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放过他吧!放过这个人!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他还有家族世代传承的使命未完成!他还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啊啊啊……”句芒仰头嘶叫。和之前的鸣叫不同,他的叫声声嘶力竭,双眼再次变成血红,鲜血夺眶而出,染红了他的脸颊,甚为骇人。
霍真的嗓子已经嘶哑,但仍竭尽力气地喊着:“放过他!放过我们吧!他的生命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躯壳!但对他和我来说,却是全部!是全部啊!”
卫痕的眼中有道光芒闪过,忽然他的唇角露出一抹奇怪的笑,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石片深深刺入了自己得胸膛。
顷刻,天地间一片静寂。
霍真觉得自己脑中是空白的,他用力推开已然发怔的麻三,几步赶到卫痕身边,接住那具无力瘫软的身体。
怀中的身体微微发凉,仍有一丝暖意未散。他的左胸插着一片碎石,几乎没入胸膛,不住有鲜血涌出。霍真颤抖着手去按他的伤口,想延缓血流出的速度,可却徒劳无功,血越流越多,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卫痕……”霍真用嘶哑的声音喊着,从未听过自己发出如此惊恐难听的声音。
卫痕抬起手臂,用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对不起……但……不是……我动手的……”
不是卫痕!
刚才将石片插入自己心口的人不是卫痕!
“我知道……”霍真拼命点头。他看得很清楚,那一瞬,卫痕眼中流露出的是释然一切的平静淡泊,是累极的旅人终于停下脚步的欢愉。那人,不是卫痕。
卫痕的手缓缓落下,在闭上眼的那一刹,一团黑影从他身体中脱离开来,颜色越来越淡,渐渐飘散于空气中。
“不……不……”句芒挥舞着手,试图抓住那片黑影,但它很快支离破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撕裂般的叫声响彻天地,仿佛要撕碎一切!
缠绕在他的黑色双翼上的无数冤魂,探出他们已化作骷髅的脑袋,跟着他一同嘶吼,怒叫,仿佛万鬼齐鸣。
无数滚石落下,和上一次不同的是,洞壁上的巨大石块也一同落下,整座华丽的宫殿摇摇欲坠,似要崩塌一般。
霍真死死抱着卫痕,然他就像睡着了一样,毫无知觉。
“霍先生,快走吧!趁那怪物发疯,他不会注意到我们的!”麻三劝道。
“我要带卫痕一起走……”霍真尝试抱起卫痕,但他身子太沉,根本无法抱动。
“霍先生……他可能已经不行了!”麻三含泪道。
“不会的!”霍真喊道:“他身上还有体温!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麻三探了探卫痕的脉门,道:“已经没有气息了!霍先生,我知道你很伤心,但卫先生也不愿你为他做无谓的牺牲!”
霍真推开他,仍是抱住卫痕的身子不放,“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带他离开!”
一直沉默不语的蓝小眉突然缓缓开口,“也许……卫痕还有救……”
霍真震惊地看向她,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你说什么?”
蓝小眉道:“他也许还有救。你们忘了那块绿玉石了吗?句芒说它含有巨大能量,能保禹的尸体千年不腐。”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块玉石之前已被句芒震碎,霍真从中拣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感觉它依然温暖如人的体温,玉质中如血脉一般的暗流奔涌不断。
他将玉石放入卫痕怀中,按住他心口的伤处。
他屏息等待着,等待着奇迹发生。
这一分就如一世般的漫长等待。
当卫痕的轻微喘息声再次响起时,霍真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天籁!
“霍……真”卫痕轻唤。
语言已无法表达霍真的喜悦和激动,他低下头,将双唇印在卫痕的唇上。
卫痕按住他的头,回吻着他,彼此相濡,互相汲取着彼此的温暖,感觉着彼此还活着的气息。
只有这人类最原始的唇齿相依,才能安抚此刻心中澎湃的情感。
“呃……我们能离开了吗?”麻三尴尬地打断二人。
霍真这才扶起卫痕,在麻三帮助下将他背起。
句芒根本没有看他们,他从玉石壁中拖出那具枯黑的黑色肉体,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此刻,他的羽翼竟已恢复成洁白,双眼也变回黑色,平静无波。就如最初在壁画中看到的那个初出小岛的白鸟少年。
“你……不离开吗?”霍真情不自禁地问道。他虽恨句芒差点害死了卫痕,但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仍是心有不忍。
句芒眼中只有怀里那团黑色物体,他目光温柔如水,摇头道:“他魂魄已散……我不会再等千年……他说的对……生命是一个轮回,生死的轮回……孤独的,没有尽头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将脸埋在那具黑色躯体上,仿佛还能嗅出它的气息,“走吧……五剑的契约已断……今后再无需契约者……”
刹那间,散落在地上的五剑,如琉璃般破裂、粉碎,银色粉屑四散飞溅,点点光芒耀眼,最终消散于黑暗中。
霍真背着卫痕,跟着麻三,转身离开。
身后的宫殿在继续崩塌溃堤,霍真突然想起什么,一惊之下转身,边往回跑,边大喊道:“蓝医生,快出来啊!这里要塌了!”
