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子承勋、承信、承祚等,劝光远出降,光远摇首道:“我在代北时,尝用
纸钱驼马祭天,入池沉没,人皆说我当作天子,我且死守待援,勿轻言降晋
哩!”承勋等怏怏退下,回忆谋叛首领,实出判官邱涛,及亲校杜延寿、杨
瞻、白承祚数人。乃俟光远回府,竟号召徒众,杀死邱、杜、杨、白四人,
函首出送晋营。一面纵火大噪,劫光远出居私第,然后开城迎纳官军,派即
墨县令王德柔上表谢罪。
德柔赍表入都,晋主重贵览表,踌躇未决,召桑维翰入问道:“光远罪
大宜诛,但伊子归命,可否为子免父?”维翰忙接口道:“岂有逆状滔天,
尚可轻赦?望陛下速正明刑。”重贵始终怀疑,俟维翰退后,惟传命军前,
饬李守贞便宜从事。守贞已入青州,接到廷寄,乃遣客省副使何延祚,率兵
入光远私第,拉死光远,便算了案。上书报闻,诡言光远病死。晋主重贵,
反起复杨承勋为汝州防御使。乃父叛君,诸子劫父,不忠不孝,同一负辜。
可笑那重贵赏罚不明,纵容叛逆,徒养成一班无父无君的禽兽,那里能保有
国家呢!评论精严!
先是光远叛命,中外大震,有朝士扬言道:“杨光远欲谋大事么?我实
不信!光远素患秃疮,伊妻又尝跛足,天下岂有秃头天子,跛脚皇后么?”
为这数语,转令人心渐靖,不到一年,光远果然伏诛了!
辽主耶律德光,闻光远被诛,青州归晋,又拟大举入寇。令赵延寿引兵
先进,前锋直达邢州。成德节度使杜威,飞章告急。晋主复欲亲征,会遇疾
不果,乃调张从恩为天平节度使,马全节为邺都留守,会同护国军节度使安
审琦,武宁军节度使赵在礼,共御辽兵。在礼屯邺都,余军皆屯邢州,两下
俱按兵不战。辽主德光,复率大兵踵至,建牙元氏县,声势甚盛。各军已有
惧意,再经晋廷戒他慎重,越加惶恐,顿时未战先却,沿途抛弃甲仗,无复
……… Page 171………
部伍。匆匆奔至相州,勉强过了残冬。
开运二年正月,朝旨命赵在礼退屯澶州,马全节还守邺都,另遣右神武
统军张彦泽,出戍黎阳,西京留守景延广,出扼胡梁渡。辽兵大掠邢、洺、
磁三州,进逼邺境。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三军,同时会集,列阵相州、
安阳、水南,为截击计。神武统军皇甫遇,方加官检校太师,出任义成军节
度使,也闻难前来,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带着数千骑兵,作为游骑,先去
侦探敌势。自旦至暮,未见回来,安阳诸将,免不得惊讶起来。正是:
军情艰险原难测;兵报稽迟促暗惊。
究竟皇甫遇驰往何处,容至下回表明。
石晋之向辽称臣,原一大谬。但铸错已成,势难骤改。重贵新立,皇纲未振,乃误信
一景延广,向辽挑衅。辽主入寇无功,旋即引去,此岂重贵之果能却敌,实由天夺之鉴,
促其速亡耳!景延广虽被劾外调,而进任者为一桑维翰,悉心秉政,颇有转机。然贿赂公
行,恩怨必报,究非大臣风度。且幽涿十六州,沦没虏廷,创此议者为谁,而可谓无罪乎?
杨光远引虏入侵,甘心叛主,实欲效石敬瑭故事,但秃疮天子,跛脚皇后,久为世笑,安
能有成?惟重贵不能明正典刑,徒令李守贞之遣人拉死,反以病卒见告,叛命者可以免罪,
则天下谁不思借蛮夷力,窃皇帝位乎?故辽兵再举,而虎伥甚多。石晋不亡于内乱,而亡
于外寇,有以夫!
