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带着母蛊离开了。他们走了之后,九方痕再次进来,站在床边看着他。
皇上看着九方痕,他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他半生心血全都花在这个少年身上,却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他很愤怒,可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到。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骗了你那么多年。”九方痕笑了,“我又何尝不恨你呢,恨你狠心想要摆布我的命运。”
皇上瞪着眼睛看他,就见九方痕又说,“若不是母后早有所警觉,买通了产婆没让你将我换走,今天落到九方镜那般下场的人就是我了!”
他欺近皇上,俯身在皇上耳边冷冷道,“你越是爱他,就越是再在害他!他昨日种种,今日业果,全都是拜你所赐!”
皇上的眼泪涌了出来,他想到九方镜在兴庆宫前与禁卫厮杀,负伤而逃的时候,他却是把自己关在兴庆宫里不闻不问。他竟不知道,那才是谢筠的孩子,那才是他想要千宠万宠的儿子。
难道,他终究错了么?
“你自诩算无遗漏,喜欢摆布别人。”九方痕直起身子,“当年,元家本不是选的母后进宫,你明知道母后早有婚约在身,那人与她青梅竹马感情笃深,然而你却为了膈应元阁老,硬是点了母后进宫,都是元家的女儿,元阁老自然是不会拂你的意,却是害了母后一生。十七年前你欲换子也罢,可徐贵妃的女儿好歹是你亲生骨肉,你让人将她送走,至今下落不明。而南风玉,因为你深恨楚家,就将怨恨发泄在她身上,让她从小就受蛊毒的折磨。如今,境地却是反过来,现在是你受到我们的摆布,不知道父皇心中滋味如何?”
皇上张了张口,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他眼中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你爱谢筠并没有错,你想要疼爱她的孩子也没有错,可是你却不该妄图摆布我们一生。所以给你下毒,我不悔,因为我知道若有一天,你知道真相,绝不会容我的,只怕到时候你对付我的手段要比我现在对你的狠上十倍。”九方痕背过身去,不再看皇上,“我不会杀你的,你毕竟教养我一场,我会让你好好地度过余生,做为熙国第一位太上皇。”
说罢,他离开了兴庆宫,他和皇后从此再不曾踏足兴庆宫,只命人好好伺候皇上,不得有丝毫怠慢。
五月初八,青龙金匮,六辰值日,诸事皆宜。
太子与华曦郡主大婚,本应普天同庆,但念在镇国公过世不久,礼敬功臣,又因镇国公为华曦郡主之父,更是不该大肆操办,所以这一场婚礼以皇室婚礼来说办得极为低调,还不如当日九方澜迎娶慕雪菲牌位之隆重。
但到底还是满城喜庆,民众夹道围观,看着九方痕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装衬得容颜美如良玉,越发得精致夺目。如今他年岁渐长,当年的稚气早已褪尽,眉宇间隐隐一股英武之气,一路行来,看痴了不知道多少女儿家,人人都道是太子殿下如此品貌,华曦郡主好福气。
镇国公府苍雪阁里,慕雪瑟由着喜娘为她换上嫁衣,化好妆容,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两世为人,这是她二度为他人穿上嫁衣。虽然她明知道九方痕与楚赫不同,然而到底是宫门深似海,前途难测难卜,她竟是勉强不了自己带起一丝笑意。
“小姐,该去拜别老夫人了。”染墨小声道。
慕雪瑟点点头,站起身,由染墨扶着走了出去,林老太君早已到了正堂,这几年病下来,她的面容更加沧桑,然而眼神却是比起以往坚毅许多。
她看着慕雪瑟一身红衣走过来,一时伤感,一时欢喜,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泪水瞬间迷了眼,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慕青宁一身嫁衣向她走来,她心头大痛,往事种种终是冤孽。
慕雪瑟走到林老太君面前,在染墨的搀扶下,向着她盈盈拜下,“祖母,孙女这就要去了。”
“好好好。”林老太君挽起慕雪瑟,“我没有亲眼看到青宁嫁人,看到你也是一样的。”
慕雪瑟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垂首道,“祖母可曾怨我?”
