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诗,登位后,大兴建筑,楼台亭榭,添了无数。畅春园附近,又有一长春仙馆,比畅春园规模略小,馆中倒也异样精致,乾隆帝踵事增华,令把三处并为一处,发出库中存款,命工部督工改造。这一场建筑,比世宗时阔大得多。东造琳宫,西增复殿,南筑崇台,北构杰阁,说不尽的巍峨华丽。又经这班文人学士,良工巧匠,费了无数心血,某处凿池,某处叠石,某处栽林,某处莳花,繁丽之中,点缀景致,不论春秋冬夏,都觉相宜。又责成各省地方官,搜罗珍禽异卉,古鼎文彝,把中外九万里的奇珍,上下五千年的宝物,一齐陈列园中,作为皇帝家常的供玩。略略数语,金银已不知贵得多少了。从前秦始皇筑阿房宫,陈后主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隋炀帝营显仁宫芳华苑,料想也不过如此。以秦始皇、陈后主、隋炀帝相比,价值何如?这年园工告成,乾隆帝奉了皇太后,到园游览,并下特旨,自后妃以下,凡公主福晋,宗室命妇,以及椒房眷属,概令入园玩赏,于是大家遵旨入园。是日,春光蔼蔼,晓色融融,乾隆帝护着皇太后銮驾,到了园内,后妃公主等,一律相随,两旁迎驾的人,统已站着。乾隆帝龙目一瞧,一半是风鬟雾鬓,素口弯腰,此时也不暇评艳。直至行宫里面,下了舆,随太后步入,大众向两宫磕头,除老年妇人外,都装扮得天仙相似,独有一位命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面不脂而桃花飞,腰不弯而杨柳舞,真个是闭月羞花,沈鱼落雁。乾隆帝顾了这个丽人,暗想道:“这人很有些面善,未识是谁家眷属?”只是当众人前,不好细问,便呆呆的坐着。众人又转向皇后处,请过了安,但见皇后起立,与那丽人握手道:“嫂嫂来得好早!”丽人却娇滴滴道:“应该恭候!”乾隆帝听了两人问答,方记起这位丽人,乃是皇后的亲嫂子,内务府大臣傅恒的夫人。当由太后传下懿旨道:“今日来此游览,大家不必拘礼。”众人都又谢恩。太后又谕道:“游览不如徐步,坐了舆,反没甚趣味。”乾隆帝恰不听见,心不在焉,听而不闻。还是皇后答了“恐劳圣体”四字。太后道:“我虽年老,徐步数里,想亦不至吃力。”乾隆帝方禀道:“圣母既要步行,叫辇驾跟着便是。要徐步,便徐步,要乘舆,便乘舆。”太后道:“这倒很好。”宫监献茶,太后以下,统已饮毕,遂出来四处闲游。皇帝皇后紧紧的跟着太后。皇后后面,便是傅夫人。皇帝频频回顾,傅夫人颇有些觉得,也有意无意,瞻仰御容。到一处,小憩一处。日中在离宫午餐,直到傍晚,太后方兴尽回宫,皇帝皇后,亦一同随返。皇后与傅夫人,又是握手叙别,皇帝更恋恋不舍,临别时还回顾数次。傅夫人站立了好一歇,等到两宫不见,方坐轿回去。一缕情丝,已经牵住。
乾隆帝自此日起,常掂念着傅夫人,镇日里无情无绪,连皇后也不晓得他的心思,请问数次,不见回答。一日,遇着皇后千秋节,由太后预颁懿旨,令妃嫔开筵祝寿。乾隆帝竟开心起来,忙至慈宁宫谢恩,皇后更不必说。乾隆帝回到坤宁宫,对皇后道:“明日是你生辰,何不去召你嫂子入宫,畅饮一天?”皇后道:“她明日自应到来,何必去召?”乾隆帝道:“总是去召她稳当。前日去逛圆明园,我见你两人很是亲热,此番进来,好留她盘桓数日,与你解闷。”恐要增闷。皇后嘿然。