……… Page 172………
第三十四回 战阳城辽兵败溃 失建州闽主覆亡
却说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与濮州剌史慕容彦超,往探敌踪,行至邺县漳
水旁,正值辽兵数万,控骑前来。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后面尘头大起,
见辽兵无数驰至。遇语彦超道:“我等寡不敌众,但越逃越死,不如列阵待
援。”彦超亦以为然,乃布一方阵,露刃相向。辽兵四面冲突,由遇督军力
战,自午至未,约百余合,杀伤甚众。遇坐马受伤,下骑步战。仆人杜知敏,
让马与遇。遇一跃上焉,再行冲锋,奋斗多时,才见辽兵少却。旁觅知敏,
已经失去,料知为敌所擒,便呼彦超道:“知敏义士,怎可轻弃!”彦超闻
言,便怒马突入辽阵,遇亦随往,从枪林箭雨中,救出知敏,跃马而还。义
勇可风。
时已薄暮,辽兵又调出生力军,前来围击。遇复语彦超道:“我等万不
可走,只得以死报国了!”乃闭营自固,以守为战。安阳诸将,怪遇等至暮
未归,各生疑虑。安审琦道:“皇甫太师,寂无声问,想必为敌所困。”言
未已,有一骑士驰来,报称遇等被围,危急万状。审琦即引骑兵出行。张从
恩问将何往?审琦慨然道:“往救皇甫太师!”如闻其声。从恩道:“传言
未必可信,果有此事,虏骑必多,夜色昏皇,公往何益!”审琦朗声道:“成
败乃是天数,万一不济,亦当共受艰难,倘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我
辈何颜还见天子!”审琦亦颇忠勇。说至此,已扬鞭驰去,逾水急进。辽兵
见有援师,便即解围。遇与彦超,才得偕归相州。
张从恩道:“辽主倾国南来,势甚汹涌,我兵不多,城中粮又不支一旬,
倘有奸人告我虚实,彼虏悉众来围,我等死无葬地了。不若引兵就黎阳仓,
倚河为拒,尚保万全。”审琦等尚未从议,从恩麾军先走,各军不能坚持,
相率南趋,扰乱失次,如邢州溃退时相同。从恩只留步卒,五百名,守安阳
桥,夜已四鼓。
知相州事符彦伦,闻各军退去,惊语将佐道:“暮夜纷纭,人无固志,
区区五百步卒怎能守桥!快召他入城,登陴守御。”当下遣使召还守兵,甫
经入城,天色已曙。遥望安阳水北,已是敌骑纵横。彦伦命将士乘城,扬旗
鸣鼓,佯示军威。辽兵不知底细,总道是兵防严密,不敢轻进。彦伦复出甲
士五百,列阵城北,辽兵益惧,至午退归。
北面副招讨使马全节等,奏称虏众引还,宜乘势大举,出袭幽州。振武
节度使折从远,又表称截击归寇,进攻胜、朔。于是晋主重贵,复起雄心,
召张从恩入都,权充东京留守,自率亲军往滑州。命安审琦屯邺都,再从滑
州趋潼州,马全节部军,依次北上。刘知远在河东,得知消息,不禁叹息道:
“中原疲敝,自守尚恐不足,今乃横挑强胡,幸胜且有后患,况未必能胜呢!”