若非因她怨恨慕振荣,慕天华就不会远赴边关最后失踪,而慕振荣也许也不会因为长子失踪而一心与玄国相抗,到最后也算是因她而死,如今却让林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都是命,谁能说你错了呢。”林老太君摇摇头,“孩子,怪不了你。”
“孙女走后,还望祖母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了。”慕雪瑟又含泪道,“否则孙女是不能心安的,原谅孙女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了。”
“说什么傻话,就算太子登基之后,你入了宫,虽然你轻易出不了宫,终究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林老太君笑了笑,“我自然是会保重自己的,你放宽心吧,我还要等你哥哥回来呢。”
慕雪瑟眼中泪光更盛,面上都是不忍,只能哽咽道,“祖母万万保重。”
林老太君点点头,拍了拍慕雪瑟的手背,“你且去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说罢,林老太君轻手为慕雪瑟盖上喜帕,看着那大红的缎子遮住了慕雪瑟的半幅面孔,她终究不忍地转头,向着染墨摆摆手。
☆、第三百八十章 百日成婚(四)
染墨明了,扶着慕雪瑟转了身,一路出了门,大红花轿等在大门外,九方痕就坐在马上看着一身红妆的慕雪瑟上了花轿。
慕雪瑟安静地坐在花轿里,感觉到花轿被人抬起,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行,入耳皆是喜气洋洋的吹打声。她的双手放在膝上,看似平静,可那十根手指分明僵硬到苍白。
她不想嫁给九方痕,不是因为她心里没有他,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一个人,她才更害怕。他们现在相互喜欢,倾心相许,也许新婚之初也是鹣鲽情深,但以后呢,等他身边再有新人呢?
她已经不同于前世了,她再也无法倾尽所有,不求回报地去爱一个人。她知道自己的自私,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缺陷,可她就是如此,她若是付出,定是要求等价的回报。那么有一天,也许他们之间会变成完全的算计,她对他的每一分付出,都要计算着回报,而以他之精明,他也定会跟她算计同样的事情。
那么夫妻一场,也许终究会变成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然后永无止境,直到他或她其中一人死去。
这样不死不休的算计,太过可怕,她不想要,这一生都不想要!
说到底,终究是她不信他的真心可以天长地久,不信他对她的爱可以永不消弥。在经历过前世种种,她已经没有这样的自信,去相信一个人可以一生不变地爱着她。
忽然,花轿外传来惊叫声,奏乐班子的吹打声忽然停了下来,她听见九方痕高喊着,“保护太子妃!”
九方痕骑在马上,看着突然出现将迎亲队伍截成两段的白莲教人,他伸手就要去摸腰上的剑,却想起今日大婚,他怎么可能带着凶煞之器在身上。还好一路跟随保护的侍卫看得明白,立刻递给他一柄剑。
九方痕拔剑在手,瞪着白莲教之首的那个蒙面女子,“施梦悠,你想做什么!”
白莲教余孽潜伏已久,朝廷已经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却想不到居然会在此时前来伏击他迎亲的队伍。
施梦悠手持弯刀,目光冷冷,“太子殿下和华曦郡主大婚,我白莲教饱受二位的‘大恩’,如何能不来送上贺礼呢?”
“你找死!”九方痕冷喝一声,打马就向着施梦悠冲去。
施梦悠却是冷哼一声,下令道,“杀了太子妃!为教主报仇!”
“是!”
白莲教众人立刻分成两拔一拔阻拦着九方痕不让他腾出手去救慕雪瑟,另一拔则是向着慕雪瑟所在的花轿冲去。
九方痕眉头一皱,他看出白莲教这一次是有备而来,他们一来就先将迎亲队伍截成两段,将他和慕雪瑟分开,显然是计划好了要让他分身乏术救不了慕雪瑟。
跟在慕雪瑟花轿旁的染墨一看白莲教众人出现,就立刻拔出了腰上的软剑,江枫也带着一路保护着慕雪瑟的暗卫立刻出现,护在慕雪瑟的花轿前。
“小姐,你千万不要出来!”染墨咬牙对着花轿道,白莲教这一次出众的人手太多,看这样子简直就是集合了所有教众倾巢而出,这么多的人,就算江枫等人武艺再高强,只怕也是难以对付的。
更何况,四周骨笛声四起,半空之中一片黑雾直向着迎亲的队伍扑了过来,立刻就有不少侍卫中毒倒少,江枫几人虽然身上的衣服浸过特殊的药,但是白莲教众人来势汹汹,随行侍卫又太过不济,他们也是应付得很吃力。
突然,有一人趁着染墨等人被人缠住,向着花轿冲来,伸手就要去掀轿帘,然而他的那只手还没碰到轿帘的一刹那,就齐腕被斩断。浮生手持胜邪剑从天而降,护在花轿面前。
“浮生!”染墨看到浮生一喜,她知道浮生待慕雪瑟如至亲,而又一直对九方痕很没好感,知道九方痕逼慕雪瑟百日成婚,他还差点要冲进太子府去杀了九方痕,还好是被慕雪瑟拦着,但还是郁闷了好几次,连今天送亲都一直不曾出现。却想不到,原来他一直一路悄悄跟着。
九方痕远远看见浮生出现也稍稍安下了心,可是慕雪瑟也太过安静了,外面闹成这样,她却在花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中一惊,翻身下马就要冲过去,施梦悠却是执刀拦在他面前,“怎么?太子殿下担心了?你放心,华曦郡主今天是死定了!”
