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大呼道:“我家母子,究负何罪,何不留我儿在世,使每岁寒食节,持一
盂麦饭,祭扫徽陵呢!”说毕,乃与从益伏剑自尽。
大梁城中多为悲惋,惟从义遣人报命,刘知远独欢慰异常,未免太忍。
乃启行入大梁。汴城百官,争往荣阳迎驾。辽将刘祚,无法归国,亦只好随
同迎降。知远纵辔入城,御殿受贺,下诏大赦。凡辽主所除节度使,下至将
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乃称汴梁为东京,国号大汉,惟尚用天福年号。
顾语左右道:“我实未忍忘晋呢!”还要骗人。嗣是封赏功臣,犒劳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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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一番忙碌。小子述不胜述,姑从阙如。
当时各道镇帅,先后纳款。就是吴越、湘南、南平三镇,亦遣人表贺。
大汉皇帝刘知远,得晋版图,南面垂裳,又是一新朝气象了。可惜不长。南
唐主李倣,当辽主入汴时,曾派使贺辽,且请诣长安修复诸陵,即唐高祖太
宗诸陵。辽主不许。会晋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避辽奔唐,淮
北贼帅,亦多向江南请命,唐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道:“陛下恢复祖业,正
在今日。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恐已落人后,必至规复无期。”唐主览书
感叹,颇欲出师,怎奈福州军事,尚未成功,反且败报传来,丧师不少,自
慨国威已挫,那里还能规取中原。
福州李达,得吴越援军,与唐兵相持,小子前已叙过。见三十五回。两
下里攻守逾年,未判成败。吴越复令水军统帅余安,领着战舰千艘,续援福
州。行抵白虾浦,海岸呢淖,须先布竹箦,方可登岸。唐兵在城南瞧着,弯
弓竞射,箦不得施。余安正没法摆布,静待多时,既而箭声已歇,便纵兵布
箦,悉数登岸,进击唐兵。唐将冯延鲁,抵挡不住,弃师先走,冤冤枉枉的
死了多人,并阵亡良将孟坚。原来唐兵停射,系是延鲁主见,延鲁欲纵敌登
岸,尽加歼除,孟坚苦谏不从。至吴越兵登岸,大呼奋击,锐不可当。延鲁
遁去,孟坚战死。唐将留从效、王建封等,亦相继披靡,城中兵又出来夹攻,
大破唐兵,尸横遍野。还亏唐帅王崇文,亲督牙兵三百人,断住后路,且战
且行,才得保全残众,走归江南。这番唐兵败衄,丧师二万余人,委弃军资
器械,至数十万,府库一空,兵威大损。
唐主以陈觉矫诏,冯延鲁失策,咎止二人,拟正法以谢中外,余皆赦免。
御史江文蔚本系中原文士,与韩熙载同具盛名,熙载奔唐,文蔚亦坐安重荣
叛党,惧罪南奔。安重荣事见三十一回。唐主喜他能文,令充谏职,他见唐
主诏敕只罪陈觉、冯延鲁,不及冯延己、魏岑,心下大为不平。遂对仗纠弹,
上书达数千言,说得淋漓痛快。小子不忍割爱,因限于篇幅,节录如下:
臣闻赏罚者帝王所重。赏以进君子,不自私恩;罚以退小人,不自私怒。陛下践阼以
来,所信重者冯延己、延鲁、魏岑、陈觉四人,皆擢自下僚;骤升高位,未尝进一贤臣,