你也未免观望。
辽主尚未知晋主亲出,但取道恒州,向北旋师。前驱用羸兵带着牛羊,
趋过祁州城下,刺史沈斌,望见辽兵羸弱,以为可取,遂派兵出击。不意兵
已出发,那后队的辽兵,突然掩至,竟将州兵隔断,趁势急攻。斌登城督守,
赵延寿在城下指挥辽兵,仰首呼斌道:“沈使君!你我本系故交,想区区孤
城,如何得保!不如趋利避害,速即出降。”斌正色答道:“公父子失计,
陷没虏廷,忍心害理,敢率犬羊遗裔,来噬父母宗邦,试问公具有天良,奈
何不自愧耻,尚有骄色?斌弓折矢尽,宁为国家死节,终不效公所为!”对
牛弹琴。延寿恼羞成怒,扑攻益急,两下相持一昼夜,待至诘朝,城被攻破,
……… Page 173………
斌即自杀。延寿掳掠一周,出城自归。
晋主再命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领本道兵,会马全节等进军。杜威
乃进兵定州,派供奉官萧处钧,收复祁州,权知州事。一面会同各军,进攻
泰州,辽刺史晋廷谦开城出降。晋军乘胜攻满城,擒住辽将没剌,复移兵拔
遂城。
辽主耶律德光,还至虎北口,迭接晋军进攻消息,又拥众南向,麾下约
八万人。晋营哨卒,报知杜威,威不禁生畏,拔寨遽退,还保泰州,及辽军
进逼,再退至阳城。那辽主不肯休息,鼓行而南,晋军退无可退,不得不上
前厮杀。可巧遇着辽兵前锋,即兜头拦截,一阵痛击,杀败辽兵,逐北十余
里,辽兵始逾白沟遁去。
越二日,晋军结队南行,才经十余里,忽遇辽兵掩住,四面环攻。晋军
突围而出,至白团卫村,依险列阵,前后左右,排着鹿角,权作行寨。辽兵
一齐奔集,攒聚如蚁,又把晋营围住,并用奇兵绕出营后断绝晋军粮道。是
夜东北风大起,拔木扬沙,很是利害。晋营中掘井取水,方见泉源,泥辄倒
入,军士用帛绞泥,得水取饮,终究不能解渴,免不得人马俱疲。挨至黎明,
风势愈剧,辽主德光,踞坐胡车,大声发令道:“晋军止有此数,今日须一
律擒住,然后南取大梁。”遂命铁鹞军辽人称精骑为铁鹞。同时下马,来踹
晋营。拔去鹿角,用短兵杀入,后队更顺风扬火,声助兵威。
晋军至此,却也愤怒起来,齐声大呼道:“都招讨使!何不下令速战!
难道甘束手就死么?”杜威尚是迟疑,徐徐答道:“俟风少缓,再定进止。”
李守贞进言道:“敌众我寡,现值风扬尘起,彼尚未辨我军多少,此风正是
助我,若再不出军奋击,一俟风缓,吾属无噍类了!”说至此,便向众齐呼
道:“速出击贼,”又回头语威道:“公善守御,守贞愿率中军决死了。”
马军排阵使张彦泽欲退,副使药元福力阻道:“军中饥渴已甚,一经退走,
必且崩溃。敌谓我不能逆风出战,我何妨出彼所料,上前痛击,这正是兵法
中诡道哩!”马步军都排阵使符彦卿,亦挺身出语道:“与其束手就擒,宁
可拚生报国!”遂与彦泽、元福,拔关出战。皇甫遇亦麾兵跃出,纵横驰骤,
锐不可当。辽兵辟易,倒退至数百步。风势越吹越大,天愈昏暗,几乎不辨
南北。彦卿与守贞相遇,并马与语道:“还是曳队往来呢?还是再行前进,
以胜为度呢?”守贞道:“兵利速进,正宜长驱取胜,怎得回马自沮!”彦
卿乃呼集诸军,拥着万余骑,横击辽兵,呐喊声震动天地。辽兵大败而走,
势如崩山,晋军追逐至二十余里。
辽铁鹞军已经下马,仓猝不能复上,委弃马仗,满积沙场,及奔至阳城
东南水上,始稍稍成列。杜威闻胜出追,行至阳城,遥见辽兵正在布阵,乃
下令道:“贼已破胆,不宜更令成列!”因遣轻骑驰击,也来驶顺风船么?
