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半隐在树木的阴影和帽檐下,但她可以感觉到他在注视着她的唇。她等着他凑近脸庞,然而他动也不动。
「我要你吻我。」她最后道。
她的直率似乎吓着了他。她瞧见他皱起眉头,心下着恼──尽管她应该高兴他是个守礼的绅士。
她抬手摘掉他的帽子。「莱登,」她柔声道。「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浪费在假装娇羞上。」
就算再守礼的绅士也无法忽视这样大胆的邀请。他低下头,他的唇印上她的。
凯琳首先注意到他的唇比肯恩的多肉,而且始终礼貌地紧闭着。这是个温柔的吻,截然不同于肯恩的。这也是个愉悦的吻,他的嘴唇干燥,尽管胡须有些扎人。
她的心思开始漫游。她强迫唤回自己的注意力,伸臂热情地圈住他的颈项。
他的肩膀似乎比较窄小一些?这一定是她的想象,因为它们是很坚实的。他沿着她的面颊、下颚往下亲吻,髭须刺戳着她敏感的肌肤,令她畏缩了一下。
他立刻后退。「抱歉,我吓着妳了吗?」
「当然没有。」她强咽下心里的失望。这个吻根本没有证明任何事,为什么他不能拋开顾忌做对它?
但她随即在心中斥责自己。布莱登是个绅士,不是野蛮的北佬。
他垂下了头。「凯琳,妳应该知道,我绝不愿意伤害妳。我很抱歉失去克制力。像妳这样的女子应该要被珍惜呵护,远离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一面。」
她心里十分着恼。「我不是玻璃做的。」
「我知道,但我也希望妳知道如果……如果我们之间有结果,我绝对会尊重妳。我会尽量不以自己的需要打扰妳。」
这她就听得懂了。谭夫人在提到夏娃的耻辱时,也说过有些丈夫会体贴他们的妻子,而且她们应该庆幸嫁给这样的丈夫。
突然间,她很高兴莱登温柔的吻没有唤起她体内的火焰。稍早她对肯恩的反应只是因为重返家园,一时调适不过来而已。
现在她更加肯定要嫁给莱登──他是女人梦寐以求的丈夫。
他为她戴回帽子,轻责她竟然忘了手套。她微笑地听着他的数落,完美地扮演着南方淑女的角色。
她提醒自己他习惯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女人;安静、含蓄,就像他的母亲和妹妹,她努力克制自己冲动的舌头。然而,她对黑人所受的苦难、以及第十五修正案的看法仍令他震惊不已。瞧见他深锁的眉头,她知道必须要让他明白。
「莱登,我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拥有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而且我已习惯了独立自主,我无法假装成另一个人。」
他笑了,但眉头并未全然松开来。「我一直很敬佩妳的独立,但恐怕我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够习惯。妳不像其它我所认识的女人。」
「你认识许多女人吗?」她揶揄道。
他笑了。「韦凯琳,妳真是个鬼灵精!」
回到「日升之光」的路上,他们愉快地谈着邻人的近况和追忆往日。她答应和他去野餐,以及在星期日由他护送她上教堂。她在门廊上和他挥手道别,心想这一天还算不赖。
不幸地,晚上却非如此。
杜小姐在晚餐前拦住她。「我需要借妳的视力,替我翻找钮扣盒。我有颗漂亮的珍珠混在里面,我一定要找到它。」
凯琳只想独处,仍勉为其难地帮忙。她没有找到珍珠,却整整听杜小姐喋喋不休了半个小时。晚餐后,柔拉又坚持要关上所有的窗子,因为她听说查理斯敦爆发了痢病。肯恩巧妙地说服柔拉开窗,但他故意忽视凯琳,直到上点心时。
「希望今天『淑女』还算规矩,」他道。「当妳穿著那片裙浪走向牠时,可怜的牠吓坏了。我猜她害怕会被那些布料闷死。」
「你的笑话不好笑,我的骑马装可是最流行的。」
「但妳痛恨穿它。我不怪妳──那种东西应该被立法禁止。」
她也有同感。「一派胡言!它们舒适极了,而且女士应该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这是我的想象,还是每当妳有意激怒我时,妳的腔调就会变重许多?」
「我希望不是,中校,那会太不礼貌呢。此外,你是在南卡罗莱纳,有腔调的人是你才对。」
他笑了。「了解。今天的骑马还愉快吧?」
「我们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布先生真是个好相处的绅士。」
他的笑容逸去。「妳和布先生骑到哪里去了?」
「他带我回他的旧家『长青园』。我们回忆共同往事,有段愉快的时光。」
「就只是这样?」他尖锐地问。
