
五 废松花江行船至伯都讷专条。
六 仅许于吐鲁番增一领事,其余缓议。
七 俄商至新疆贸易,改均不纳税为暂不纳税。此外添续卢布四百万圆。
签约的时候,已是光绪七年,虽新疆西北的边境,不能尽行归还,然把崇厚议定原约改了一半,也总算国家洪福,使臣材具了。我至此尚恨崇厚。沿江沿海,一律解严,改新疆为行省,依旧是升平世界,浩荡乾坤。王大臣等方逍遥自在,享此庸庸厚福,不意宫内复传出一个凶耗,说是慈安太后骤崩,小子曾有诗咏慈安后云:
牝鸡本是戒司晨,和德宣仁誉亦真。
十数年来同训政,慈安遗泽尚如春。
这耗一传,王大臣很是惊愕,毕竟慈安太后如何骤崩,且至下回分解。
……
本回录两大奏摺,为晚清历史上生色。吴说似迂,左议近夸,但得吴可读之一疏,见朝廷尚有效死敢谏之臣工,得左宗棠之一折,见疆臣尚有老成更事之将帅。光绪初年之清平,幸赖有此。或谓吴之争嗣,何裨大局?俄许改约,全恃曾袭侯口舌之力,于左无与?不知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盈廷谐媚,而独得吴主事之力谏,风厉一世,岂不足令人起敬乎?外交以兵力为后盾,微左公之预筹战备,隐摄强俄,虽如曾袭侯之善于应对,能折冲樽俎乎?直臣亡,老成谢,清于是衰且亡矣。人才之不可少也,固如此夫!
第八十一回 朝日生嫌酿成交涉 中法开衅大起战争
却说慈安太后的崩逝,很是一桩异事。为什么是异事呢?慈安太后未崩时,京师忽传慈禧病重,服药无效,诏各省督抚进良医,直督李鸿章,江督刘坤一,鄂督李瀚章,都把有名的医生,保荐进去。慈禧一病数月,慈安后独视朝,临崩这一日,早晨尚召见恭亲王弈䜣,大学士左宗棠,尚书王文韶,协办大学士李鸿藻等,慈容和怡,毫无病态,不过两颊微赤罢了。恭亲王等退朝后,约至傍晚,内廷忽传慈安后崩,命枢府诸人速进,王大臣等很为诧异,都说:“向例帝后有疾,宣召御医,先诏军机大臣知悉,所有医方药剂,都命军机检视,此次毫无影响,且去退朝时候,止五小时,如何有此暴变?”但宫中大事,未便揣测,只好遵旨进去。一进了宫,见慈安后已经小殓,慈禧后坐矮凳上,并不象久病形状,只淡淡的说道:“东太后向没有病,近日亦未见动静,忽然崩逝,真是出人意外。”对人言只可如此。众王大臣等,不好多嘴,惟有顿首仰慰。左宗棠意中不平,颇思启奏,只听慈禧后传谕道:“人死不能再生,你等快出去商议后事!”善箝人口。于是左宗棠亦默然无语,偕王大臣等出宫,暗想后妃薨逝,照例须传戚属入内瞻视,方才小殓,这回偏不循故例,更觉可怪。奈满廷统是唯唯诺诺,单仗自己一片热诚,也是无济于事,因此作为罢论。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莫为。相传光绪帝幼时,亦喜欢与慈安后亲近,仿佛当日的同治帝,慈禧后已滋不悦。到光绪六年,往东陵致祭,慈安太后,以咸丰帝在日,慈禧后尚为妃嫔,不应与自己并列,因令慈禧退后一点。慈禧不允,几至相争,转想在皇陵旁争论,很不雅观,且要招亵渎不敬的讥议,不得已忍气吞声,权为退后;回到宫中越想越气,暗想前次杀小安子,都是恭王怂恿,东后赞同,这番恐又是他煽动,擒贼先擒王,除了东后,还怕什么弈䜣?只有一事不易处置,须先行斟酌,方好下手。看官!你道是什么事情?咸丰帝在热河,临危时,曾密书硃谕一纸,授慈安后,略说:“那拉贵妃如恃子为帝,骄纵不法,可即按祖制处治。”后来慈安后取示慈禧,令她警戒一二。慈禧后虽是刚强,不敢专恣,还是为此。东陵祭后,她想消灭遗旨,正苦没法,巧遇慈安后稍有感冒,太医进方,没甚效验,过了数日,不药而愈。慈安后遂语慈禧,说服药实是无益。慈禧微笑,慈安不觉暗异。忽见慈禧左臂缠帛,便问她何故?慈禧道:“前日见太后不适,进葠汁时,曾割臂肉片同煎,聊尽微忱。”真乎假乎,我还欲问慈禧。慈安闻了此言,大为感动,竟取出先帝密谕,对她焚毁,隐示报德的意思,其实正中了慈禧的隐谋。一著得手,两著又来。慈安后竟致暴崩,谣言说是中毒,小子姑就轶闻,略略照叙,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慈禧后并不持服,乃是实事。笔里藏刀。