辽兵皆逾水遁去。耶律德光乘车北走十余里,得一橐驼,改乘急走。诸将请
诸杜威,谓急追勿失。杜威独扬言道:“遇贼幸得不死,尚欲索取衣囊么?”
总不肯改过本心。李守贞接入道:“两日以来,人马渴甚,今得水畅饮,必
患脚肿,不如全军南归为是。”乃退保定州,嗣复自定州引还,晋主也即还
都。
杜威归镇,表请入朝,晋主不许。看官道他何意?原来杜威久镇恒州,
自恃贵戚,贪纵无度,往往托词备边,敛取吏民钱帛,入充私囊。富室藏有
珍货,及名妹骏马,必设法夺取,甚且诬以他罪,横加杀戮,没赀充公。至
虏骑入境,他却畏缩异常,任他纵掠,属城多成棒莽。自思境内残敝,又适
……… Page 174………
当敌冲,不如入都觐主,面请改调。晋主重贵不许,他竟不受朝命,委镇入
朝。
朝廷闻报,相率惊骇,桑维翰入奏道:“威常凭恃勋亲,邀求姑息,及
疆场多事,无守御意,擅离边镇,藐视帝命。正当乘他入朝,降旨黜逐,方
免后患!”晋主重贵,默然不答,面上反露出二分愠意。维翰又道:“陛下
若顾全亲谊,不忍加罪,亦只宜授他近京小镇,勿复委镇雄藩。”重贵才出
言道:“威与朕至亲,必无异志,但长公主欲来相见,所以入朝,愿卿勿疑!”
维翰怏怏趋出。嗣是不愿再言国事,托词足疾,上表乞休。晋主总算慰留。
未几,杜威入都,果挈妻同至。妻系晋主女弟,已进封宋国长公主,至
是入宫私觌,替威面请,求改镇邺都。晋主重贵,立即应诺,命威为邺都留
守,仍号邺都为天雄军,令兼充节度使。为了兄妹的私情,竟把宗社送掉了。
调故留守马全节镇成德军。威欣然辞行,挚妻偕往。马全节调任未几,即报
病殁,后任为定州节度使王周,用前易州刺史安审约充定州留后,这也无容
絮述。
且说辽主连年入寇,中国原被他蹂躏,受害不堪,就是北廷人畜,亦多
致亡死。述律太后语德光道:“今欲令汉人为辽主,汝以为可行否?”德光
答言不可。述律太后复道:“汝不欲汉人主辽,奈何汝欲主汉?”德光答道:
“石氏负我太甚,情不可容!”述律太后道:“汝今日虽得汉土,亦不能久
居,万一蹉跌,后悔难追!”又顾语群下道:“汉儿怎得一向眠,自古但闻
汉和蕃,不闻蕃和汉,若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这消息传入大梁,
桑维翰含忍不住,复劝晋主向辽修和,稍纾国患。晋主重贵,乃使供奉官张
晖,奉表称臣,往辽谢过。
辽主德光道:“使景廷广、桑维翰自来,再割镇、定两道与我,方可言
和。”张晖不敢多辩,归白晋主。晋主谓辽无和意,不再遣使。且默忆辽兵
两入,均得击退,自谓可无后虞,乐得安享太平,耽恋酒色。凡四方贡献珍
奇,尽归内府,选嫔御,广宫室,多造器玩,崇饰后庭。在宫中筑织锦楼,
用织工数百,制成地毯,期年甫成。又往往召入优伶,夤夜歌舞,赏赐无算。
寻且因各道贡赋,统用银两,遂命将银易金,取藏内库,笑语侍臣道:“金
质轻价昂,最便携带。”后人即指为北迁预兆。骄侈如此,即无以金易银之
举,宁能免虏!桑维翰复进谏道:“强邻在迩,未可偷安!曩时陛下亲御胡
寇,遇有战士重伤,且不过赏帛数端,今优人一谈一笑,偶尔称旨,辄赐束
帛万缗,并给锦袍银带,彼战士宁无见闻!将谓陛下待遇优伶,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