乾隆帝即传宫监,叫他奉皇后命,明晨召傅夫人入宫宴赏。宫监去了一回,复奏傅夫人正预备祝千秋节,明日遵旨入宫。是夕,乾隆帝便宿在皇后宫内。次日早起视朝,不见有什么大事,当即辍朝入宫。文武百官,随驾至宫门外,祝皇后千秋。祝毕,大众散去。乾隆帝到坤宁宫,见众妃嫔及公主福晋等,齐集宫中,傅夫人亦已在内。此时乾隆帝目中,只见有傅夫人。因御驾进来,个个站立,按照仪注行礼。乾隆帝忙道:“一切蠲免。今日为皇后生辰,奉皇太后懿旨赐宴,大家好欢饮一天。若仍要拘牵礼节,倒反自寻苦恼,朕却不愿吃这苦头。”随令大家卸了礼服,一概赐坐。偏是傅夫人换了常服,越加妖艳,头上梳就旗式的髻子,发光可鉴,珠彩横生;身上穿一件桃红洒花京缎长袄,衬着这杏脸桃腮,娇滴滴越显红白;袄下露出蓝缎镶边的裤子,一双天足,穿着满帮绣花的京式旗圆。乾隆帝目不转睛的瞧著了她,她却嫣然一笑道:“寿礼未呈,先蒙赐宴,这都是皇太后皇上的厚恩,臣妾感激不尽。”理应以身报德。乾隆帝道:“姑嫂一体,何用客气。”嫂可代姑,原是一体。当下传旨摆宴,乾隆帝请傅夫人上坐。傅夫人道:“哪有冠履倒置的道理?”于是皇帝坐首席,皇后坐次席,第三席应属傅夫人。傅夫人又谦让一番,各位公主福晋等因傅夫人系皇后亲嫂,自然格外尊崇,定要傅夫人坐第三席,傅夫人仍坚执不肯。乾隆帝道:“此处不是大廷上面,须按品列次,嫂子就坐了罢!”傅夫人无奈遵旨。比坐位重大的事情,亦应遵旨,但只一坐何妨。公主福晋等依次坐下,众妃嫔亦侍坐两旁。这次寿筵,正是异常丰盛,说不尽的山珍海味。饮到半酣,大众都带着酒意,脱略形迹,乾隆帝发了诗兴,要大家即事联诗。公主福晋等嚷道:“这个旨意,须要会吟诗的方可遵从,若不会吟诗,只得违旨。就使皇上要治罪,也是无可奈何了。”乾隆帝道:“不会吟诗,罚饮三杯,只皇后与嫂嫂,却不在此例。”大众方各无言。当由乾隆帝起句道:“坤闱设帨庆良辰。”皇后即续下道:“奉命开筵宴众宾。”乾隆帝闻皇后吟毕,便道:“第三句请嫂嫂联吟!”傅夫人道:“这却不能,情愿遵旨罚饮三杯。”乾隆帝道:“前说过嫂嫂不在此例,就使不会吟诗,也要硬吟的。况且姑姑能诗,嫂嫂没有不能的道理。”这是从姑嫂一体语推阐出来,傅夫人只得想了一想,便吟道:“臣妾也叨恩泽逮。”乾隆帝道:“我接罢,‘两家并作一家春’,这句好不好?”恰是妙句。傅夫人极口赞扬。此心已许君皇了。乾隆帝又命众人拇战一回,钗声钏声,及一片呼三喝四的娇声,挤成一番热闹。傅夫人连饮了几杯,酡颜半晕,星眼微饧,一片春意。乾隆帝见她已醉,命宫女扶至别宫暂寝,复令大家闲散一番,乾隆帝也出宫而去。
隔了一小时,大家重复入席,饮酒数巡,时已未刻,皇后令宫女去视傅夫人,宫女去了,好一歇,未见回报。等到大家用过了膳,宫女始含笑而来,报称傅娘娘卧室紧闭,不便入内。皇后道:“皇上呢?”宫女道:“皇上么?”说了两声皇上,停住后文。皇后已微觉一半,不问下去。隐忍得妙。大家散了宴,少坐片刻,日影西沈,宫中统已上灯,便各谢宴退出。是晚只傅夫人不胜酒力,留住宫中。不胜酒力,却胜人力。次晨,乾隆帝仍出视朝,不愧英主。傅夫人方至坤宁宫告辞,皇后对她一瞧,云鬟半亸,犹带睡容,昨宵的况味如何?便微哂道:“嫂子恭喜!”已含醋意。这一语,说得这位傅夫人,不知不觉,面上一阵一阵的热起来了,当即匆匆辞去。