话休絮述,且说慈安后已崩,国家政治,都由慈禧太后一人专主,不必疑忌。慈禧至此,方觉得心满意足,任所欲为。国丧期未满,奉安未届,暂命恭王弈䜣等照常办事。越年,慈安太后合葬东陵,加谥孝贞,生荣死哀,临时又有一番热闹。
葬礼才毕,东方的朝鲜国,忽生出一场乱事,酿成中日的交涉。原来朝鲜国王李熙,系由旁支嗣立,封生父李应罡为大院君,主持国柄。李熙年长,亲裁大政,大院君退处清闲,党与亦渐渐失势。王妃闵氏,才貌兼全,为李熙所宠幸,闵族中倚着王妃的势力,次第用事,尽改大院君旧政。大院君素主保守,拒绝日本,闵族公卿,多主平和,与日本结江华条约,开元山津与仁川二口岸,给日本通商。朝鲜本中国藩属,总理衙门的大员,偏视为无足重轻,绝不过问。朝鲜恰暗生内讧,一班守旧派,又请大院君出头,与闵族反对。时当光绪八年,朝鲜兵饷缺乏,军士哗变,守旧派遂趁势作乱,扬言入清君侧,闯进京城,把朝上大臣及外交官,杀死了好几个,并杀入王宫,搜寻闵妃,可巧闵妃闻风避匿,无从搜获,遂鼓噪至日本使馆,戕杀日本官吏数人。真是瞎闹。警报传至中国,署直隶总督张树声,亟调提督吴长庆等,率军入朝鲜。长庆颇有才干,到了汉城,阳说来助大院君。大院君信为真言,忙到清营会议。大鱼自来投网,正好被长庆拿住,立派干员,押解天津;还有百余个党首,亦由长庆捕获,尽置诸法。这时候日本亦发兵到来,见朝鲜已没有乱事,只得按住了兵,索偿人命。当下由长庆代作调人,令朝鲜赔款了事。日本还要屯兵开埠,朝鲜国王唯唯听从,自己与日本立约,才算了案。自后中日两国,各派兵驻扎朝鲜京城。朝鲜既为我属,日本何得驻兵?当时以吴长庆等执归大院君称为胜算,于日本驻兵事置诸不论,可谓懵然。大院君到天津后,由张树声请旨发落,奉旨李应罡着在保定安置。后来朝鲜又复闹事,比前次还要瞎噪,小子本好连类叙下,只中间隔了一场中法开衅的战史,依着年月日次序,只好将中法战史开场,表叙明白。
中法战衅,起自越南,越南王阮光缵,为故广南王阮福映所灭,仍认中国为宗主国,入贡受封。惟阮福映得国时,曾赖法教士帮助,借了法国兵士,灭掉阮光缵,原约得国以后,割让化南岛作为酬谢,且许通商自由。后来越南不尽遵约,且无故戕害教民,法人愤怒,遂派军舰至越南,破顺化府沿岸炮台,乘胜阑入,夺南方要口的西贡,并陷嘉定、边和、定祥三州。越南国王,无法可施,没奈何割地请和,这是咸丰年间事。同治初,复开兵衅,再订和约,又割永隆、安江、河仙诸州,畀之法国,南圻尽为法据。法人得步进步,得尺进尺,不到几年,又说越南虐待教士,要求越南允他二事:第一条,要越南王公,信奉天主教;第二条,要在越南北圻的红河通航。两国尚未定约,法人已托词保商,派兵驻河内、海防等处。目无全虏。
是时越南有一个惯打不平的好汉,姓刘名永福,系广西上思州人氏,乃是太平国余党。他部下有数百悍卒,张著黑旗,叫作黑旗军,或叫他黑旗长毛。刘永福素性豪爽,见越南被法所逼,以大欺小,很是无礼,遂带了黑旗兵,帮越南王抗拒法人。法将安邺,勾结越匪黄崇英,谋踞全越。永福闻安邺屯兵河内,竟由间道绕赴,出其不意,攻破法兵,将法将安邺杀死。越南王闻报,一喜一惧,喜的是刘永福战败法人,惧的是法人将来报复。于是再与法国议和,于同治末年,协订和约数条,大致认越南为独立国,令断绝他国关系,以及河内通商,红河通航等条件。一面檄刘永福罢兵,封为三宣副都督,管辖宣光、兴化、山西三省,越南暂就平静。
