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家徒四壁形容卫痕家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简朴的二层小木楼,下层是饲养家畜的圈栏,现在空荡荡的,连个鸡窝都没有!上层是四四方方的一间房,靠最外边是一口青石条搭成的土炕,上面架着三脚架,应该是煮饭用的。正前方是放置神龛的木架,而最里面则是一床铺盖,简直是客厅、卧室、厨房合三为一了!这层楼四面无墙,更别提窗了,夏天倒是凉快通风,可霍真不由担忧到冬天时该怎么办?
卫痕让苗家男孩去收拾地上的棋盘和棋子,自己则准备烧柴火煮开水。
霍真望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怎么都不能将眼前这个纯苗族打扮,悠闲朴素的男人,和那个开着黑色凌志车,被人“卫先生”前“卫先生”后尊捧的男人联想在一起。
他是如何适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还能如此泰然处之!就算天性使然,但这世上,能真正做到宠辱不惊,淡薄名利的又有几人?
卫痕烧好了开水,倒了一碗给霍真,“对不起,没有好茶招待你,将就一下吧。”
霍真低头看,那碗已经很陈旧了,还有几处破口。
苗家男孩坐在两人中间,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卫痕介绍道:“他叫山猫,寨里的孩子。这个哥哥叫霍真,是我朋友。”
山猫凑近了看霍真,上看看,下看看,就像只猫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哥的朋友呢!”
他的脸离霍真只有几公分,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眉眼与卫痕很相似,只是眼神更加活泼,嘴唇更翘,肉嘟嘟的有点孩子气,可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又很显冷酷,俨然一个小卫痕。
“你们是亲戚?”霍真情不自禁地发出疑问。
“霍大哥好聪明!”山猫睁大眼睛,很崇拜地说:“我和阿哥是亲兄弟呢!”
霍真惊讶地看向卫痕。
卫痕微笑着摇头,解释道:“他的汉语不好,你别误会。其实他的阿爹是我阿妈的娘家兄弟,算是表兄弟吧。”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声洪钟似的叫喊声,原来是给霍真带路的长发苗人。
卫痕对霍真道:“他就是山猫的阿爹,达荣。”
“啊?”霍真张大了嘴,“那他不就是你的……你的舅舅?”原来是亲戚!幸好一路上没对他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不然不就得罪舅舅了?
卫痕走出去,和达荣聊了几句,他们说的是苗语,霍真听不懂。
山猫热心地帮他翻译:“我阿爹说上灵村是秘密的地方,阿哥不该随便告诉别人。但阿哥说你是特别的,告诉你不要紧。”
不一会儿,卫痕走回来,对山猫说:“快跟你阿爹回去吧。”
“为什么?”山猫很不高兴地撅起嘴,“你和霍大哥要说什么话,我也要听!”
卫痕笑道:“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能听。”
霍真发现以前和他们在一起时,卫痕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在这里,他却明显很放松,笑容也很多。
山猫不情愿地起身告别,跑到父亲身边时猛地一下跳到他背上,父子俩又说又笑地离开了。
屋里就剩下了两人,卫痕在霍真前面坐下,与他面对面。
他上身没穿衣服,霍真一眼就能看见他肩部、腹部几道明显的缝合伤口,又粗又长,蜿蜒如蜈蚣一样很骇人,可以想象当时有多痛。
“你的伤好了吗?”霍真关切地问。
“这点伤不碍事。麻三没有去找你吗?”
“找了,也把纸条给我了。”
“那你怎么还来?”卫痕皱起眉头,好像对他的不听话很不满意。
霍真从身后取出湛卢剑,解开外面包裹的黑色布条,郑重地放在卫痕面前,“现在我们是坐在一条船上,船已在河流中央,你不能赶我下船!”
23、
卫痕看到湛卢剑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小心地拿起剑,漂亮地耍了几下,略微翘起的唇角流露出赞许之情。
霍真在他玩剑的时候,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细说给他听,从叶赫风把他打晕,软禁在疗养院,到蓝小眉口中的二十年前真相,再到曾希来茶馆试探他,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直说得口干舌燥。
但卫痕却没什么反应,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似的,期间也只淡淡地“嗯”了两声。
“你早知道赫风和蓝医生是来者不善吗?”霍真问。
“我不知道。”卫痕道。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他们想害死你啊!”霍真略有些激动。
“这些不是我所考虑的事情。”卫痕道:“五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目的,历代如此。”
“那曾爷爷失踪的事呢?他到底为什么要引我们去山里,我想一定不是曾希说的采药那么简单……”
“他不是想引你们去,而是想引我去。”
“引你去做什么?”
