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或多或少还弥留着一些阴影,毕竟赵匡胤是他的宿命之敌,是一代真龙天子,说到底,他李煜的突然到来,究竟能改变历史上的多少轨迹,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就在李煜将要与耶律凤进一步深谈的时候,府外终于传来动静,孙菁等人全都回来了。
李煜先请耶律凤退避后堂,然后才召他们入厅。同时心里暗暗叹气,他不用细看众人神色,也知道今晚的行动终告失败,而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赵匡胤。
果然就听孙菁气恼的道:“李榖实在太狡猾了,他们居然敢直闯北门,哼,要是我们能早到数息功夫,铁定他跑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保护他的那名高手,武功当真出神入化,我和申屠令坚、朱元三人联手夹击,他居然还能够从容走脱,这种人物,天下间应是屈指可数,他若是肯当刺客,必定十分棘手,主公他日可需要小心些了。”
李煜心中骇然,孙菁三人的武功深浅他自然心里有数,再加上耶律凤之前的赵匡胤评价的“深不可测”,管中窥豹,见其一斑,由此可知赵匡胤能够马上取得天下,确实不是侥幸。
李煜详细的问了当时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在离城门关闭前约一炷香的时间,李榖和赵匡胤面对胡仝等几十人,居然还胆敢明目张胆的从北门闯将出去,如此魄力、胆识,又岂是寻常将士所能拥有的。
胡仝等人根本不是赵匡胤的一合之将,若非有镇守西门的朱元及时赶到,胡仝现在恐怕就不是身负重伤这么简单,而是牺牲了一条性命。
及孙菁、申屠令坚赶到之时,李榖已经突围逃脱,而赵匡胤则留下殿后,如此才有孙菁三人联手对付赵匡胤这一幕。
朱元脸色凝重的道:“现在细想起来,适才此人原有诸多机会可以在申屠大人、孙营长赶到以前将我们摆脱,他之所以不走,估计是想看看主公手底下究竟有多少实力。此人不但武功盖世,其胆力更加高人数筹,而且能还看破主公部署之虚实,选择从实力最为薄弱的北门突围,势如雷霆,神出鬼没,主公千万不可小觑。”
申屠令坚叹道:“只恨当时天色昏黑,加之此人头戴脸罩,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样,猜不透他的身份,不然若能知道此人是谁,我们便可以先发制人了。”
孙菁亦道:“中原之地,虽然名将辈出,高手如云,但我还是不能相信竟有人会有如此功架,莫非他是陈抟老道不成?”
申屠令坚、朱元、卢郢等人忽听孙菁说出陈抟这个名字,俱是心中一凛。
李煜看着他们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失意、不自然的神色,苦笑道:“你们不用猜了,此子不是别人,而是赵匡胤。”
金陵城外的一处密林。
赵匡胤沿着李榖留下的记号,与李榖会和之后,道:“以此往正前方三里便是大江,那里有我们接应的人,李大人,你一路保重。”
李榖愕然道:“赵点检不打算与我一同回去吗?”
赵匡胤点头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李榖皱眉道:“你真要回去刺杀李煜?”看到赵匡胤毅然点头,李榖叹道:“此君可不是萧无稽,胆大心细,杀他实不容易,匡胤不如且与我回去,否则贸然行事,恐怕打草惊蛇呀。”
赵匡胤摇头道:“李煜在短短数日之内,既能平定楚州,如今又早一步料到李大人行迹,调动了如此实力来拦截大人,可见此人不但精于算计,而且还深得人心,所以势力扩展才得以如此迅猛。有他一日,我们南征的阻力恐怕便要加重一分,宋齐丘虽然势大,但终究迟暮之人,他根本不是李煜的对手,未免夜长梦多,此人非除不可。”
李榖知赵匡胤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更何况他对于李煜的估价也绝不在赵匡胤之下,于是紧握赵匡胤的双手,道:“若事不可为,赵大人切不要勉强。须知军中方是你的英雄用武之地,某望赵大人可及早回京,与圣上共谋天下大计。”
第二日朝会,江南朝野震动。
谋划良久的柴荣终于兵出淮南,同时敕我罪诏,是以为师出有名也。其辞曰:“蠢尔淮甸,敢拒大邦,跋扈飞扬,垂六十载,幸累朝多事,与北虏交通,厚起戎心,诱为边患。。。。。。”
其中后周所列罪状,首以“通契丹”为兴师之名,然而李煜却是心知肚明,方石晋以父事契丹,而契丹每以兄事南唐。盖契丹诸北虏,习见大唐之威灵,故闻后裔在江南,犹尊之而不敢与他国齿,南唐亦颇恃以自骄,其实所谓相结约挠中原,皆虚辞也,非能为南唐助力。
李璟龙颜大怒,道:“朕数日来礼待李毂,为求可以相安共处,且姑以为所谓‘周师将侵我朝’纯粹为谣言、诬传,朕更已应安定郡王之言,筹策粮饷以供彼北伐之事,可叹柴荣咄咄逼人,欺我朝无人焉?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左右,替朕速速传李毂来!”
