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照道:“自然是身有贵贱,位有尊卑,刘玄德当时虽然落魄,却是皇族血统,此君臣纲常使然。正光的意思是……”
李煜心中暗叹,他之所以决定在说明自己身份之前和此二人来个结义,正是怕他们有此顾虑,他可不习惯有两个比自己年长的人,还叫自己哥哥。怎想到卢梓舟竟还是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一面感叹古人之迂腐,一面却庆幸在纲常败乱的五代,还有卢梓舟这般固执可爱之人。老实说,李煜既然有帝王之志,自然是希望皇权至上、无人侵犯了。
他自己虽然对君臣看淡,但他也不会蠢至教人如此,否则那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卢梓舟细说从头,娓娓而谈道:“自五天前,《破阵子》流传伊始,我便已开始注意李公子之名,后来蒙公子邀我以文,见到公子样貌,古之虞舜也,一时间惊为天人,此后又经两三次详谈,得知公子是项庄舞剑,意不在以文会友,于是某乃尽托身世来历,果然公子兴致勃勃,问我于燕云臣民之疾苦,不问鬼神问苍生,此岂是昏聩平庸之君可以并论,再昨日,某见公子绘了一张版图,天下形势跃然纸上,且版图全貌,有如凤鸟啼鸣,气势磅礴,可知公子之志不止于江南与中原,契丹、回纥、党项等部全都了然于胸,图谋深远,其志凌云,可与天比高。至于今日,公子邀见我二人,故作阑珊之意,乃试探我等可有报国之心,欲收归麾下也。公子既有大志,胸中又藏有韬略,且才情气度皆为人上之人,如此人物,数遍十国天下,唯大唐六殿下一人而已。”
此时李煜也不再隐瞒,点头道:“在下正是李从嘉,卢先生诚古之张良也,尽道李煜心中痴念。”同时心中好笑,他的那副地图,明明是雄鸡状,却硬被卢梓舟说成是凤。
谭照则是一脸恍然之色。
最终,李煜三人歃血结拜,以李煜为兄长,卢梓舟次之,谭照次之。
结拜仪式过后,谭照先说出了心中几日来的疑虑,道:“我初见到兄长样貌的时候,也曾妄自揣测兄长到底是何身份,虽曾想到过或有可能是六殿下,但转念一想,世间传闻六殿下乃是寄情山水花丛、风流倜傥之人,一心辞隐,志不在朝廷,所以却又否定了,如今看来,却是民间谬传不成?”
李煜会心一笑,安然道:“自然不是谬传,正光以为如何?”
卢梓舟也是一笑,又转而反问谭照,道:“三弟以为如何?”
谭照再作一想,已然明白了过来,喜道:“此必是兄长韬晦之计也。如此则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了。”
李煜忽道:“两位可知为何我李煜会飘零至此?”
卢梓舟理所当然的道:“兄长虽韬光养晦,寄情诗画,但以兄长之民望,心胸狭小的嫉妒者自然会百般陷害。”
李煜心中好笑,说到他的民望,自然得从他的出生说起。
第四章 潜龙出渊(下)
后主李煜降生的那一日正是七月初七,民间的“乞巧节”,也就在李煜出生这一年,他的祖父李昪(音:变)称帝,开创了唐朝,他的父亲即当今皇帝李璟则被封做了吴王。
那年李璟的七夕,可谓是双喜临门,见南唐国的纪年也与自己的儿子同岁,所以就为儿子取名“从嘉”,来庆贺李煜那生年、生日都“与美相伴,与善同行”的随缘命运。此一巧也。
李从嘉天生奇像,史书载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长相与虞舜、项羽类同。此二巧也。
更巧的是,李煜十八岁那样,又娶了南唐开国功勋大司徒周宗的女儿周娥皇为妻子——娥皇、女英两姐妹正是虞舜的妃子。
如今李煜娶的妻子的名字又是“娥皇”,他自己又是“虞舜”,如此一来,怎不使南唐之官民议论纷纷、津津乐道。
再加上,李煜自幼精通诗词音律、仁孝随和,很对父皇的脾性,简直就是储君之位的一大威胁,仿佛从出生那天起,李煜就显示了将来继位为皇的帝王命相。
相较而言,他的大哥燕王李弘冀就不为李璟所喜,时常遭受喝斥。
凡此种种,说是李弘冀要加害于他,并非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李煜实已成了李弘冀登上权力巅峰的绊脚石。
李煜先是向卢、谭二人说出自己七夕那日的遭遇,然后才道:“这么说,正光你是认为,暗害我的人,不是敌国之人,而是嫉妒从嘉之人了?”