自此皇后见了乾隆帝,不似前日的温柔,乾隆帝也觉暗暗抱愧,少往坤宁宫。昭阳殿里,私恨绵绵,谁知祸不单行,皇后亲生子永琏,竟于乾隆三年,一病不起,医药无灵。这位琏哥儿,本已由乾隆帝遵照家法,密立皇储,至此溘逝,这皇后恨上加恨,痛上加痛,哭得死去活来。乾隆帝趁这时机,打叠起温柔功夫,百般劝解,再三引咎,允她再生嫡子,定当续立为储,并谥永琏为端慧皇太子,赐奠数次,皇后方才回心转来,过了数年,又生下一子,赐名永琮,总道他长命长寿,克承大统,怎奈生了两年,陡出天花,又致夭折。看官!你想这富察皇后,此时还有趣味么?乾隆帝想了一法,借东巡为名,奉皇太后率皇后启銮,暗中实为皇后忧闷,借此消遣。伉俪情也算从重。谒了孔陵,祭了岱岳,凡山东名胜的地方,统去游览,奈这皇后悲悼亡儿,无刻去怀,外边虽强自排遣,内里不知怎样难过。沿途山明水秀,林静花香,别人看了,都觉襟怀爽适,入她眼中,独成惨绿愁红;又复冒了一些风寒,遂在舟中大发寒热。乾隆帝即令随带医官,诊脉进药,服了下去,好似饮水一般,复征召山东名医,尽心诊治,亦是没效,连忙下旨回銮,甫到德州,皇后已晕了数次,乾隆帝随时慰问,也没有一言相答;到皇太后来视,方模模糊糊的说了“谢恩”二字。临终时,对着乾隆帝,只滴了数点红泪。后人有诗惋叹道:
星霓苍龙失国储,巫阳忽又叫苍舒。
长秋从此伤尽落,云黯纤阿返桂舆。
皇后已崩,乾隆帝念自结褵以来,与皇后非常恩爱,只为了傅夫人,稍稍乖离,后来又复和协,不想中道沦亡,失了一位贤后,正是可痛,遂对棺大恸一场。皇太后闻知,忙令乾隆帝先归,自己与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缓程回京。乾隆帝遵了母训,带同大行皇后梓宫,兼程回去。欲知后事,下回再讲。
……
苗疆未平,清高宗无此愉快,皇后千秋节,亦无此闹热,虢姨不来,内盅何从而起?皇后富察氏之犹得永年,未可知也。本回叙平苗事,写得声威震叠,叙祝寿事,写得喜气汪洋,而最后尾声,则又写得哀痛动人。欢容变作啼容,好景无非幻景,读此可以悟往复平陂之理。
第三十五回 征金川两帅受严刑 降蛮酋二公膺懋赏
却说乾隆帝自德州回京,途次感伤,不消细说;到京后,命履亲王允祹等,总理丧事,奉安皇后梓宫于长寿宫,诸王大臣,免不得照例哭临;宫中妃嫔及福晋命妇,统为皇后服丧。傅夫人系皇后亲嫂子,自然格外尽礼。乾隆帝见她淡装素服,别具丰神,未免起了李代桃僵的思想,可惜罗敷有夫,不能强夺,只得背地里做个襄王,重证高唐旧梦。好在傅夫人每日伴灵,在宫内留宿,不是伴死,却是伴生。柳暗抱桥,花欹近岸,费长房暂缩相思地,女娲氏勉补离恨天,这位乾隆帝,方渐渐解了悼亡的忧痛。嗣因皇太后还宫,恐乾隆帝悲伤过甚,要替他续立皇后,乾隆帝以小祥为期,太后也不便勉强。因此坤宁宫中,尚是虚左以侍,只册谥大行皇后为孝贤皇后,并把大行皇后母家,格外恩遇,晋封后兄富文公爵。余外不是封侯,就是封伯,共得爵位十四人,并升任傅恒为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一大半为了令正。“外家恩泽古无伦”,这句满清宫词,就是为此而作。