未等李家明传达李璟旨意,宋齐丘忽然出列,冷冷道:“陛下,李毂昨晚已从北门连夜逃回中原,现在恐追之不及。”
李璟及一众大臣闻言,都是一脸的惊愕。他们显然料不到昨晚还送贺礼到母仪亭的李毂,竟一夜之间就逃离了江宁,由此亦可想见,李毂来江南果然是早有预谋的,其实周朝自始至终,都并没有联盟之意。
霎时间,所有目光一齐扫过李煜,或不怀好意,或为之担忧。须知周师既出,李煜便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众矢之的,因为这几日李煜不但与李毂走得最近,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极力促成“周唐联盟”的人。
第三十五章 大理寺卿(上)
宋齐丘嘴角逸着奸笑,接着道:“北门守备星夜来告知老臣,言及李毂悄然之行,守备本可命人了拦下,然其时有禁卫胡仝在场,多方阻挠,故守备亦只好坐看李毂安然逃离,陛下,李毂所以能如此轻易北返,老臣恐怕是我朝中有通敌卖国之人,为李毂大开方便之门尔。”
李煜暗呼厉害,同时知道自己昨夜的行动谋划,除了算漏了赵匡胤之外,也小看了宋齐丘的势力,从宋齐丘能第一时间得知李毂安然北返的情况来看,北门守备显然是他的亲信,这一点,确实是李煜失算了。更糟的是,说不定宋齐丘正是他自己口中所谓的通敌卖国之人,早已和李毂秘密商定,暗助李毂从北门离开,现在宋齐丘分明是贼喊抓贼、恶人先告状来了。
枢密使陈觉趁机道:“除了胡仝之外,尚有龙翔府的一帮府卫,这批人表面上是要拦截的李毂,实则处处留手拖累,庇佑李毂离去,使得北门守备无法对其投掷箭矢,只能徒叹奈何。陛下,胡仝等人胆敢如此妄为,必是授意于安定郡王。依臣之见,安定郡王即便没有通敌之罪,也有私纵敌臣之嫌。如今皇子如此,陛下若不依法严惩,臣恐怕终要导致歪风蔓延、军心涣散,此非国家之福也。”
孙晟嗤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大人此言,也不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再者,所谓六殿下私纵李毂,也不过是守备一面之词,宋大人、陈大人,何故而不究原委,轻易信彼之言焉?陛下,臣恐怕此事无中生有,是奸邪宵小诬陷于六殿下之精忠也。守备不分青红皂白,诽谤皇子,妖言惑众,包藏祸心,老臣以为,若欲稳定军心,则非数守备渎职、诬谗之罪不可,理当斩首示众,如此方为上策。”
一时间,宋齐丘、孙晟两党各执一词,朝堂之上,哄然犹如市井。反倒身为当事人的李煜,并未刻意为自己辩驳,安详冷静的观望着众人争执。
李煜如此态度,却是为了让明眼人能够看出他并没有私纵李毂,故而面对宋齐丘的无端诬蔑,李煜亦能泰然若素、心安理得。
需要说明的是,韩熙载、常梦锡等人因为和孙晟一般,都与宋齐丘不和,而意见时于孙晟同,故而在庙堂内外,他们都被好事者归结为孙党。而事实上,韩熙载等人却也并没有刻意拉近孙晟,如此可谓是不朋自党、志同道合。
最后李璟来了个四两拨千斤,转而询问于李景遂,道:“宋太傅、孙仆射心系家国,使朕倍感安慰。只是如今当以抵御周师为首要,李榖既遁,究责亦无裨益,尔等不若将心思安放于家国军政。至于此事,朕便命皇太弟处理,希望你能够秉公办事。”等所有大臣齐声颂了“圣上英明”之后,李璟又道:“太弟,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议之?”