事实上,此事李煜心中早有答案,首先,若是敌国之人来犯,那么他们的目的就不会是要杀他李煜,因为生擒他以作质子的用处显然更大。再者,李从嘉生性仁孝,轻易不会得罪人,故仇杀的可能也可以排除,而对方能动用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高手来杀他,显然他的势力肯定不弱,如此推理下来,幕后策划者已是呼之欲出了。
卢梓舟不答反问,微笑道:“兄长既决定今日同时见我二人,该是主公自己心中早有计较,不知眼下第一步棋,主公决定如何走?”
不知不觉间,卢梓舟已从“兄长”的称呼改为“主公”。
李煜淡然道:“我的第一步棋,就是要使自己成为李世民。”
谭照为之一振,道:“主公的意思是……”
李煜眼露崇敬之色,道:“当年太宗之有天下,是因其有天策府,故李煜回去之后的第一步,就是要将府第改名为‘龙翔府’,将李从嘉之名改为李煜,招兵买马,广纳贤才。”
煜为明亮、闪耀的意思,李煜急切改成这个名字,一来李煜是要确定自己是有足够能力改变历史的,他再无须理会这种无形的枷锁(史书载李从嘉是继位后才改名李煜的,而今他要在二十岁的时候改名,显然是已开始改变历史的轨迹了。),二来,改名也可以明志向,他要告诉世人,他今后再不要“从嘉”——与美偕行,他要的是“煜”——明耀。
卢梓舟却为之愕然,道:“是否操之过急了?”
谭照也道:“子迁也认为在没有一定的根基实力之前,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否则怕要逼急了某些人。”他指的某些人,自然是有意争夺王储之人。
李煜无奈道:“其实此亦是我的顾虑所在,无论隐忍还是张扬,都各有其利害,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如此急切。不过,如今我已经决定,不管如何,此举都将势在必行。”
接着长长一叹,在谭照、卢梓舟二人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话音未落之时,两人已是大惊失色,望向李煜的眼神,却是更加的钦佩、叹服了。
是夜。
李煜在天香阁与苏灵窅一起进膳,至于卢梓舟、谭照二人,大家约好一些事宜之后,就已经在黄昏的时候相继离开。
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皆因李煜和苏灵窅意见不合,竟破天荒的小闹了一架。
这一小架,是因为即将而来的离别而闹的。
这一闹,却倒是使二人的感情又更加的深厚了一重。
李煜是希望苏灵窅就此脱离天香阁,随自己回府,虽然苏灵窅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名妓,但让她留在这里的话,李煜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可是苏灵窅却始终不肯答应自己,非是心不甘,情不愿,而是苏灵窅知自己正是要大展宏图之时,故不忍分了自己的心思,而她一时间也不忍离了这些天香阁的姐妹。另一方面,苏灵窅更知道在李煜的家中,还有个精通音律的如花似玉的娇妻周娥皇在苦苦等着他。
这些天,在李煜的有心打听之下,始知周娥皇这百日来念夫情切,茶饭不思,人儿越见消瘦,到了七天前,终于病倒了,且是一病不起,似乎很是严重。这多少让李煜有些感动和心痛。
晚饭过后,李煜拉着苏灵窅的小手,淡淡的道:“灵儿,我真的要走了。”
苏灵窅不敢正视李煜的眼睛,有些哀伤的道:“你走吧,你走就是了,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象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是留不住你的。”
李煜愧疚道:“灵儿,你不要这般说,你是我李煜见过的最美的可人儿,我李煜心中最喜爱的红颜知己,如果可以,我又怎舍得离开你呢?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晚,我就要走了。”
苏灵窅听到李煜的情话,竟是死死的拥住了李煜的虎躯,感情也突的变得激烈起来,半晌,她的螓首才离开李煜的肩膀,玉脸直直的贴近李煜,一双明眸射出来的居然是浓烈的欲火。
苏灵窅脸色绯红,羞赧道:“煜郎,今晚…留下来好吗?为了我而留下来。”
李煜几天来一直憋着欲火无处发泄,再加上丹药药力的作用,他本身的把持能力就已不大,到了此时听到苏灵窅这般赤裸裸的邀请,更如何能经受得住,终于猛的吻上苏灵窅迷人的香唇。
两人几日来积累的感情,终于爆发了。
山洪爆发了,岩浆也爆发了,衣服熔化了,心也熔化了。
男人的山洪和女人的岩浆最终融合在一起,摩擦出了这个世间温度最为高涨的火花——爱情的火花。
良久,等这个温度开始冷却下来,李煜才温柔的抚摸着苏灵窅的秀发,信誓旦旦的道:“灵儿,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将是我李煜的宠妃。”
苏灵窅没有说话,只是柔荑默默的拥着李煜,她的玉手也是紧紧抓成一团,就好像要死死的抓住李煜的真心,抓住时间的流逝。
但有些东西,毕竟是抓不住的。
这一晚,李煜还是走了。
苏灵窅最终还是放他走了。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她知道,这一晚,不是李煜自己要走,而是天下要李煜走。