「就只是这样。」她反驳。「并不是每个人对年轻女性的兴趣都像你的一样狭隘。」
杜小姐听到凯琳尖锐的语气,皱起眉头。「妳迟迟没有享用妳的点心,韦凯琳。用完点心后,我们到起居室去,让将军抽他的雪茄。」
凯琳沉溺于激怒肯恩的快感,还舍不得离去。「我还没吃完点心,杜小姐。妳先过去吧,我一点也不介意雪茄的味道。」
「好吧,如果妳不介意……」杜小姐放下餐巾,站起来,一会儿后她鼓足了勇气道。「妳应该多注意些自己的态度,亲爱的。我知道妳是无意的,但有时候妳对将军说话的语气似乎尖锐了点。不管怎样,妳都不应该对将军不敬。」说完话后,她立刻逃离了房间。
肯恩好笑地看着凯琳。「说真的,我开始要喜欢杜小姐了。」
「你真的很讨人厌,你知道吗?」
「我承认我不是布莱登。」
「你绝对不是,布莱登是个绅士。」
他往后靠着椅背,审视着她。「今天和妳在一起时,他表现出绅士的风度吗?」
「当然。」
「那么妳呢?妳是个淑女吗?」
刚刚在逗嘴时所得到的乐趣霎时消失。他仍没有忘记伍律师写给他的那封可怕的信。她不喜欢他质疑她的贞操时,自己竟觉得不好受。「我当然不是淑女。那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我脱光自己的衣服,主动献身给他。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肯恩推开餐盘。「妳已经长成一位美丽的女子,但妳却胆大妄为。这是项危险的结合。」
「布先生和我谈论『政治』。我们讨论联邦政府加诸南卡罗莱纳的不公。」
「我可以想象你们的谈话──一齐为可怜的南方受到的压榨唉声叹气,气愤种种的不公,痛骂该死的北佬──当然,一切都不是南方的错。我相信你们是同仇敌忾。」
「你怎能如此无情?你一定看到假『重建』之名,这一带的人们所遭到的压迫。他们的家园被夺走、积蓄被榨光。南方就像在北佬的靴跟下被踩碎的玻璃。」
「容我提醒妳一些妳似乎遗忘的事实,」他拿起白兰地,原想注入杯子里,最后干脆改以瓶就口。「开打这场战争的并不是北方,南军在桑特堡射出第一枪。你们输掉这场战争,代价是六十万的人命。现在你们又预期一切都像战前一样?」他厌恶地看着她。「妳大言不惭地提到『重建』计划只是在压榨南方。依我看来,南方应该为了联邦政府的宽大感激涕零才对。」
「宽大?」凯琳站了起来。「你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宽大?」
「妳读过历史,由妳来告诉我,」肯恩也站了起来。「举例看看有哪个征服者曾经如此宽大地对待被征服者。如果不是在美国,至少会有数千人以叛国罪被处刑,更多人被关在狱中腐烂,但联邦选择了大赦,而且现在南方各州已经可以重返联邦政府。老天,在南方对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之后,『重建』只是拍拍它的手腕而已!」
凯琳握着桌缘的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很遗憾南方人流的血太少,不够满足你的嗜血欲。你究竟希望南方不幸到什么地步,才会心满意足?」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不幸,我甚至同意联邦的宽容政策,但妳必须原谅我无法因为南方人失去家园感到气愤填膺,或痛责世上毫无公道可言。」
「你只想要报复。」
「我曾看过太多的弟兄死去,」他平静地道。「他们可不是穿著蓝制服。」
她用力地推开椅子,离开餐室,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在梳妆台前坐下。
他根本不了解!他只会站在北方的观点来看。但即使在心里列出种种反驳他的理由,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理直气壮的驳斥他。肯恩的神情几乎是哀伤的。
她的头开始疼痛起来,但在上床之前,她必须先做好某件拖延已久的事。
这夜,当每个人熟睡后,她悄悄溜到楼下的图书室,翻找纪录肯恩农场收支的帐簿。
第十二章
接下来几个星期,「日升之光」的访客络绎不绝。过去女士会穿上她们最漂亮的礼服,搭乘最好的马车来到「日升之光」,现在她们坐着牦田的马拉的车,或是破旧的无篷马车。
她们的衣裳和帽子也都旧了,但她们的傲气仍如同往昔。
一开始,凯琳尽量穿著最朴素的衣服配合她们,但她很快发现这反倒令她们失望。她们不断询问她在上教堂那天穿的漂亮礼服,她们听说韦小姐拥有一整柜昂贵的美丽衣服,并迫切想要满足她们对美的渴求。
一旦了解了她们的来意,凯琳自然不能让她们失望。她尽责地在每次的会面换上不同的衣服,甚至邀请一些年轻女郎去参观她的衣柜。坦白说,那些漂亮的蕾丝和丝缎对她只是累赘。她很乐意将它们转送出去,只不过她也很清楚那会伤了南方女士的骄傲,而且她们绝不会接受。