成国家之美;阴狡弄权,引用群小;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师克在和,而四凶遨利,
迭为前却,使精锐者奔北,馈运者死亡;谷帛戈甲,委而资寇,取弱邻邦,贻讥海内。今
陈觉、冯延鲁虽已伏辜,而冯延己、魏岑犹在;本根未珍,枝干复生。延己善柔其色,才
业无闻,凭恃旧思,遂阶任用,蔽惑天聪,敛怨归上,以致纲纪大坏,刑赏失中,风雨由
是不时,阴阳以之失序,伤风败俗,蠢政害人,蚀日月之明,累乾坤之德。天生魏岑,朋
合延己,蛇豕成性,专利无厌,逋逃归国,鼠奸狐媚,谗疾君子,交结小人。善事延己,
遂当枢要,面欺人主,孩视亲王,侍燕喧哗,远近惊骇。进俳优以取容,作淫巧以求宠,
视国用如私财,夺君恩为己惠,上下相蒙,道路以目。征讨之柄,在岑折简,帑藏取与,
系岑一言。福州之役,岑为东面应援使,而自焚营壁,纵兵入城,使穷寇坚心,大军失势。
军法逗留畏懦者斩,律云:主将守城,为贼所攻,不固守而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掩覆
者皆斩。昨敕赦诸将,盖以军政威令,各非己出,岑与觉、延鲁更相违戾,互肆威权,号
令并行,理在无赦。况天兵败衄,宇内震惊,将雪宗庙之羞,宜醢奸臣之肉。已诛二罪,
未塞群情;尽去四凶,方祛众怒。今民多饥馑,政未和平;东有伺隙之邻,北有霸强之国。
市里讹言,遐迩危惧。陛下宜斡虑殷忧,诛鉏虺蜮。延己谋国不忠,在法难原,魏岑同罪
异诛,观听疑惑。请并行典法以谢四方,则国家幸甚!
文蔚上疏时,明知词太激烈,恐触主怒,先在江中备着小舟,载送老母,
立待左迁。果然唐主下敕,责他诽谤大臣,降为江州司士参军。文蔚即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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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江州。直臣虽去,谏草具存,江南人士,辗转传写,纸价为之一昂。究竟
有名无利,宜乎谀媚日多。太傅宋齐邱,曾荐陈觉为福州宣谕使,见三十五
回。至是竭力营救,竟得准请。赦免陈觉、冯延鲁死罪,但流觉至蕲州,延
鲁至舒州。韩熙载亦忍耐不住,上书并劾齐邱,兼及冯延己、魏岑二人。唐
主但撤延已相位,降为少傅,贬岑为太子洗马,齐邱全不加谴,宠任如故。
熙载又屡言齐邱党与,必为祸乱。齐邱益与熙载为仇,劾他嗜酒猖狂,被黜
为和州司士参军。是对辽主归死,辽将萧翰,亦弃汴北遁,唐主又想经略北
方,用李金全为北面招讨使。那知刘知远已捷足先得,驰入大梁,还要他费
什么心,动什么兵哩!统是空思想。
吴越军将,解福州围,凯旋钱塘。吴越王弘佐,另派东南安抚使鲍修让,
助戍福州。未几吴越王病殁,年仅二十,无子可承,弟弘倧依次嗣立,颁敕
至福州,李达令弟通权知留后,自诣钱塘,朝贺新君。弘倧加达兼官侍中,
赐名孺贇,寻且遣归。达已返福州,与鲍修让两不相下,屡有龃龉,复欲举
兵降唐,杀鲍自解;偏被修让察觉,先引兵往攻府第,一场蹂躏,不但杀死
李达,并将他全家老小,一并诛夷。凶狡如达,应该至此。随即传首钱塘,
报明情状。吴越王弘倧,别简丞相吴程,出知威武军节度使事。
自是福州归吴越,建州归南唐,各守疆域,相安无事。那北方最强的大
辽帝国,偏由兀欲继统,仇视祖母,彼此争哄。兀欲得着胜仗,竟把一位聪
明伶俐的述律太后,拘至辽太祖阿保机墓旁,锢禁起来。小子有诗叹道:
虏廷挺出女中豪,佐主兴邦不惮劳, 只为立储差一著,被孙拘禁祸难
逃。
欲知辽太后被幽详情,且至下回再阅。
辽将北去,刘氏南来,偏夹出一个李从益来,权知南朝军国事。从益母
子,系亡国遗裔,谁乐推戴,而萧翰乃迫而出之,舍安土而入危境,不死何
待!但母子茕茕,受人迫胁,原为不得已之举;且于刘知远无名分之嫌,知
远又臣事唐明宗,胡为必杀之而后快,残忍若此,宜其享年不永,而传祚亦
最短也。南唐为当时强国,苟任用得人,本可乘时出师,与刘知远共争中原,
尚未知鹿死谁手。乃庸臣当国,騃竖弄兵,仅攻一残破之福州,犹不能下,
反且丧师败北,致遭大挫,何其无英雄气象耶!直言如江文蔚,反遭罢斥,
而佥壬宵小,仍得窃位,南唐之不振也亦宜哉;读江中丞弹文,可为南唐一
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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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徙建州晋太后绝命 幸邺都汉高祖亲征
却说辽永康王兀欲,在恒州擅立为帝,便即率兵北向,归承大统。到了
石桥,正遇辽太后遣来的兵士,为首的乃是降将李彦韬。彦韬随晋主北去,
进谒辽太后,太后见他相貌魁梧,语言伶俐,即令他隶属麾下。以貌取人,
失之彦韬。此时闻兀欲进来,便命彦韬为排阵使,出拒兀欲。兀欲前锋,就
是伟王。伟王大呼道:“来将莫非李彦韬么?须知新主是太祖嫡孙,理应嗣
位。汝由何人差遣,前来抗拒?若下马迎降,不失富贵;否则刀下无情,何
必来做杀头鬼!”彦韬见来军势盛,本已带着惧意,一闻伟王招降,乐得滚
鞍下马,迎拜道旁。伟王大喜,更晓谕彦韬部众,教他一体投诚,免受屠戮。
大众亦抛戈释甲,情愿归降。两军一合,倍道急进,不到一日,便达辽京。
述律太后方派彦韬出战,总道他肯尽死力,不意才阅一宵,即闻伟王兵到,
惊得手足失措,悲泪满颐。老婆娘亦有此日耶!
城中将吏,又素感兀欲厚恩,争先出迎。原来兀欲平日,性情豪爽,散
财下士。前由德光赐绢数千匹,便悉数分散,顷刻而尽。所以将士多受宠络,
相率爱戴。伟王入城,兀欲继至,述律太后束手无策,只好听他处置。当有
数骑入宫,拥出太后,胁往木叶山。木叶山就是阿保机葬处,墓旁多筑矮屋,
派人守护。那述律太后被迫至此,没奈何在矮屋栖身,昼听猿啼,夜闻鬼哭,
任他铁石心肠,也是忍受不住,况且年力已衰,猝遭此变,自己也情愿速死。
忧能致疾,未几告终。是前杀酋长之报。
兀欲易名为阮,自号天授皇帝,改元天禄。国舅萧翰驰至国城,大局已
经就绪,孤掌当然难鸣,也只能得过且过。进见兀欲,行过了君臣礼,才报
称张砺谋反,已与中京留守麻答,将他伏诛。兀欲也不细问,但令翰复职了
事。
看官道张砺被杀,是为何因?砺随辽主德光入汴,尝劝德光任用镇帅,
勿使辽人,翰因此怀恨。及自汴州还至恒州,即与麻答说明,麾骑围张砺第,
牵砺出问道:“汝教先帝勿用辽人为节度使,究怀何意?”砺抗声道:“中
国人民,非辽人所能治,先帝不用我言,所以功败垂成。我今还当转向国舅,
先帝命汝守汴,汝何故不召自来呢?”理论固是,但问他何故引虏入寇,残
害中原?翰无言可诘,惟益加忿恚,饬左右将砺锁住。砺又恨恨道:“欲杀
就杀,何必锁我!”翰置诸不理,但令左右牵他下狱。越宿由狱卒入视,砺
已气绝仆地,想已是气死了。看官记着!张砺、赵延寿,同是汉奸,同是虏
伥。砺拜相,延寿封王,为虏效力,结果是同死虏手。古人有言:“惠迪吉,