她不想对不起天下人,更不想对不起李煜。
第五章 行家出手(上)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人间路,难走莫过于剑阁蜀道;而人生路,最难走的,却莫过于官道。
李白的《蜀道难》之所以闻名天下,亦不无其中隐喻人生官场之艰难险阻的原故。
而这一晚,李煜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虽然金陵街巷是一片坦途,但在李煜眼中,前途无疑是困难重重,暗礁险滩,随时都有可能栽倒。
他虽然自信,却并没有盲目,既然身在局中,自然要深知局中利害,且还要时常警惕自己,免得因一时的春风得意,忘乎所以,如此恐怕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得善终了。杨广、李存勖之教训,今日尚犹在耳旁。
李煜自己比谁都清楚,今日这一步跨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他不是浪子,所以他不会回头,且更会一往无前。
在这条“路漫漫其修远”的道路上,他李煜的结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就了王图霸业,一登九五;要么终于未能得尝夙愿,身死人手。舍此再无其它。
李煜从天香阁出来的时候,已是很晚,而一路上他据自己所绘的地图走的几条街巷又是格外松散悠闲,故此时街道上行人已经不多,房舍灯火稀疏,其时接近半夜,全城人怕有九成已经入睡。长街上可谓万籁俱寂,只是偶尔能听到街巷深处的犬吠声。若非有月华星天明路,李煜一时间还真不知这些路该如何走。
今日与谭照、卢梓舟二人的相会,确实让李煜受益匪浅,一来让他更加的坚信“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的言语,只要他能做到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未必就不能在五代中找到赵普这样的宰辅之才——赵匡胤之有天下,其中自免不了宰相赵普的莫大功劳;再者,李煜更有种吾道不孤的欣慰感觉,他与谭照和卢梓舟二人虽结识不过五天,但彼此意气相投,高谈阔论,说是推心置腹也不为过了。
李煜开始对自己的运气感到庆幸,才五天的功夫,就让他遇上了卢梓舟、谭照这样万中无一的人才,而且一遇就是两个,并能够为他所用。
不过细细寻思起来,其实偶然之中,这也有一定的必然。
这也许就要感谢祖父李昪的功劳了。
说起来也是讽刺,他的祖父李昪,即南唐的开国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服用丹药中了丹毒而死,如今自己却是因服丹药而生还。
李昪建立唐朝于长江中下游,以金陵为首府,地理位置优越,国家环境安定,鱼米之乡,又得长江以为天险,故当时金陵亦称“江宁府”。再加上李昪亦有雄霸之才,实在是五代中屈指可数的有为之君,故其在位之年,南唐休养生息,国力蒸蒸日上,成为了江南第一大国,使毗邻臣服。
到了李璟之时,南唐灭楚,版图一再扩大,同时契丹灭取后晋,所以南唐又吸收了不少从北方流亡而来的劳力和文人,使得南唐经济迅猛发展起来,形成了五代十国罕有的繁荣之气。
亦因此很多失意的文人纷纷聚集南唐,并在此过着安定风雅的日子,像国色楼和天香阁如此盛名的风月场所亦因此应运而生了。
十里秦淮河,风月胜扬州。
所以说李煜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能遇到谭照和卢梓舟,也算是偶然之中也有必然。
若非因其身在天香阁,恐怕即使明知卢谭二人是大贤,怕也要白白错过收为己用的机会。
因为,此二人感兴趣的,是志在千里的李煜,而不是忘情声色的李从嘉。
更妙的是,在古代,兄弟结义之情,君臣五常之纲,已足够将此二人死死的绑住,放心大用。再者他亦深信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必能做到使属下心悦诚服,身在现代的他,自然比谁都清楚人才之重要,而且他本身也无高高在上、自以为尊的等级观念,更能够发自肺腑的平易近人、礼待下属,而不会给人做作虚伪的感觉。
当然,他亦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其中自己的最大的弱点就在于目前毫无根基可言,而且自己只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在自己之上,皇位的顺位继承人还有李璟之弟即当今的皇太弟李景遂和李璟长子即燕王李弘冀,所以从目前的形势看来,自己若强要争权夺利,很多事情都将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在政治上实在是处于极为恶劣的弱势。
至于李煜以上,李璟的其余子女皆已早殁,此亦正好应了李唐皇朝“旺财不旺丁”的老话。所以从实际上来讲,李煜已经是李璟的次子。亦因此,李弘冀、李景遂等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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