内丧粗了,外衅复起,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忽又侵入川边来了。这个金川土司,是四川省西边土司中的一部,本系吐蕃领地,明朝时,部酋哈伊拉本内附,因他信奉喇嘛教,封为演化禅师。嗣后分为二部,一部居大金川,一部居小金川。顺治七年,小金川酋卜儿吉细,与川吏往来,由川吏保为土司,康熙五年,复授大金川酋嘉勒巴演化禅师印。嘉勒巴孙莎罗奔,从清将军岳钟琪征藏,颇有功,清廷又升他为金川安抚司。乾隆初,莎罗奔势渐强盛,令旧土司泽旺,管辖小金川部,又把他爱女阿扣,嫁与泽旺为妻。阿扣貌美性悍,憎泽旺粗鄙,不甚和睦,泽旺事事依从,她总闷闷不乐;只泽旺弟良尔吉,生得姿容壮伟,阿扣见了,未免动心。良尔吉正在青年,哪有不知风月的勾当?与阿扣眉来眼去,非止一日,奈因泽旺在旁,不便下手,这日应该有事,泽旺拟出外游猎,良尔吉托病不从,等到泽旺已去,他即闯入内寝,想与阿扣调情。色胆天来大。阿扣正手托香腮,呆坐出神,见良尔吉进来,便起身相迎。良尔吉久蓄邪念,管什么叔嫂嫌疑,竟似饿鹰一般,将阿扣搂住求欢。阿扣假作推开,急得良尔吉下跪道:“我的娘!今日须救我一救!”阿扣道:“我不是观世音菩萨,如何救你?”良尔吉道:“阿嫂正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阿扣瞅了良尔吉一眼,便道:“好一个急色儿,起来罢!”良尔吉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竟将阿扣抱入帐中,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小子若再描绘情状,要变作诲淫导奸,只说一句良尔吉盗嫂便了。到了步武陈平地步。
泽旺游猎回来,那时叔嫂二人,早已云收雨散,内外分居。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为,闺房中暧昧事情,免不得要传到泽旺耳中,泽旺不得不少加管束。阿扣及良尔吉,不能常续旧欢,心中未免懊恼,会闻莎罗奔侵略打箭炉土司,颇得胜仗,良尔吉乘间与阿扣商量,拟请莎罗奔调泽旺从军,省得阻拦好事。阿扣大喜,佯托归宁,密禀她老子莎罗奔,献了调遣泽旺的计策。莎罗奔遂着人征调泽旺,泽旺向来懦弱,不愿与别部土司启衅,当即辞却。来人回报莎罗奔,莎罗奔大怒,饬部众去拿泽旺。阿扣忙出帐请道:“要拿泽旺,何须兴动部众,只叫着数人,随女儿前去,包管泽旺拿到。”回去续欢,也是要紧。莎罗奔遂依他女儿的计策,挑选头目二人,率健婢数十名,送女回小金川。泽旺接着,只得款待来使,犒饮已毕,来使辞归,由泽旺送出帐外;忽来使变了脸,命手下健卒擒住泽旺,泽旺大叫我有何罪。来使道:“你奉调不至,所以特来请你。”泽旺部下,攘臂而起,方想夺回泽旺,当由良尔吉拦阻道:“我兄系大金川女婿,此去当不至受辱,若一动兵戈,大家伤了和气,反不得了。”小金川部众,闻了此语,遂束手不动,由大金川来使,劫了泽旺而去。
良尔吉回入帐中,忙至内寝,但见阿扣含笑道:“我的计策好不好?”良尔吉道:“今日当竭力报效。”阿扣啐了一声,便整顿酒肴,对酌起来。饮酣兴至,两人又宽衣解带,做那鸳鸯勾当。从此名为叔嫂,暗实夫妇。
清廷闻莎罗奔内侵,遂命张广泗移督四川,相机勦治。广泗入川后,率兵至小金川驻扎,忽报良尔吉求见,当由广泗召入。良尔吉跪在地下,假作大哭道:“莎罗奔不道,将长兄泽旺擒去,现在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