李景遂显然也不愿得罪宋齐丘、孙晟任何一方,当即提议道:“陛下,前些时候,张易、高越、查文徽等人致力于审理萧无稽、车廷规一案,现已颇有底细,如今朝堂持见既然亦关系安定郡王,不若由三司一并开堂决议,如此则可使众人心服口服,杜绝争议。”
接着李璟又遣李弘冀、何敬洙、周弘祚等节度使,回故地以镇边事,另一方面,李璟也对京师禁卫做了些人事的调整,举国警戒,备战淮南。
表面上,这些调整李璟也和枢密院、兵部当廷磋商,但是光看李璟对于安排任命的态度和手腕,就知道其实早在柴荣即将南下的谣言传出的时候,李璟便已经开始谋划了。
有皇甫晖、姚凤、郭廷谓、陆孟俊等一众心腹武将支持响应李璟,宋齐丘、陈觉便有异议,心中不满李璟的调动,也再不敢表露出来。
三日后,前线斥候传回战报,言及柴荣遣名将李毂、王彦超、韩令坤等侵我淮南,攻自寿州,至于急缓,则暂且不知。
李璟心中震撼,乃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帅师三万援赴寿州,又任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北面行营应援使,原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帅师三万,屯定远县,遥观策应大局。
至于常州,则以赵仁泽接替姚凤,拜为常州团练使。
相对于两淮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江宁府却反而没有太大的骚动。也许是因为金陵士民对南唐充满了信心;也许是因为周唐两军还未真正的短兵相接,故而没有足够的警觉;又或者他们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偷安心理——淮南战事虽为国事,但并不足以殃及金陵城,皆因其间还横亘了一条天堑大江。
此际,在龙翔府的李煜,却很是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他苦口婆心,一再提醒李璟,刘彦贞贪功气盛,不足赖以大事,只可惜结果还是事与愿违,他不但未能阻止李璟的这个决定,甚至还因为此事,间接与李璟闹得父子不欢。
刘彦贞也不知道使了多少银两与手段,不但宋齐丘、陈觉极力推荐此人出任都部署,甚至连李景遂、李景达、钟谟也都倍加赞赏。
李璟最终还是被宋齐丘等人说服,并没有听从李煜的劝阻。而这个时候,李璟也早已将刘仁赡临行前的话抛诸脑后了。
孙菁不解道:“刘彦贞乃前朝名将刘信之子,人或以韩信比其父,此人精善骑射,素有名声,虽年未及而立,亦可谓是久历官场、明晓轻重之人,为何主公却独议不能用此人为将?”
李煜喟然长叹道:“刘彦贞使我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
李煜道:“赵括。”
孙菁为之愕然,道:“赵括纸上谈兵、虚有其表,全然仰仗乃父威名,如今刘彦贞却是有其真才实学,此人自从大理评事,迁任将军,复刺海楚二州,魏岑等人推倡其用兵治民之能,以为一面长城,此二者又岂可相提并论?”
李煜哑然失笑,反诘道:“刘彦贞的名声又从何而来?是政绩还军功?魏岑何许人也,其为五鬼之一,言辞又安足以信?”
第三十五章 大理寺卿(下)
孙菁顿时为之语塞,卢梓舟冷然道:“时国政衰,用事者多贪墨,刘彦贞之声誉,其实乃广赂遗而得之。正光常闻海州曾有安丰塘,溉田万顷,民多富余,是故海州无凶岁。刘彦贞心机歹毒,以疏浚为托,而决水入城濠中,导致民田皆涸,加之督赋益急,黎民于是皆卖田去,彦贞择尤膏腴者,以下价鬻(音:玉)之,而后才复塘水如初,如此反复,岁入不可胜计。刘彦贞之德行,由此足以鄙也。其所有贿赂,皆是民脂民膏,及入为神武统军,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以如此豺狼统军应援,仿如置三万大军于水火,又焉有不败之理?今主公以赵括比之,尤善也。若依正光之言,其实刘彦贞尚不及赵括百倍。”
孙菁终于脸色大变,道:“刘彦贞如此沽名钓誉、胆大妄为,岂非有欺君之嫌?最糟的却还是那三万援师要受其牵累,若刘彦贞果然不谙兵事,战略失当,终恐祸及全国也。”
李煜一咬牙,断然道:“所以我们必须想个法子,使刘彦贞不得统兵出征。”同时心中暗叹,卢梓舟虽然独具慧眼,但除了自己之外,却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一力阻止刘彦贞统兵的真正原因。
东宫。
李景遂召来大理寺卿张易,故作悠然的道:“简能啊,三司推事进展如何了?”听到张易只是简单的回到“还行”二字,之后则再没有多透露有关案情,李景遂才有些急促的催道:“如今边有战事,国有权臣,安定郡王的事情,举国瞩目,拖越久则对国家越为不利,此事恐不能再拖了。”
张易好整以暇道:“只是其中还有一个关键,我至今还未能弄个明白,如果草草了案,恐怕要惹人非议。”
李景遂头痛道:“难道就不能敷衍过去吗?”
张易理智气壮的道:“这怕是我万万办不到的。殿下其实应该比谁都清楚,在我们大理寺,惟有希冀求得真相,才能真正的做到无愧于心、无愧于朝廷,我们根本不能奢求一碗水端平,可以两边讨好。如今卫国公和安定郡王嫌隙已深,举国皆知也,而我们夹在此二者之间,总是要得罪一些人的。既然横竖都要得罪人,我自需多方求证,弄清每一个细小环节,尽量使自己的判断变得公正,变得有说服力、有影响力。”
“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尽早结案,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迟则生变,其实这也是圣上的旨意。今天下午,圣上已私下和我说过,他希望你明日就能够还六殿下一个清白。”李景遂拿自己麾下的这个掌书记实在没法,最后只好抬出了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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