“你若伤她一分,我定让你生不如死!你若伤她性命,我定要让整个白莲教陪葬!”九方痕一剑毫不留情地斩向施梦悠。
施梦悠大笑,短刀一举,迎上九方痕的长剑,“你们打压我教,杀我父亲,叔父,让我白莲教众几无容身之处,若不让她死,让你尝尝痛心疾首之味,我如何能够甘心!”
长剑短刀在半空中相击,金铁之声,铿锵震耳,两人都是用尽全力,又都皆是当世高手,这一击之下,竟是迸出火花,两人都是倒退数步。
施梦悠脸上的面纱被这一震之势,震得飘然落下,露出她绝世的容貌,周围竟有侍卫看待呆,都想不到这个白莲教恶首居然如此妍丽动人。
看出周围人对她容貌的惊艳,施梦悠得意一笑,又恨恨地看着九方痕道,“我至今不懂,论琴棋书画,我样样不输她,论性情,我自问体贴温柔比她那冷冰冰的性子不知道好多少倍,论容貌,她一毁容之女如何与我相比,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选了她?在你还不知道我是白莲教人之前,你就选了她!”
这终究是她一直不肯放下的心结,又或者说比起白莲教被毁,父亲叔父身死,也许她对慕雪瑟怀有这么深的恨意,更多的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若是换成是她,今天这一场她领着人来报仇,一定一心杀的是我。”九方痕冷冷道,“而你明知杀掉我才是最能打击朝廷的方法,却偏偏一心只想杀她?如此感情用事,你凭什么和她比?”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百日成婚(五)
慕雪瑟待事待人有时候冷静得过分可怕,虽然偶有感情用事的时候,但是她总是会选择最有利的那条路。
施梦悠冷笑一声,她知道九方痕在讽刺什么,讽刺事到如今,她心里却还惦记着他,“你就笑吧,我是心系于你,所以我得不到你,她也别想得到!”
就在这时,围住花轿的白莲教众人忽然对着花轿抛出十数根带着铁爪的锁链,只见铁爪紧紧扣在花轿上,然后拉着锁链的众人全力一拉,整个花轿竟是四分五裂地生生被拉碎,而轿中的一个大红身影随着轿子被拉破,倒在地止滚了一滚避开趁着轿子破裂攻来的白莲教众,又立刻站了起来。
在看见那站起来的大红身影时,九方痕心下一安,刚才他见慕雪瑟这么安静,还以为轿中没人,慕雪瑟逃婚了。
就见慕雪瑟的盖头已经掉了,她伸手摘掉沉重的凤冠随手一抛,手中寒光一闪,鱼肠剑握在她的右手里,冷锋如电直接划开面前一个白莲教众的咽喉,手法干净利落,毫不留情。
“小姐。”染墨想要冲过来护在慕雪瑟身边,奈何她武功平平自顾不暇。
慕雪瑟手中鱼肠剑毫不留情地扎进面前一名白莲教的心脏,又立刻旋身回转,弯腰避开身后一人的攻击,鱼肠剑一下刺进那人的腹部,拔剑带起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
她一脚踹开那人,站直身子,冷冷地看着周围围着她的白莲教人。白莲教的人原先虽听说慕雪瑟此人诡计多端,但也就以为不过是个闺阁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质女流罢了,所以才一个接一个不要命地扑上来想要取她性命。却想不到慕雪瑟身手虽然平平,出手却是精准狠辣,狠绝无比。看她那一身红衣似血,发丝披散,白面上还带着点点血迹,那双凤眼中的冰冷杀意,竟是让人莫名胆寒,仿佛看见地狱罗刹。
远处施梦悠看见慕雪瑟现身,眼中恨意更甚,她冲着那些围着慕雪瑟不敢上前的手下高喊,“还楞着干什么,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们要四处逃亡,谁杀了她,谁就有资格成为本教新任护法!”
慕雪瑟听见施梦悠的声音,抬眼向着她看过来,虽然隔得很远,施梦悠却觉得自己从那双古潭般的凤眼中看见了笑意。
然而只是一瞬间,慕雪瑟很快便转过眼,因为她身边的那些白莲教人在施梦悠的鼓动下已经又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看着远处那手持鱼肠剑,手起剑落,杀人无情的慕雪瑟,施梦悠对着九方痕笑,“你的太子妃如此狠辣,你以后若是每日睡在她枕边不觉得心寒么?还是我帮你解了这一苦恼吧!”
“不劳你挂心,她若不狠,就不是她了。”九方痕笑道,“无论她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只要她睡在我身边,哪怕枕的是尸山血海,我也甘之如饴。”
“你——”施梦悠气得涨红了脸,短刀如白练直向九方痕劈去,“你就等着抱着她的尸体共眠吧!”
九方痕目光一凛,就见又有更多的白莲教众人向着慕雪瑟那里涌出,京城居然埋伏了如此之众的白莲教人,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