她的访客并不局限女性。许多年轻男子也争相来访,邀请她骑马兜风、野餐或护送她上教堂,他们甚至差点大打出手,最后凯琳只好说她早已答应布先生,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布莱登也展开热情的追求攻势,他选择忽视凯琳的言行。他可以说是她形影不离的护花使者,她敢肯定他很快就会向自己求婚。一个月已经过去一半,她猜想他不会再拖太久。
自从那番有关重建的谈话后,她就很少见到肯恩,甚至是用餐时间。纺棉厂的机器已经运抵,所有人都忙着安置的作业。但只要有他在旁边,她总是不安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当她感觉到他的视线时,她就会放肆地和仰慕者调情。有时他似乎只觉得好笑,但有时某种黑暗的情绪会掠过他的面容,令她感觉不安。
绯闻一向传得很快。不多久,凯琳就知道肯恩和美丽的甘薇丽经常出双入对。当地的女士一直认为甘薇丽神秘莫测。虽然她出生在南卡罗莱纳,婚后却一直持在国外,过着性感的生活。传闻她的丈夫还画了一幅她的裸体画,大胆地挂在卧室墙上。
某天晚上,凯琳回家用晚餐,却发现肯恩坐在起居室里看报纸。他已将近一个星期不曾出现在餐桌上了,她很惊讶看到他,更惊讶他穿著正式的黑色礼服和白衬衫。通常他在家里一向穿得很轻便。
「你要出门吗?」
「抱歉让妳失望了,但我今晚要在家里用餐,」他放下报纸。「今晚我们有客人。」
「客人?」凯琳低头看着她沾满泥土和墨渍的家居服。「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
今天对凯琳可说是诸事不遂。莎妮一直阴阳怪气,她们还吵了架。罗牧师夫妇来访,转述大家都在谈论她没有合适的伴护,住在「日升之光」并不恰当,要她暂时先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凯琳极力保证杜小姐能够胜任伴护的工作时,柔拉正好出现,坚持大家帮忙卷绷带,包扎南军的伤兵。他们离开后,凯琳协助莎妮清理餐室的墙壁,搞得一身脏,之后她在写信给伊莎时,又翻倒了墨水。
她刚出去散步回来,还没有时间换衣服。她原想家里只有杜小姐在,不必打理自己也没关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必须换件衣服。」她道,但露西已走进来宣布。
「甘太太到了。」
甘薇丽飘进起居室。「嗨,肯恩。」
他展开笑容。「薇丽,见到妳真好。」
她穿著件时髦、高雅的翠绿色晚礼服,红发绾成法国髻,更显得明媚动人。相形之下,一身家居服的凯琳就像只丑小鸭。她不由自主理了理裙子,但似乎没有多少帮助。
她发现肯恩正在看她,神色间有着抹奇异的得意,彷佛很喜欢拿她邋遢的外表和完美的薇丽相比较。
杜小姐走进房里。「噢,我不知道有访客。」
肯恩为大家作介绍,薇丽优雅地响应,但那一点也无法纾解凯琳心中的怨恨。甘薇丽不只高雅成熟,还散发着一股凯琳没有的自信。和她比起来,凯琳觉得自己格外青嫩、笨拙、毫无吸引力。
薇丽和肯恩讨论着报上的文章。「……我故世的丈夫和我一向是贺格林的支持者。」
「那名废奴主义者?」杜小姐的身躯轻颤。
「废奴主义者及报社主编。」薇丽回答道。「在欧洲,贺先生支持北方的社论广受推许。」
「但,亲爱的甘太太……」杜小姐惊喘道。「妳不可能是意味着──就我所知,妳出生在查理斯敦。」
「的确,杜小姐,但我早已跨越狭窄的地域观。」
「老天……」杜小姐以指按住额头。「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恐怕我是无法用晚餐了。我要回房间休息了。」
凯琳沮丧地看着杜小姐逃离了房间,留下她和这两人独处。为什么莎妮没有告诉她甘太太要来,如果她说了,凯琳就会留在房间里用餐。肯恩太过分了,竟然要她和他的情妇一起用晚餐。
她的胸口疼痛,但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肯恩的行为踰越了礼仪的分际。
薇丽坐在沙发上,肯恩则是在一旁的织锦座椅上。薇丽谈到某次汽球意外的轶事,他仰头大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似乎根本忘了凯琳的存在。
凯琳站起来,不想再看他们一眼。「我去看看晚餐是否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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