独越匪黄崇英,尚出没越南北境,进窥南宁。两广总督刘长佑,率师巡边,连破崇英党羽,蹑崇英至河阳,一鼓擒住,并将他妻子一律骈诛。长佑奏凯入关,只留驻千人防边。光绪五年,越边又有吴终及苏啯汉等,倡乱殃民,越南王又求助清廷,清政府即命粤督刘长佑,再出越南,替他靖乱。长佑遂率提督冯子材,由龙州出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数月间,乱党已无影无踪了。越南王很为感激,怎奈法人得知此信,据约诘责,约章上是越南独立,既认与他国断绝关系,如何请清军代平乱事?越南王绝不答复。法国遣将李威利,进攻河内,黑旗军又来出头,一阵厮杀,非但将法人击败,直把李威利杀毙。法人大举入越,海陆并进,陷河内、南定、河阳等地,只山西一带,由刘永福扼守,不能攻入。法海军转趋顺化府,顺化系越南都城,守城兵统是饭桶,一些儿都没用,闻报法兵来攻,吓得魂飞天外,保着越南王出都避难。法兵遂入据越都,越南王再向法乞和,法人要越南降为保护国,且割让东京与法。越南王但求息事,不管好歹,竟允了法人的要约。
清廷接信大惊,飞檄驻法公使曾纪泽,与法交涉,不认法越条约,又令岑毓英调督云贵,出关督师,与刘永福协力防法,擢彭玉麟为兵部尚书,特授钦差大臣关防,驰驿赴粤;故山西巡抚曾国荃,赴署粤督,筹备军糈;东阁大学士两江总督左宗棠,督办军务,兼顾江防。一班老臣宿将,分地任事。廉将军犹能强饭,马伏波再出据鞍。劲气横秋,余威慑敌,法人倒也不敢暴动,差了舰长福禄诺等,直到天津,去访直督李鸿章,无非说些愿归和好等语,但越商总要归法保护。咬定一桩宗旨,有何和议可说。李鸿章既不照允,也不坚拒,只用了模棱两可的手段,对付外交。此老未免油滑,然已带三分暮气。适粤关税司美国人德摧林,愿作毛遂,居间调停,竟与李鸿章订定五条草约,准将东京让法,清军一律撤回。惟法越改约,不得插入伤中国体面语。越南已去,还有什么体面?双方允议,鸿章当即奏闻,总理衙门的王大臣,也与李爵帅一般见识,总教体面不伤,管什么万里越南?随即核准,批令鸿章签押。
这边玉帛雍容,方与法使互订和局,那边云南兵将,已进至谅山,尚未接到和好消息,法将突勒,亦入谅山驻扎。两下相遇,滇军磨拳擦掌,专待角斗,突勒亦不肯让步,顿时开了战仗,你开枪,我放炮,相持半日,法兵受了好多损失,向后退去。中国人向来自大,闻了这场捷音,个个主战,几乎有灭此朝食的气概,偏偏法人行文总署,硬索偿款一千万磅,总署不允,法愈增兵至越南,攻陷北宁。岑毓英退驻保胜,扼守红河上游,法复派军舰至南洋,袭攻台湾,把基隆夺去。幸亏故提督刘铭传,奉旨起复,督办台湾军务,他即兼程前进,到了台湾,以守为战,法人才不敢入犯,把基隆守住。
法提督孤拔,转入闽海,攻打马尾。马尾系闽海要口,驻守的大员,叫作张佩纶,佩纶是个白面书生,年少气盛,恃才傲物,本在朝上任内阁学士官职,谈锋犀利,没人赛得他过,讲起文事来,周召不过如此,讲起武备来,孙吴还要敬避三舍。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清廷大加赏识,特简为福建船政大臣,会办海疆事宜。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中外官僚,方说朝廷拔取真才,颂扬圣哲。合肥伯相李鸿章,也因他多材多艺,称赏不置。这张佩纶更睥睨不群,目空一切,既到福州,与总督何璟,巡抚张兆栋会叙,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督抚等也莫名其妙。因闻他素负才名,谅来必有些学识,索性将全省军务,都推到佩纶身上。佩纶居然自任,毫不推辞;任事数月,并没有整顿军防,单是饮酒吟诗,围棋挟妓。有的说是名将风流,大都这样,有的说是文人狂态,徒有虚名。
这年秋季,在值法孤拔率舰而来,直达马江。好象是一块试金石。海军将弁,闻风飞报,佩纶毫不在意,简直如没事一般。过了一宵,法舰仍在马江游弋,尚未驶入口内,那时张佩纶谈笑自若,反邀了几个好友,畅饮谈心,忽报管带张得胜求见,佩纶道:“我们喝酒要紧,不要进来瞎报!”才阅片刻,又报管带张成入谒,佩纶张开双目,向传报的军弁叱道:“我在此饮酒,你难道不晓得么?为什么不挡住了他?”军弁道:“张管带说有紧急军情,定要面禀,所以不敢不报。”佩纶道:“有什么要事?你去问来。”军弁去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