从逆凶。”这两人就是榜样呢!苦口婆心。
兀欲已经定国,乃为先君德光安葬,仍至木叶山营陵,追谥德光为嗣圣
皇帝,庙号太宗。临葬时遣人至恒州召晋臣冯道、和凝等会葬,可巧恒州军
乱,指挥使白再荣等,逐出麻答,并据定州。冯道等乘隙南归,仍至中原来
事新主,免为异域鬼魂,这正是不幸中的大幸。惟恒州乱源,咎由麻答一人。
麻答为辽主德光从弟,平生好杀。在恒州时,残酷尤甚,往往虐待汉人,或
剥面抉目,或髡发断腕,令他辗转呼号,然后杀死。出入必以刑具自随,甚
至寝处前后,亦悬人肝、胫、手、足,人民不胜荼毒,所以酿成变乱。已而
白再荣等,表顺汉廷,于是恒、定二镇,仍为汉有。这且无庸细表。
惟辽负义侯石重贵,自徙居黄龙府后,曾奉述律太后命令,改迁至怀密
州,州距黄龙府西北千余里。重贵不敢逗留,带领全眷,跋涉长途。故后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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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不堪艰苦,密嘱内官搜求毒药,将与重贵同饮,做一对地下鸳鸯。可奈
毒药难求,生命未绝,不得不再行趱路。行过辽阳二百里,适辽嗣皇兀欲入
都,幽禁述律,特下赦文,召重贵等还居辽阳,略具供给。重贵等仍得生机,
全眷少慰。越年四月,兀欲巡幸辽阳,重贵带着母妻,白衣纱帽,往谒帐前,
还算蒙兀欲特恩,令易常服入见。重贵伏地悲泣,自陈过失。兀欲令人扶起,
赐他旁坐。当下摆起酒席,奏起乐歌,令重贵入座与饮,分尝一脔。那帐下
的伶人从官,多由大梁掳去,此时得见故主,无不伤怀。至饮毕散归,各赍
衣服药饵,饷遗重贵。重贵且感且泣,自思被掳至此,才觉得苦尽甘来,到
也安心过去。想冯氏亦不愿服药了。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兀欲住居旬日,因天气已近盛夏,拟上陉避
暑,竟向重贵索取内官十五人,及东西班十五人,还要重贵子延煦,随他同
行。重贵不敢不依,心中很是伤感,最苦恼的是膝下娇雏,也被蕃骑取去,
父女惨别,怎得不悲!原来兀欲妻兄禅奴,一作绰诺锡里。见重贵身旁有一
幼女,双髻绰约,娇小动人,便欲取为婢妾,面向重贵请求。重贵以年幼为
辞,禅奴转白兀欲。兀欲竟遣一骑卒,硬向重贵索去,赐给禅奴。到了仲秋,
凉风徐拂,暑气尽销,兀欲乃下陉至霸州。陉系北塞高凉地,夏上陉,秋下
陉,乃向来辽主惯例。
重贵忆念延煦,探得兀欲下陉消息,即求李太后往谒兀欲,乘便顾视。
李太后因驰至霸州,与兀欲相见,延煦在兀欲帐后,趋谒祖母,老少重逢,
悲喜交集。兀欲顾李太后道:“我无心害汝子孙,汝可勿忧!”李太后拜谢
道:“蒙皇帝特恩,有妾子孙,没世衔感。但在此坐食,徒劳上国供给,自
问亦未免怀惭,可否在汉儿城侧,赐一隙地,俾妾子孙得耕种为生?如承俯
允,感德更无穷了!”向虏主求一隙地,何如速死为是。兀欲温颜道:“我
当令汝满意便了。”又顾延煦道:“汝可从汝祖母同返辽阳,静待后命。”
延煦遂与李太后一同拜辞,仍至辽阳候敕。
未几即有辽敕颁到,令南徙建州,重贵复挈全眷启行。自辽阳至建州又
约千余里,途中登山越岭,备极艰辛。安太妃目早失明,禁不起历届困苦,
镇日里卧着车中,饮食不进,奄奄将尽。当下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