蓝小眉坐在离句芒和禹不远的地上,似乎完全没有想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霍真,目光如以往一般亲切温和,“赫风不在了,曾希也不在了,曾家一直追寻的秘密也会随着这里的倾塌而消散……霍真,出不出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可知生无可恋吗?就让我留在这里,陪着赫风吧……”
“蓝医生……”霍真挥开面前的落石,想走到她面前,但落石如倾盆暴雨一般,很快在他们之间竖立起一道障碍。
“霍真,如果可以……我真想恢复自己的名字……真实地做回自己,真实地活一次……”
“你可以的!只要出去后,你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自己本来的身份活下去!”霍真叫道。
蓝小眉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那抹笑靥映在霍真眼中,竟成了永别。
随着一声巨响,那张清丽的脸庞消失于落石中,消失于一片黑暗中。
“霍先生,快离开!”麻三也回头赶来找他们。
霍真已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流泪,他麻木地跑着,跑着……一直跑到看到黑暗尽头的一点亮光。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他看到眼前漆黑如墨的海眼之水,看到他们脚下的巨龟背甲。
头顶上,无数鬼婆鸟在盘旋,飞舞,发出悲哀的叫声。
此刻,它们已不会再攻击霍真他们。
因为它们纷纷撞向坚实锋利的悬崖峭壁,一个接着一个……
在一下下剧烈的撞击力下,那些凶悍如幽灵般的杀手,落得身体破碎,鲜血迸溅,羽翼纷散。最后,一具具庞大的尸体垂直落下,掉入深不见底的海眼中,无声无息。
纵使霍真再憎恶这些鬼婆鸟,此时也不由为它们哀悼。
他知道它们在以这种惨烈的行为,为他们的主人,为这座地下宫殿殉葬。
古有忠仆为主殉节,鬼婆鸟虽非人类,却通人性。虽然它们有残忍阴狠的一面,但另一面,它们的忠,它们的义,并不输于人类!
世间万物,岂能用简单一面来作评价?
“看!那里果然有一个洞口!”麻三指着他们上方不远处的崖壁。
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就将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通道!
霍真强逼自己不再思考所发生的一切,心无旁骛地爬上岩壁,洞中的甬道蜿蜒崎岖,但还算安全无扰。由于要背着卫痕,霍真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幸亏麻三一直在旁帮助。
卫痕早已陷入昏迷,不知情况如何。耳边不时响起山石崩塌的巨响,令霍真担心这条通道也会塌方,所以不敢迟疑一步,不敢休息一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霍真双腿麻木不堪,几乎用尽了毕身的力气,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鼻而来。
他抬头,看见半空明亮的月色,听见树林间婆娑的风起声。
恍如隔世。
50、
霍真低头看了眼手表,精准的瑞士手表不知何时已经恢复转动了,日期显示而距离他们进入龟山山洞竟已过了三天!
有种神话中“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幻觉。
也许是微凉的夜风让人神清气爽,连卫痕也苏醒过来,虚弱地指示霍真将青铜权杖埋在一棵古老的银杏树下。
霍真感慨卫痕果真是心细如发!如果他们带着这么个青铜物件下山,恐怕还没进市区边界,就被当成文物贩子关进监狱了。
埋好权杖后,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跌跌撞撞走了下来,待下到山脚下时已经黎明了。只见十几个村民拿着铁锹铲子迎面而来。
“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村民们见到他们的模样,吃惊地问。
麻三镇定地回道:“我们是来登山的,遇到了塌方。”
村民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可真命大啊!昨天夜里这山里传来打雷一样的声音,可把俺们吓坏了。等天亮了才凑了点人来看看出啥事了!”
另一村民抢道:“俺就说是塌方嘛!你们还说是闹妖怪!”
“又没刮风下大雨,塌什么方?不是妖怪能出那么大动静?”又一村民道:“以前就有村里的老人说过山里有鬼婆鸟!”
“你说啥呢?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传那些封建迷信!”