“那张地图本就是我的,是他们偷了去。”卫痕语气平淡,但却让霍真炸了毛,义愤填膺地叫道:“你说什么?是你的地图!他们竟然偷你地图!你怎么不早说!”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张地图的意义,偷了也没用。”
霍真不解地问:“那为什么爷爷还要将地图留在电脑里?一般人都猜能到,如果他失踪的话,身边人一定会查他的电脑、电话!他不怕你知道他偷了你地图吗?”
卫痕笑笑,道:“我问你,如果你想偷别人家的一件东西,但不知道藏在哪里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彻底把他家找个遍啊!”
“如果还是找不到呢?”
“那……”霍真没辙了,问:“那是他藏得太好了!你说怎么办?”
“我会打电话告诉他,我现在正去他家偷这件东西。如果他真重视这件东西,一定会担心,立刻回家查看东西是否还在。我只要暗中跟着他,在他把东西拿出来时杀了他,就能得到这件东西了。”
霍真恍然大悟,“曾家爷爷想知道地图里的秘密,他得到地图后也找过很多遍,但一直没有找到。所以他故意失踪留下线索,就等于直接告诉你,他偷了你的地图,去找你的秘密了!如果你担心秘密被他找到,就一定会去阻止他!这样的话,曾希跟着你,反而就能知道高黎贡山的秘密在哪里!我的分析对吗?”
卫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倒对手中的湛卢剑更有兴趣。他随兴把玩着,道:“剑是在哪里找到的?”
霍真突然身体凑上前,双手用力一拍地板,大声道:“交换!”
“交换什么?”卫痕一头雾水。
“拿你的秘密,交换我的秘密!”霍真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你告诉我地图里的秘密,我告诉你剑在哪里找到的!大家都不吃亏吧!”
卫痕轻轻把剑放回原地,起身道:“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喂喂!你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啊!”霍真也站起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再加一个秘密,你一定想知道的!”
“不想。”卫痕头也不回,向楼梯走去。
“再加一个白狼的秘密!”霍真狠了心了,双手握拳道。
卫痕一下子被他逗乐了,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正巧霍真就紧跟在他身后,一瞬间来不及刹车,两人身体撞到了一起。
霍真感觉对方的嘴唇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气息还停留在耳畔。
这个亲密的接触来的太突然,两人一时间都忘了退开,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仿佛时间空间一切都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霍真才反应过来,一蹦三尺远,揉着滚烫的脸颊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卫痕默默望着他,半晌开口道:“我没说话。”
霍真就地坐下,心里七上八下地,尴尬地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看卫痕一脸坦然的样子,心里不由感叹:以前没看出他脸皮那么厚啊!
“你饿吗?”卫痕在他面前坐下,问道。
“你要干吗?”霍真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卫痕轻叹口气,“我是想说,如果你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霍真看了看天色,果真已经全黑了。弯弯的月牙高挂天际,山坡上隐约可见村里各家点燃的篝火和烛光。上灵村地处偏远,离世而居,所以没有通电,村民们都按照最古老的法则生活着,代代相传。
晚饭是在达荣家里吃的,山猫似乎很喜欢霍真,不停地帮他夹菜盛饭,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霍真却吃的相当满足。
吃晚饭,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散步回家。夜间的空气干净清冽,透着草木的气息,大山里的星空是世间少有的瑰宝,每一颗星星都闪耀着冷凝的光芒,美得让人窒息。
霍真想起他们在白石村的情景,问道:“你说白石村的星空和这里的比,哪个更漂亮?”
“如果心中平静无忧,看什么都是美景。”
霍真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又问:“那你以后会回苏州,还是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卫痕沉默了片刻,道:“做完我该做的,就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去。”
霍真想问,什么是你该做的,哪里又是你该回的?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以卫痕的性格,只要是他不愿说的,不管你怎么问,他都不会说。
“你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霍真冲他灿烂地一笑,道:“反正我只要跟着你,自然就会知道。”
“也许会很危险。”
“我不怕。”
“也许会死。”卫痕停下脚步,正色道。
霍真正视着他,“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吗?”