霍真见他们没完没了,便插嘴道:“几位大叔大爷,哪里能搭车去徐州?省城也行啊!我的朋友受了伤。”
这些村民们热心淳朴得很,七嘴八舌地商议决定,由一人去村里借辆车来送他们去最近的市医院。
大概中午时分到了医院,霍真和麻三是皮外伤,做了消毒消炎处理就无大碍了。
可卫痕就严重多了!肋骨严重损伤、脾脏破裂、胸腔积水、最严重的是他靠近心脏位置的伤口,大面积感染!
主任老医生仔细看完检查报告,推了推老花镜,就只说了一句:“这是从哪个集中营逃出来的吧!”
霍真慌忙解释,胡乱编了一通瞎话。从山中迷路遇险,到不明身份的抢匪袭击,他们奋起反抗。。。。。。总之把记忆中看过的警匪、抗战剧的情节拼凑一番,暂时把医院糊弄过去,答应让他们事后自己去警察局报案。
由于伤势严重且需要内外科配合治疗,市医院没有这方面的医疗条件,经过几番联络,到了晚上,医院决定出车连夜将病人送到徐州市人民医院。
霍真跟着车一起去,而麻三则选择独自回云南。临走时他留了通信方式给霍真,相约经常联系。经过这番患难与共,不成为生死之交都难!
徐州医院那头早收到了消息,车一到卫痕就被送进了手术室。
霍真心惊胆战地在手术室外等候,墙上的时钟每走一秒,就好像从他心上碾过去一次。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长舒了口气:“我做外科主任十多年了,可伤成这样的病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幸好他底子好,挺过去了。要是一般人,恐怕光那些感染就要了命了!”
霍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谢……”话到嘴边,忽然眼前一抹黑,便倒在地上。
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日头高照。
霍真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点滴,一个圆脸小护士站在身边。
小护士笑眼盈盈地道:“别害怕,你只是太累了,加上精神极度紧张才会晕过去的。吊完这瓶就没事了。”
“我朋友呢?”霍真焦急地问。
“你是问那位昨晚被送进来,伤得很重的先生?他在重症监护室。”
“我要去看他!”
“那里不许家属探望!”小护士道:“你放心,等他体征稳定了,医生会把他换到普通病房的。”
霍真沮丧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小护士嘻嘻地笑得欢,“你是他家属吗?是他的什么人啊?”
霍真更沮丧了,哀叹一声,钻进被子里。
卫痕果真身体底子好,两天后就被医生移回了普通病房。只是刚苏醒过来的人虚弱得很,医生嘱咐只能吃流质。
霍真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每天换着花样熬各种粥汤拿去医院喂他喝。夜里就租张折叠床睡在他病床边。
卫痕养伤期间,霍真去了他们曾住过的旅馆接山猫和小黑。
小黑看到霍真,兴奋地直叫唤,一头冲上前将他扑倒在地,伸出舌头把他的脸舔了个遍。然后浑然不顾躺在地上的受害人,兴冲冲地从他身上踩过,跑出门外找主人。
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后,小黑又跑了远点,试探地叫了几声,仍是没人回答。
它开始不安起来,四处乱跑着,寻找着,似乎以为曾希是在和他玩捉迷藏。
霍真走过去抱住它,摸摸它的头,“乖小黑,曾希要过很久才能回来。我们一起等他好吗?”
小黑仰头看他,好像能听懂他的话。黑亮的眼珠湿漉漉的,让霍真不忍直视。
“相信我,他一定会回来的。”霍真轻道。
小黑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呜呜叫着,似乎在诉说它的委屈。
此后,山猫和小黑就搬进了霍真租的房子。每当房门从外面打开时,小黑总是第一个跑出来,欢快地叫着、跳着。但它很快就会失望,然后躲在桌子下耷着脑袋一声不吭,萎靡不振,直到下一次门被打开。
霍真不懂狗的语言,不知道怎么安慰它,但能感受到它的伤,它的痛。因为那同样也是霍真的伤,霍真的痛。
卫痕的恢复速度比预想的还快。不到半个月,他就可以下床行走自如了,也不用时时刻刻需要霍真在旁照顾。
霍真有了些空闲时间,想起有个人不管怎样他都应该去看一下的。
瑞恩教授住的病房同样在这家医院里,不过是不同病区。
这是从禹陵出来后,霍真第一次看到他。
他的情况糟透了,全身插满了管子。医生们都已经束手无策了。
霍真到来后,仿佛有感知似地,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瑞恩教授睁开了眼睛。
“教授……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