卫痕望着他的双眼,深沉的眼神让人猜不透,看不清。久久地,说出一个字:“对。”
霍真开怀笑了,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卫痕一定会这么回答。
这段路并不长,很快便回到了卫家的小木楼。但是。。。。。。睡觉成了一个问题。
卫痕的家中只有一个并不宽敞的地铺。
“我们……怎么睡?”霍真挠头问道。
“你睡地上。”卫痕道。
“那你呢?”
“我睡外面。”卫痕径直往屋外走去。
霍真看见吊脚楼外的两棵树间扎了一个吊床,卫痕轻松地翻上去,双手枕在脑后,一派惬意悠闲。
那吊床真不错,明晚可以交换试试!霍真想着,躺在地铺上,随手扯过毯子盖在身上。
虽然一路旅途奔波,但似乎仍然无法入睡。
霍真抱着毯子,向卫痕的方向望去,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你看什么?”霍真瞪眼道。
“没什么。”卫痕淡淡回道,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闭嘴,睡觉!”霍真将毯子蒙住头,做缩头乌龟状。
宁静的大山苗寨里,隐隐传来哪家苗家姑娘的低吟浅唱:青酒香,江水甜,苗家阿妹在水边,芦笙吹啊飘天外,侗家阿哥笑开颜……。
仿佛,更难入眠了……
24、
宁静的夜晚,繁星点点,一列K字头的快速列车呼啸着飞驰在辽阔的平原上。
这是一列普通客车,起点是苏州,终点是长沙,列车中间有两节车厢被人包了下来。
一节车厢坐满了身穿迷彩服的男子,每个人都笔挺地坐着,如枪杆一般,目视前方不发一言,纪律森严。
另一节车厢的玻璃门前,站了四个穿迷彩服的男子,手持AK47步枪,分成两列而立。
车厢里,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而坐。
曾希坐得很端正,在看一本厚厚的盲文书,当然他的看,是用十指而不是眼睛。他难得没有穿海青,而是穿了一套漂亮的黑色西装,从精致的细节和做工,可以看出是手工定制,价格不菲。小黑安静地趴在他的脚底下,两只前爪搁在脑袋下面,睡得正香。
白狼斜倚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被一副冰冷的手铐锁住。由于这次远行,曾家从一个星期前就停止给他注射针剂了,他的体力在逐渐恢复中,虽然还未完全复原,但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曾希“啪”一声合上书,对他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想喝水。”白狼瞟了眼桌上的水杯,懒懒地道。
曾希将水杯推到他的面前,哪知他举起手铐晃了晃,“你不会想让我自己喝吧?”
曾希冷下脸来,不甘愿地拿起水杯送到他唇前,白狼就着他的手喝完水,满足地舔舔唇,“你要是把我的手铐解了,也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把你手铐解了?”曾希冷笑:“恐怕会更费事。我从顾爷那里听说过不少白狼先生的生平事迹,这副手铐是我专门为你订购的,在美国只有重度危险的囚犯才有资格享用,任何工具都不可能撬开它!”
“你既然这么防着我,为什么不一枪毙了我?”
“留着你自然有用。”曾希道:“你可以把嘴封得死死的,也可以不承认你与霍家的关系,不过,霍哥哥是不是会和你一样嘴硬呢?”
“你想带我去见霍真?”
“不止霍哥哥,还有很多老朋友呢!”
“哦?”白狼饶有兴味地道:“这车是往西南方向开的,不会是去云南吧?”
“云南是你和顾爷的老巢,你认为我会送虎归山吗?”曾希重新翻开书,慢慢用手摩挲着阅读。
白狼看他熟练地辨识着盲文,便问:“你是怎么练成的?”
“练成什么?”曾希头也不抬地问。
“条件反射。要装盲人不难,任何一个人只要稍经训练就能模仿。但是条件反射是人体的自然反应,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克制。”
条件反射是在长期的个体生活中,神经中枢对一定条件形成的自然生理反馈。而在曾希身上却常常可以看见一个盲人的条件反射,这理应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模仿的。
“当你独自在黑暗中生活一整年就会明白了。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的密室中,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人和你说话,只有你一人。每天惶恐不安地猜测他们会送进来什么,也许是一条恶狗,也许是一个暴徒,你的手里只有一把枪,要活命,就要学会在黑暗击毙敌人。”曾希淡然地道:“那年我才七岁,刚动完虹膜手术,让我的眼睛看上去没有神采。七岁的孩子在体力上根本不可能对抗敌人,除非找到敌人所不具备的优势。而我找到了,那就是我比他们更熟